陶玄玉哼了声:“西华跟你说了吗?他要留下的事。”

薛翃皱皱眉:“是,今日已经跟我说了。”

“这孩子太执拗了,”陶玄玉顿了顿,摇头:“本来想带他回山的……看样子还是师父有先见之明啊。”

薛翃诧异:“师兄这是何意?”

陶玄玉淡淡道:“师父临去之前曾说过,西华天分虽高,只不过恐怕不是道门中人。”

薛翃疑惑:“西华虽留在宫内,却还是道人身份,难不成会还俗吗?”

“会不会,也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陶玄玉淡声说罢,又道:“你说怪不怪,那会儿师父曾叮嘱我,将来西华若是想留在京内,便不许我拦着,那会儿师父怎会知道西华会来京城?还郑重其事地叮嘱我?”

偏今日萧西华一再恳求,让他无从推驳。

薛翃也愣愣的。

陶玄玉喃喃道:“可惜师父并没有告诉我西华的生辰八字,不然倒是可以算一算他命数如何。”

室内沉默了片刻,陶玄玉才又道:“罢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吗,既然他想留下,也是他的好意,再说多个人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不提此事了。”

陶玄玉说罢,转头看向旁边:“你去拿那个匣子,里头有几样东西。”

薛翃起身走了过去,见那匣子是紫檀木所制,并不大,看着甚是精致珍贵,却不知是何物。

陶玄玉说道:“这是我私人珍藏,从不给别人观赏,你拿了去,仔细看明白,看完后好生再还回来。”

薛翃小心翼翼打开,却见竟是几本古旧书籍。

听陶玄玉说的如此郑重其事,只以为是什么不传世的秘籍,忙先打开一页。

却是图文并茂,栩栩如生的相抱男女……薛翃眼睛直了直,猛然又合了起来。

她咳嗽了声:“师兄,你知道的,我不好这些。”

陶玄玉淡定地喝了口茶:“以前不学无关紧要,现在多学点儿没有坏处。”

薛翃把书重新放了回去,脸上有些不自在:“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一个两个的不叫我省心,还用我明说吗?”陶玄玉瞥她一眼,把茶盏放下:“这也是一门大学问,好生研读,仔细揣摩,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过来请教。”

第76章

云液宫的法事是陶玄玉在宫内所做的最后一场, 此后便紧锣密鼓地张罗启程回贵溪之事。

虽知道真人去意已决,皇帝仍然真情实意地挽留了一番。

临行之前, 正嘉跟陶玄玉在省身精舍内长谈至深夜。

眼见子时将过,陶玄玉道:“万岁的年号已经到了正嘉八年,明年便是‘九’之数, ‘九’为数之极, 所有字数之中, ‘九’是最大的,所以就如同人的本命年岁一样, 逢九必然事多。”

正嘉微微悚然:“怪不得自从入冬,琐碎之事接连不断。可有化解法子?或者, 可需要改年号以避开?”

陶玄玉道:“不必改号,那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而且皇上身为人君,却有向道之心, 上天自然会格外地考验皇上的虔心, 重重灾劫困顿, 都是历劫而已。”

正嘉点头, 又道:“若是真人能够长留宫中就好了。”

陶玄玉道:“此番我虽回山,但和玉跟西华两人皆在宫内伴驾, 和玉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 自有趋吉避凶的能为, 西华也是我亲传之人, 他们两个在内苑之中, 自然襄助万岁。只是有一点……”

“但说无妨。”

陶玄玉才缓缓说道:“和玉跟西华, 他们两个毕竟是方外之人,在山野之中无拘无束惯了,尤其是和玉,她原本性情便略有古怪,从小深受师父宠爱,师父临去之前还交代,让贫道好生照看着她不容有失。贫道对和玉向来宠纵,弟子们上下也一概都敬爱有加,所以难免更加的性娇怪诞了。先前入宫以来,因不知规矩,闹了许多祸事,幸而万岁宽仁不予计较,我因怕她留在宫内不妥,原本不想许她留下的,只是万岁一片真情诚心,倒叫贫道不忍拂逆。此番我离开之后,还请万岁多多宽待他们二人,就算有什么冒犯之处,也请万岁开恩才是,若保全两人自在,也不辜负天师真人飞升之前的嘱托跟心意了。”

“真人放心,朕待他们二人,一如敬待真人一般。”正嘉颔首,神情肃然。

“无量天尊,”陶玄玉念了一声道号,道:“贫道纵然不在京内,也会为万岁念经祈助的,万岁虔心诚意,感动上天,不日定也会修到天师真人那般白日冲举,飞升成仙的道法大成境界。”

在正嘉皇帝跟陶玄玉彻夜长谈之后,次日,陶玄玉起驾出京,仍回贵溪龙虎山去了。

送别当日,皇帝因不便亲自出面,便特派了颜幽夏苗两位,以及近侍郝宜陪着薛翃,萧西华,一块儿送出了京城,目送法驾远去,才又折回。

从此之后,放鹿宫中少了许多龙虎山的弟子,稍微显得有些冷清。

陶玄玉留了二十人,多半都是负责丹房以及采药的弟子,派给薛翃跟西华使唤。

除此之外,冬月跟绿云两人却也留了下来,为的是让薛翃身边多两个近身的弟子。其实陶玄玉原本只想留冬月一人,绿云苦苦哀求,才得应允。

陶玄玉去后数日,皇帝休朝,百官中除了当值的,也都自回府邸过年。几乎每天都有鞭炮的脆响之声,年味越发浓了。

这日,高家的人来接薛翃回府一叙。

早就安排妥当,薛翃喂了太一,正欲出门,却见西华来见她,询问要不要陪她一起。

薛翃知道他是因为上回遇刺而心有余悸,便安抚道:“不打紧,这回听说派了江指挥使亲自护送,还有小全子跟着,你安心留在宫中,好生看着炼丹炉。”

