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曾受过端妃的恩惠,”宁妃抬头看着云液宫重新漆画的廊柱,她轻声说道:“若是没有端妃,我早就成为这宫内一具枯骨,本以为娘娘会顺利登上凤位,没想到居然……”

她的嘴角略一抽搐,眼中射出恨意:“也正是因为端妃娘娘出事,我才拼命的爬了上来,我想爬的更高些,这样的话,为娘娘报仇,就可以更便宜些。”

***

薛翃急急赶来慎刑司的时候,太子赵暨已经奄奄一息。

他是利用一根衣带,把自己吊在了牢门上,脖子上一片淤青,脸上毫无血色。

太医们闻讯飞速赶来,正在救治太子,只是因为发现的晚了些,灌药都灌不下去,整个人已经有些凉了。

直到见薛翃来到,太医们满面惶恐,痴痴呆呆地说道:“脉搏都没有了,这可如何是好。”

薛翃屏住呼吸,俯身跪地抬手握住赵暨的腕子诊脉,果然如太医们所说,脉息已经断了。

“不……不!”心中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暨儿不要死!”

薛翃的手开始抖,她强逼自己镇定,先取了一刻保命丹强塞进少年的口中,又抬手入袖子里掏出自己的针包。

抬手落针,却因为心神激荡,几乎都刺不准穴道。

薛翃咬了咬舌尖,借着一股刺痛,才在赵暨身上几处要穴刺下,其中便包括赵暨头顶的百会穴跟檀中穴。

这都是极为要紧的人体大穴,贸然刺入,分寸拿捏不好的话必死无疑。而在人这样垂死弥留的时候,以针刺穴,会刺激人的神经,促使人清醒,幸运的话便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但毕竟太过危险了。

旁边的太医们看的两股战战,冷汗涔涔,有胆小的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就算薛翃刺遍了赵暨浑身大穴,少年却仍是动也不动。

宁妃看的心惊,在旁边轻轻地说道:“罢了,不要再徒劳了。”

薛翃置若罔闻,看着赵暨直挺挺躺在地上的样子,突然俯身,将他抱入怀中。

小全子在身后,吓得几乎上来阻拦,薛翃肩头有伤,本不适合这样妄动,如此一来,伤口牵裂,不堪设想。

薛翃紧紧地抱住赵暨,顾不得有许多人在身边,低头在少年耳畔道:“太子、太子醒醒,别死,不要死!”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外传来。原来是何雅语也听说消息,于是匆忙而来。

皇后进门,一眼看见薛翃紧紧地抱着太子,她勉强只看见太子苍白的脸,何雅语大叫道:“太子怎么了?”

她冲上前,想要把赵暨拉过来,一边道:“你们是怎么看的太子,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了太子!”

没有人敢出声,太医们早都跪在地上了。

何雅语突然留意到旁边的和玉:“是你!现在你满意了?是你逼死了我的儿子!你还不放开他!”

薛翃本来并不理她,突然听了这句,她抬头看向何雅语:“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何雅语已经一巴掌重重地掴了下来。

薛翃猝不及防,小全子失声道:“娘娘!”

何雅语指着她,咬牙切齿道:“贱人!我拼了性命也要给暨儿报仇!”

正说着,薛翃反手一掌,左右开弓打在了何雅语的脸上。

皇后大惊,陡然往后跌了出去。

薛翃望着何雅语,气的浑身发抖,她红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混淆黑白,到底是谁害了太子,他本是个乖巧懂事、前途无量的好孩子,只是有的人不配当他的母亲!”

“你胡说!”何雅语还要挣扎起身,宁妃喝道:“皇后娘娘伤心过度,你们还不快把娘娘扶起来?”

往旁边示意,慎刑司的两名太监上前,假意搀扶,实则拉住了何雅语。

却正在这时,一名跪在地上的太医颤声叫道:“太子、快看太子!”

大家忙转头,却见地上的太子赵暨手指一动。

***

赵暨重新睁开双眼。

少年还有些迷惘的眼神逐渐扫过面前的众人。

何雅语推开太监们扑上去:“暨儿,你吓死母后了!没事就好,你没事就……”

赵暨的目光逐渐地有些清醒:“母后?”少年微弱的声音宛若叹息。

何雅语拼命点头:“母后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赵暨凝视了她片刻,突然缓缓地抬手,少年瘦弱的手腕上有一道血渍,原来是不知被什么割出了一道伤口。

何雅语一眼看见,咬牙道:“是不是有人虐待你?不要紧,等母后惩治他们!”

“是、是我自己。”赵暨缓缓地说。

何雅语一愣。

赵暨望着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喃喃道:“我、我原本想割腕,可是,好疼啊……我割不下去,就只有、只有这样了。”

何雅语再铁石心肠,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暨儿,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颗大颗的泪又从少年的眼中流出来,赵暨道:“可是我忽然想到,我……连这一点都受不了,但是当年端妃娘娘她、她受了那么多刀,那、那岂不是更加……”

何雅语的哭声戛然而止。

赵暨幽幽地道:“母后,我、心存愧疚,我得去向端妃娘娘请罪了。”

“不,不要!”何雅语浑身一震,松开赵暨,哭着大叫道:“暨儿,母后不许你胡言乱语,那个女人,她死也不放过你呀,这是为什么?”

