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薛翃,眼神变得极为可怖。

“和玉,”何雅语往前走了一步,“本宫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从第一次在梧台宫跟这位女冠子见面的时候,皇后心里就有种奇异的预感,类似不祥。

她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瞧出了冰冷的锐色。

当时她还以为只是自己多心错觉。

但是一路到此,她终于确信,这个人,怀有对自己的深重敌意。

但皇后不知这敌意从何而来。

何雅语问道:“本宫自问,自打你进宫,本宫并没有亏待于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皇后真的问心无愧吗?”薛翃笑笑,然后说道:“我第一次回高家的时候,那批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娘娘敢对天发誓,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刺客仿佛出身军伍,打这俞莲臣的口号。

可偏偏其中一具刺客的尸首,又暴露了他们跟夏太师有关。

康妃虽是因和玉而落败,但太师精明异常,何况薛翃已经跟他说开,高彦秋也倾向太师,夏苗绝不会自掘坟墓。

何况行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组织必然严密异常,又怎会派一个脸熟的人去。

这么大的纰漏,简直就像是指着太师的鼻子说是他干的。

那么谁能调动军伍出身的人,而在这件事中,谁又是真正得益之人?

另外还有一件,谁是跟和玉有仇的人。

那时候,太子正因逼/奸宫女一事给皇帝责罚,皇后一心以为是薛翃告密。

既能除掉眼中钉,又能嫁祸夏家,可谓一箭双雕。

正嘉心机深沉,必然是早就嗅到了什么。

所以他才命江恒大张旗鼓地去敲打夏苗,但一转头,就调派了郑玮前去北军。

皇帝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口谕,甚至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不会是毫无意义,而往往是大有深意。

何雅语太过自大了。

也许是因为除掉端妃之后,宫内无人跟她争锋,何贯又坐镇北军,兵权在握,皇后得意忘形。

可是她竟没有想到,皇帝既然能够打压当初盛极一时的薛之梵将军,区区一个何贯,又算得了什么。

等她发现自己人在井内的时候,必然为时已晚。

然而此时的皇后,显然还没有清醒到明白自己的处境。

薛翃说罢,何雅语无法回答。

她几乎都忘了行刺这件事了。

重咽了口唾沫,何雅语身上微微发冷,她不明白面前这个人的底细,更加不明白她究竟还知道自己些什么秘密。

她攥紧了手,眼中仍带恨意,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你先针对本宫跟太子的!”

薛翃心头,风起云涌。

何雅语是个自私的人,就算别人对她示好,她都觉着人家是在害他。

何况自打和玉入宫,的确损害到她的利益。

薛翃按下翻涌的思绪,幽幽叹道:“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何雅语一震:“你说什么?”

“皇后问,是哪里得罪了我,其实是你自做孽而已,”前尘往事在眼底尘埃落定,薛翃问:“你可知道,太子为什么持刀伤我吗?”

何雅语愤愤道:“他是喝醉了。”

“太子说我不配住在云液宫,以前他还说过,这宫内唯一关心他的人已经不在了,”薛翃心中唯一的不忍,是赵暨,此刻回想那孩子当时的举止,仍觉着心头隐隐作痛,“他持刀伤我,是因为他想念着那个人,所以不允许别人玷污那个人的地方。”

何雅语扭开头去,轻轻一哼:“你什么意思,薛端妃她谋害圣上,罪该万死。不过太子心善而已。”

薛翃道:“是的,太子还心存善念,他不像是他的母后那样冷血,他只是个没有人疼惜的可怜的孩子。”

何雅语皱眉:“你……”

“其实我早知道你不敢,”薛翃冷笑道:“你绝不会答应以自己的性命换太子的无恙。你从头到尾都是个自私且狠毒的人。”

何雅语抬手,反拍在月牙扶手上:“你住口!你、就算皇上宠你,可本宫还是皇后,就凭你方才所说的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现在一样可以处置了你!”

薛翃仰头一笑,讥诮地说道:“当然,这次都不用再打着太后的旗号,毕竟你已经是皇后了,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人身后连统理六宫职权都没有的何淑妃!”

何雅语浑身发抖:“来人,来人!”有几个宫女嬷嬷从外跑了进来,何雅语道:“给本宫掌她的嘴!”

