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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翃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之前隐约回想起如雪跟他的过往,还以为他是虐待如雪,却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此刻面对高倜的质问,薛翃心中的淡淡恼意也随之消散,她对上少年通红的双眼,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

“不管是为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声音变得温柔,薛翃微微一笑:“哥哥恼我了呀?”

迟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一声“哥哥”叫了出口。

薛翃才说完,泪就从高倜的眼中刷地流了出来,少年的嘴唇不听控制地颤抖,终于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人拥入怀中。

虽然心存温柔,可对少年这样亲密的举止还是觉着不习惯,薛翃屏住呼吸,睁大双眼,无所适从。

幸而高倜很快放开了她。

少年回过身,擦了擦脸上跟眼中的泪:“我并没有原谅你。”他哼了声:“你总不能说走就走,想回就回。”

薛翃正在整理衣裳,听出这少年赌气的口吻,不禁笑笑。

高倜是高府的长孙,平日里待人接物文质彬彬,也向来冷静自制,自从成年后便极少落泪,人人称赞是大家贵公子的做派,今日这样,自己也觉着窘迫。

可是心里却是轻快了好些。

他飞快地拭干泪水,咳嗽了声:“不过你今时今日的身份自然不同了,我的话你也未必放在心里。”

薛翃轻声回答道:“我记得的。”

高倜看她一眼,此刻少年眼中的锐色退却,多了一抹柔和之意。只是才失态哭过,不免有些难以面对。

高倜又咳了声,转头之间,目光胡乱打量着室内陈设,颇为尴尬。

忽然,高倜盯着那琴桌下方,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薛翃微怔。

高倜俯身往里看了看,笑道:“果然这些奴才很是偷懒。”

薛翃不知如何,也跟着蹲下身子,却见琴桌下面,竟还有一层,上面挂着些没有擦拭干净的蛛丝跟网尘。

谨慎起见薛翃没有说什么,而高倜抬手试了试,手指上擦了厚厚地灰,他回头看看薛翃,说道:“该不会真的忘了吧,先前你总爱往这里藏些东西,这张琴桌是镶嵌在墙上的,这么多年大概也没有人动过,看看里头还有没有东西了。”

十年没有动过的暗格,有些紧涩,高倜拉了一会儿,“咯吱”一声,才终于打开了。

刹那间尘灰散了出来,少年给灰尘扑面,忍不住咳嗽连连。

薛翃抬手掩住口鼻,目光所及,却望见那小抽屉里的确有一样物件。

高倜挥了挥眼前的尘土,却也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块帕子系成了个小小包裹,高倜道:“如雪,这是什么?”

他因知道是妹子所藏,不便随意打开,便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把帕子给了薛翃。

薛翃拿来手中,犹豫了会儿终于打开。

帕子中,竟是一朵极小的宫样绢花,原本是白绢所制,看着像是一朵雪色蔷薇,只是因为年岁久远,隐隐有点泛黄。

“妹妹,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高倜诧异地看着那绢花,“这种颜色,寻常人家是不戴的。”

绢花的种类虽多,但姹紫嫣红,都是鲜亮的颜色,像是这种雪白的小绢花,却像是妇人戴孝的时候所用之物。

高倜不明白,薛翃却觉着这东西十分眼熟。

心头揪痛,薛翃把绢花接了过来,手指隐隐地有些发抖。

高倜看的稀奇:“怪道他们说你脾气古怪的,怎么专爱收集这个东西?看着不大吉利,不如扔了吧。”

薛翃忙拢在手里:“不要。”

这一闹,缓和了先前的窘迫。高倜笑笑,也不勉强:“你的东西,你自个儿做主。”于是重又将那暗格插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我来了半晌,也该走了,”高倜道:“你、你先歇会儿。以后有机会再叙吧。”

薛翃因见了那绢花,也无心寒暄,便道:“好。”

高倜微微一笑,转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

回头看向薛翃,高倜问道:“如雪,你离开的时候说过,你是为了更重要的事离开的……现在呢?”

薛翃转头,跟少年目光相对,却无法回答。

高倜目光逡巡,道:“你留在宫内,就是为了这件事,是不是?”

少年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

薛翃微微一震,高倜却没有再说下去,只道:“你好生歇息。”

他开门而出,又小心给她把门带上。

薛翃在桌边坐了,看着掌心那朵素白的小花,一阵晕眩。

她无法不惊愕,因为她知道这绢花曾属于何人。

正是她自己。

面前这小小地一团洁白,无辜而哀愁的花朵,凝记的是薛翃那无疾而终的第一个孩子。

当时在滑胎之后,因是未足月的孩子,也没什么规制典礼为他祭拜,但薛翃为母之心,万般眷恋不舍,她自作主张地用素缎做了这一朵小花簪在发端,以做纪念。

因为当时心情起伏,曾不小心刺破手指,血沾在了白花之上,留下一点刺眼的赤红。

薛翃把花翻过来看,果然见背后花瓣上,有一点褪色的痕迹,毕竟这么多年,原本的血色褪成了淡褐。

但是这东西,怎么会在高如雪的手中。

薛翃闭上双眼,尽量回想当时在郊外救了那女孩子的种种,只记得那女孩子粉妆玉琢,可爱之极,有一双极灵透的眼眸,竟像是投缘一样,一见她就格外喜欢。

但后来因为滑胎,伤心至极就再顾不上,竟都不知那会儿的正嘉是何时送她回高府的。

室内格外安静,所以那人的脚步声,便显得清晰了好些。

江恒走到薛翃身后:“看不出来,大公子居然还是一片真心啊。”