赵暨却不理她,他的目光转动,突然看见了旁边的薛翃。

薛翃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见少年说了那几句话,她的双眼模糊,不知自己是该离开,还是留下来。

就在这时,赵暨道:“是你。”

薛翃回头,迟疑了会儿终于来至赵暨身旁。

赵暨的眼中透出疑惑之色,气若游丝:“奇怪、我很讨厌你,但我也……很喜欢你。”

这是在回光返照啊。

薛翃垂泪,心中竟极为后悔,她轻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暨儿!”

一声熟悉暨儿,像是唤醒了少年的神志。

赵暨动了动,重新睁开双眼,他死死地看着面前的薛翃,突然惊喜交加般叫道:“端妃娘娘!”这一声竟极为清脆!

在场众人都听得分明,均都惊呆了,连何雅语也如见鬼怪地转头瞪向薛翃。

薛翃身子颤抖,咬着唇并不做声。

赵暨却挣扎着起身,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睛发光,手也一阵急促的颤抖:“娘娘!我、我终于又见到您啦。暨儿,暨儿跟您请罪来了。”

“不、我不……”薛翃无法忍受,低下头,虽然没有放声大哭,却已经浑身颤抖,她本要否认,但却再也无法自制。

薛翃张开双臂,猛然把赵暨拥入怀中。

“暨儿……”哽咽着失声。

赵暨给她紧紧地搂在怀中,临死之人,突然感觉到久违的温暖。长久在冰冷的宫阙中,终于又得到了他渴望的暖意,少年他发出了舒适的叹息,自觉此生再无所求,也再无可牵念的:“太好了,太好了……端妃娘娘,下辈子,暨儿当您的孩子、好不好?”

耳畔传来那人温柔依旧的回答:“好呀。”

囚牢之中,寂静无声,每个人的呼吸都像是停止了。

所有人都震惊于眼前所见所闻的一幕,一时竟没有人留意,就在囚室外的门口,皇帝冷冷静静地立在那里,深邃冷寂的目光,落在那个因为伤心过度而轻颤不已的纤弱背影上。

第86章

太子薨逝后, 薛翃因为身上的伤口绽裂, 外加心力交瘁, 昏迷了四天三夜才又醒来,然后在太医跟西华绿云等的精心照料下, 又养了月余, 才慢慢恢复。

在这期间,太子的大去丧仪也已经办理妥当,因为太子含愧自戕, 对外, 正嘉便并没有宣布废太子之事,只说太子暴病而亡, 丧仪等事也一概都以太子之礼料理。

除此之外, 朝廷上还有两件不起眼的人事任命。比如原户部尚书大人告老,上书致仕, 原户部侍郎高彦秋给擢升为尚书。

这也是众人都早就预知的事,毕竟户部的各种大事早就是高彦秋扛在肩上, 何况如今又有了“高如雪”的助力,所以一切看似顺理成章。

另一件, 则是虞太舒重又入了内阁。

六月底, 江恒从北边归来。

与此同时兵部也得到了正式的军情急报:何贯将军身为北边三成的统军大将,为人昏聩,又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的身份, 便任人唯亲, 收受贿赂, 且治军十分的松散,兵力弱的不堪一击。

九月中的时候明军千人出关,竟给鞑靼一队几十人的队伍追的丢盔弃甲。何将军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甚至命手下士兵砍杀无辜的百姓,假称是明军大捷。

这一切,是原本遇袭失踪的郑玮郑大人,微服私访,查明属实的。

除了这些兵部接到的公函文告,江恒则亲自另带了一份公文入宫面圣。

江恒呈给正嘉皇帝的,除了外间兵部所得的公告外,还有齐本忠的亲笔信,言明以上所写并无虚假,一切都是他跟随郑玮郑大人所目睹亲闻的,而且还列了他们暗中走访的许多人证名字。

亲笔信之外,又有何贯收受贿赂的证据,以及何贯跟鞑靼首领来往的信件,多种证据触目惊心,足足有近千张,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江恒说道:“微臣奉命前去查询郑大人的下落,在北边的柳城里发现他们的踪迹,会面之下才知道,原来郑大人知道何贯会对朝廷特使动手,所以假借山贼袭击,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正嘉手一松,手中的几份书信飘飘摇摇落在桌上,有十几页飘落在地。

皇帝漆黑如渊的眼中有怒意翻涌,沉沉说道:“养虎为患,说的就是这个了,每年的军饷,粮草,都喂了这帮蠹虫。”

又看着江恒:“之前说郑玮已经动了手,现在北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江恒道:“因为何贯机警,仿佛也发现了郑大人的踪迹,几次派了人追杀,幸而皇上的密令到的及时,才借调了周边兵力,假扮北营大军,冒险潜入营中,终于找到机会,将何贯制住,如今局势平稳,请皇上放心。”

正嘉笑道:“这个郑玮,还真是个可用之才,有勇有谋,虞太舒举荐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