外间伺候云液宫的几个宫女太监察觉不妥,也纷纷跑了进来,小全子一马当先,拦在了薛翃身前。

“别着急。”薛翃抬手,轻轻把小全子推开,淡淡道:“问问他们谁敢。”

跟随何雅语的那些宫人面面相觑,看着斜靠榻边儿身上带伤、只穿着一袭素衣的薛翃。

她仍是那样冷冷淡淡的神情,但这种慑人的气势,却竟比身边从头到脚整齐皇后服色的何雅语还盛百倍。

刹那间,无人敢上前。

何雅语环顾周遭,声音颤颤地喝道:“你们、没听见本宫说什么吗!”

“空有皇后之位,却没有皇后之实。”不屑的轻笑声,是薛翃发出的。

她睥睨着何雅语,一字一字,入骨三分:“你,心思狭隘,生性歹毒,自私冷血,你知不知道,何为——‘德不配位,必生灾殃’。处心积虑爬到这个位子上,不觉着可笑吗?”

何雅语气的头晕目眩,往后踉跄,又给宫人扶住。

薛翃轻描淡写地说道:“送皇后娘娘回宫去吧,好生伺候着,接下来娘娘的日子怕是会不太好过的。”

何雅语只觉着一口气冲到了心头,死死地噎在喉咙里,她盯着薛翃:“你、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气噎不顺的晕厥过去了。

***

梧台宫的人只得叫传了抬舆,扶了皇后上銮驾,人仰马翻地回宫去了。

皇后的銮驾经过之时,宁妃正从庄妃的宫内出来。

宁妃身着月白色的宫装长衫,越发显得她身量纤细婀娜,发髻高挽,一支凤头珠钗簪于额前,凤嘴里衔着血滴一样的红宝石。

宁妃转头看着銮驾远去,嘴角微挑。

跟随她身边的小太监苏夜道:“皇后娘娘的样子好像大不好,大概是在云液宫没讨到好儿。”

宁妃道:“太子是她的命根子,确切的说,太子的头衔才是她最倚重的,现在呢?云液宫那位,看着不声不响的,一旦认了真,皇后还委实不够她看。”

苏夜笑道:“奴婢听说,北边儿有消息了。只是这消息传得很机密,所以还没打听出来。”

宁妃说道:“不用紧着打听,追问的急了反而会遭人怀疑。照我看,皇上既然肯把太子投入慎刑司,只怕北边大局已稳。”

苏夜道:“那个郑玮郑大人不是下落不明吗?”

“下落不明,不代表就死了,也可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何况江恒也去了,直到这会儿还没回。照这种局势,我看多半是后者。”宁妃微笑。

“但愿如此,制住了何贯,就不用怕北边生乱了,”苏夜点头,又问:“主子要哪儿?”

“自然是去云液宫探望探望伤着的人,”宁妃说了句,又低低问:“阿吉那边怎么样?”

苏夜说:“伺候太子的人一概都给田丰拘押着,严刑拷打,不过阿吉很靠得住,他不会泄露什么的。”

宁妃垂头不语,半晌才低低道:“落在田丰的手里,最好的法子其实就是一死了之,不然只能白白多受些辛苦。希望阿吉能早点明白。”

苏夜心头一震,眼中也透出悲悯之意。

两人并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往云液宫而行。

宁妃来至云液宫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宝鸾公主居然也在。

小公主人在榻上,就挨在薛翃身旁,看着甚是亲昵的撒娇模样。

宁妃进殿的时候冷不防一抬头,恍惚中竟错认了宝鸾身边的人……是昔日那个笑容如花,眼带温柔的女子。

宁妃怔了怔,然后才微笑着上前:“公主殿下也在呢?”

宝鸾见她来到,小脸上透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宁妃娘娘。”

薛翃也微微欠身,宁妃忙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别动,伤要紧。”

旁边的人搬了椅子过来,宁妃落座,如不经意地笑问:“方才看到像是皇后的凤驾离开,皇后娘娘来过?敢情也是探病的?”

薛翃笑道:“皇后倒不是为探病,只是跟我话不投机,怕是要给我气病了。”

宁妃嗤地一笑。

旁边宝鸾听着,有点紧张,不知不觉握住了薛翃的手臂。

小女孩儿竟是怕薛翃得罪了皇后,自然不好。

薛翃在她额头上抚过,柔声道:“别担心,皇后娘娘此后事多,顾不得理会我的。”

宝鸾才向着她羞涩而娇憨地露出笑脸。

宁妃在旁,不动声色地看着。

薛翃瞥一眼宁妃,便把小全子叫来:“先带了公主到内殿,去看太一吧。也该喂食了。”

宝鸾乖乖下榻,很听话地跟着小全子去了。

这边宁妃才说道:“皇后是要你去给太子说情?”

薛翃一点头。宁妃笑问:“你怎么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