萧西华这才答应了。

薛翃又去养心殿里向皇帝辞别,皇帝正在更衣,张开双臂站在原地,听她来了,便瞄了一眼身边的郝宜。

郝宜即刻领会,便退后一步,取了他的龙袍,却并不着急给他穿上,只向着薛翃使眼色。

薛翃上前接过龙袍,厚密软糯的黑缎抚过掌心,上面金线刺绣的金龙栩栩如生。

将袍子展开,给皇帝披在身上,展开一侧大袖,把皇帝的手臂轻轻压了压,给他套上穿好。

在正嘉而言,这是和玉第一次伺候他更衣。

但是……动作却是如此的娴熟。

而且丝毫都没有给他不适感。

皇帝是个极性情古怪且又敏感的人,所以底下这些伺候的内侍们都格外小心,但是,很难说什么时候会让皇帝高兴,什么时候又会惹他不快。

皇帝对于贴身的人的要求也十分严格,先前伺候他更衣的是司礼监的另一名内侍,本是个最机灵娴熟的人,更衣的手法之类的,就算最老成的郑谷都比不上,可是皇帝仍是觉着不舒服,终究是把那人远远地打发了了事。

正嘉垂眸望着正给自己系腰间玉带的和玉,心中略觉恍惚,他尽量让自己理智看待面前的这个人。

此时此刻,皇帝竭力想分清楚,自己这会儿所感觉到的无上的愉悦,究竟是因为伺候他的是和玉所以他格外宽待,还是因为什么别的说不出的原因。

虽然已过盛年,但是身材仍然保持的很好,身段颀长,肩宽,腰细,玉带一勒,从腋下到腰间便显出了很勾人的弧度。

不期然,薛翃对上皇帝胸口那双目炯炯的金龙,一念之间,仿佛又出现了昔日身为端妃伺候这人时候的场景。

正在微怔,皇帝大袖一扬,将她轻轻拢住:“怎么做的这样好?”

薛翃抬头:“什么?”

正嘉笑道:“明明是第一次伺候朕,怎么做的比郝宜还好百倍?”

薛翃愕然,面对皇帝含笑的双眼,她的心中却突然警惕,与此同时又有点后悔。

是啊,她做的太“自然”而熟悉了。

方才只想要快些伺候皇帝穿好龙袍,便忘了别的。

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后跟皇帝相处的时候肯定少不了,自己该更加谨慎,别流露太多破绽。

要知道她面对的是心思深不可测的皇帝,并不是什么一叶障目随便就可以蒙混过关的糊涂虫。

心中警觉,面上却不动声色,薛翃微笑道:“皇上这也是爱屋及乌了吧。我做的再差,在皇上眼里也是好的。”

正嘉凝眸笑看:“你怎么知道朕心中的想法?”

皇帝望着怀中之人,目光落在那樱红的唇上,突然想起那夜在放鹿宫所尝到的滋味。

那是无上清甜润泽的甘霖。

察觉皇帝的呼吸悄然急促起来,薛翃咳嗽了声:“皇上。高家的人只怕在宫门口等急了。”

正嘉这才凝神。

薛翃顺势轻轻一推,后退两步。

正嘉压下心头那股异样:“让他们多等会儿又怕什么。”

郝宜上来,跪地给他整理袖子,又道:“主子只顾这样说,回头高大人以为是仙长故意怠慢他们,岂不是又要怪到仙长身上?”

正嘉的眼睛微睁:“他敢。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四,但是在朕这儿,一次已经是极限,连二都不能有!高彦秋要真有这个胆子敢欺负朕的人,朕就叫他连这个年都过不了。”

郝宜笑道:“奴婢说笑了,主子别真动怒。还是让仙长快去吧,早去也好早回来。”

这句话却很管用,正嘉点头:“说的是,早去早回。”

他走到薛翃跟前,在她脸上轻轻一抚,温温地叮嘱道:“去吧,机灵点,要真有不长眼的敢为难你,只记住一点:别让自己吃亏。另外这次朕让江恒跟着,他会随时照应,也能保你来去路上平安。”

***

这一次来宫门口迎接薛翃的,除了上回的高晟外,却还有高如雪的长兄高倜。

宫门口的风大,吹的人的脸都硬了,高晟看着侄子发红的脸,把风帽拉紧了些,笑道:“看样子还得好一会子呢,别只管在这里傻站着,到马车旁边避避风就是了。”

冷风吹在脸上,小刀子似的。高倜从小也算是娇生惯养,不多会儿就觉着从头到脚都有些僵硬。

他勉强说道:“不是说巳时正就能出宫的么?这都多会儿了。”

高晟道:“宫内的规矩繁琐,方才那位小公公不是说去了养心殿了吗,想必快了。”

果然正说着,就见一顶抬舆从前方出现,头前侍卫开道,其后十六名内侍宫女两行排开,簇拥着轿子前呼后拥而来。

高晟是见识过的,并不觉着惊讶,只惊喜交加地说:“来了!”

高倜忙站直了些,但看见那一行人的时候,不由道:“这宫内不是不许骑马乘轿的吗?之前因为颜首辅大人年高,所以皇上才特赐了乘坐抬舆,她……”

高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倜儿,你还当如雪是当初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吗?”

想到上次在府内见面,高倜抿了抿嘴,然后小声说道:“我也没见她大变多少。”

高晟听在耳中,却只笑了笑:“倜儿,叔叔劝你一句话,对你这位三妹妹好一些,哪怕你心里不喜欢,面上也要做出很喜欢的样子来,千万不能有丝毫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