原本江恒也以为高倜不安好心,没想到居然峰回路转。

薛翃不语。江恒本做足要给她斥责的准备,看她脸色淡淡的并无反应,反而诧异:“怎么了?”

他虽然也看见高倜同薛翃开那暗格取了物件,只当是小女孩的玩物而已,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薛翃收敛心神,把花儿拢在掌心:“没什么。江指挥使……您怎么在这儿?”

江恒见她来问,正中下怀:“皇上命我仔细护卫,不容有半分不妥。幸好我来得及时。”说话间,江恒负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又去拨弄那帐幔上垂着的香包:“这是你昔日所住的地方?看着很不像你的风格。”

薛翃道:“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江恒笑道:“多谢关怀,也多谢赠药。”

薛翃把花儿藏在袖中,道:“江指挥使对我多有相助,赠药自是应该,但是上回您捉了我师侄,百般拷打,又叫人心里过不去。”

江恒道:“抱歉的很,我也是奉命行事。”

薛翃淡声道:“是奉命行事,还是想顺水推舟让我师侄当替罪羊呢?”

江恒笑道:“有皇上做主,谁敢对萧西华不利?何况仙长您也是对那道长关怀备至,小人哪里敢当他是替罪羊,少不得自己当那只给拷打的羊罢了。”

薛翃也一笑摇头,却并不想再计较此事,反而想到另一件。

此刻江恒转到桌边上坐了:“方才从抽屉里拿的是什么,怎么悄无声息藏起来了,给我看看。”

“女孩儿的东西,江指挥使也感兴趣?”

“不是女孩儿的东西我还不稀的看呢。”江恒泰然自若地回答。

那花儿当时只在王府里戴过,并没张扬,何况是薛翃手制,外人未必认得,但江恒是个精细之人,指不定会看出什么,谨慎起见,薛翃打定主意不能给他瞧。

薛翃便四两拨千斤地说道:“说起女孩儿,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来。当时江指挥使给拉去慎刑司领罚,宝福公主竟要我去向皇上求情。”

江恒挑眉。

薛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如何竟不知道,指挥使大人跟公主也有交情的吗?”

那薄情地红唇一挑,江恒笑道:“仙长这样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

薛翃皱眉:“你说什么。”

江恒似笑非笑地道:“不然的话,你什么时候上心起我跟公主的关系来了?”

第78章

江恒坐在桌边,薛翃却是站在他对面的墙角, 那是一面粉白的墙, 墙边放着个紫檀木的花架,上面放着一个玉色八棱花盆, 里头是亭亭的一株建兰, 细长的叶片葳葳蕤蕤。

薛翃忽然想起镇抚司江恒卧房内那一盆养的甚好的水仙花,不知这会儿可还繁盛如昔。

缓步走到小圆桌旁边, 薛翃道:“江指挥使是皇上身边最宠信的人, 皇上没告诉过你, 我跟昔日的薛端妃娘娘,有过一段交际?”

江恒扬眉:“仙长是说,昔日端妃娘娘曾救过您的那件旧事?”

薛翃知道他精明过人, 此事又并非机密, 只要他有心打听自然会知道。如今果然见他心知肚明, 便道:“既然江指挥使也知道了,此事在皇宫之中想必也不是什么机密了。”

江恒点头:“下面的人自然不会知道, 不过……像是皇上, 太后,甚至皇后娘娘等, 只要有心, 总会打听出来的。”

“多谢大人直言相告, ”薛翃道:“我另有一事不太明白, 那夜太后没有经过内廷宫监的手, 反而让江指挥使出面捉拿西华, 难道对太后来说,指挥使大人比司礼监的人更可靠吗?”

江恒一笑:“司礼监听命于皇上,是皇上最心腹的,凡事大小都会回禀皇上,一旦惊动他们,皇上势必会立刻知晓,就拿不成萧西华了。所以太后要用我。”

薛翃道:“江指挥使不怕得罪了皇上?”

“我做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儿,”江恒淡淡地说,“而且这种事,总要有人去做。你以为,皇上会不明白太后的心意吗?皇上是绝对不会明着阻止太后的,太后也知道。所以这个时候,得有那么一个替罪羊,能够往上瞒着皇上,给太后体面,事后还能顾全皇上的颜面,也让陶真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