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嘉倒吸一口冷气,无所不能的帝王,此刻隐隐地竟有种战栗之感。

薛翃凝视着他的眼睛,平平静静地:“我知道皇上总是不放心,觉着我是薛端妃,这到底是单纯的疑心,还是因为自己也觉着有愧于她,无法释怀?”

“住口……”

薛翃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所以皇上才时刻担心我就是她,因为您在害怕,你怕真的就像是何皇后之前所说,若我是薛端妃,会惦记着被凌迟之苦,会记得薛家遭受的不公,会对您不利!”

“你放肆!”正嘉微震,手高高抬起,像是要一掌挥落。

但是皇帝毕竟没有打下来。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您还记得当初让我留下来时候的约法三章吗?”面对皇帝的盛怒,薛翃面不改色,她微微昂首道:“如果皇上这么不放心,我可以离开。或者……您也可以杀了我。”

“杀了你?”正嘉重复了一遍。

薛翃道:“对天子而言,要一个人的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只要一句话,就像是当年对薛家。”

“朕不会杀了你,”正嘉低声,然后他探手过来擒住薛翃的肩头,往前数步将她摁在殿内的廊柱上,皇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下移,逡巡游走,然后说道:“不,朕不会杀了你,朕舍不得。其实,想知道你是翃儿还是和玉,有个最直接的办法。”

薛翃眉头微蹙,正嘉喉头一动,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左手却抬起落在薛翃颈间,他握住她的道袍,用力往下扯去。

薛翃扭头,耳畔“嗤啦”一声,夏日极单薄娇贵的丝帛在皇帝的手中撕裂,正嘉俯首,将脸贴在她的颈间。

她身上有着令人魂消的淡淡香气,皇帝深深呼吸,长睫低垂,声音里有些按捺的沙哑:“这个法子最管用。”

薛翃的手往后,下意识地反抓住身后的柱子,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做出什么让她都意外的事,但就算是竭力自制,整个人却仍是忍不住战栗。

皇帝的唇压下,所到之处,有隐隐地刺痛,薛翃并没有低头看,只是凭着感觉,仿佛皇帝变成了一头兽,或者是真正的老虎,正在撕扯着她的皮肉,最后将把她吞噬殆尽。

宁妃的话在耳畔响起:“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这么喜欢你,难道只当你是个女道士吗?自然更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不入虎穴……必先予之……”

“皇帝的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爱之欲其生”又有什么用,就算再爱,死了的也毕竟不能重活过来,受过的一切也不能当做没发生。

但恶之欲其死,那就容易多了,而皇帝最擅长的不是前者,恰恰也是这后者。

薛翃明白这个道理,既然选择了与虎谋皮,能全身而退自是不可能的,但是当皇帝的手紧紧地攥住她的腰的时候,她仍是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手几乎要去取发端的银针。

“知道这个法子为什么管用吗?”皇帝气咻咻地,喘息说道,“因为朕最熟悉翃儿的反应……”

虽然做着梦寐以求的事,皇帝的目光却意外的锐利而清醒的,他肆意揉搓着怀中梦寐以求的人,在探究之余,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极为奇异的欢悦。

薛翃猛然咬住下唇,皇帝却如影随形地追了过来,他犹如吸食无上甘霖般贪婪地汲取着,纠缠着,鼻息渐重,也渐渐地无法自已。

薛翃脑中则一片混沌,只有任由皇帝予取予求,正嘉将她抱起,往后面的莲花宝座中走去,那是他惯常修道的地方,也是他心目中这紫禁城内最尊贵的地方,而他想要在这个地方,达成所愿。

第90章

先前郑谷退出了省身精舍, 在门口处,田丰脸色忐忑地迎着,见郑谷出门,便跪在地上, 泪汪汪地仰头叫道:“师父。”

郑谷止步, 低头望着田丰,慈爱的眉眼略收了几分,只淡淡地说道:“快起来, 听说你最近在宫里很得意,叫人看见了像是什么话。”

田丰哪里敢起来, 忙低头,用着讨好又委屈的口吻道:“一定是郝宜向师父说了我的坏话, 其实是他自己蠢笨得罪了皇上, 皇上才把他发配去南边的,实在不关我事。”

郑谷仍是淡淡地说道:“你不必多心, 我也并没有提这件事, 主子要留谁或者送走谁,都是他的意思,容不得我们插手干涉。”

“那……”田丰忙又抬头, 疑惑地看着郑谷问道:“主子突然间召了师父回京, 是为了什么事?”

“是为了一件主子惦记在心里好几年的旧事罢了。”郑谷抬头看着前方殿阁上的琉璃瓦,微微挺直了腰, “从今儿起, 主子身边就由我来伺候了, 你仍旧去做你的旧差事吧。”

田丰虽早猜到如此,但亲耳听见仍有些害怕:“师父,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什么?”

“瞧你,”郑谷不由笑了起来,“之前郝宜给送走的时候,不是也不知自己错在哪儿?你们其实都没有错,只是看主子的意思罢了,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咱们这些人,只懂得效忠主子,谢恩而已。行了,你去吧。”

田丰见郑谷和颜悦色,仿佛没什么坏事,心略微安稳了些:“多谢师父提醒,那我先出去了。”

于是垂头起身,正转身要走,突然听到省身精舍内传出一声咆哮。

把田丰吓得一颤:“那是……”

郑谷却是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道:“怎么了?”

田丰咽了口唾沫,瞥了两眼殿内,终于小声道:“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和玉仙长还在里面,之前太后那边儿派了人来,说是有事请仙长过去一趟呢。”

郑谷微笑道:“原来是这样,皇上如今正跟和玉仙长说话,我看着话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的,你不如去永福宫跑一趟,告诉太后一声,免得太后等急了。”

“诶!”田丰本能地答应了声,才一抬脚又转头看郑谷,眨眨眼道:“可……那可是太后娘娘,要不要先入内告诉皇上一声?”

郑谷瞥着他,虽没有变色,眼睛里却多了一点东西。

他点点头说:“到底是我离开了三年,之前我一句话,你什么也不管立刻照办,现在是怎么样呢?”

田丰忙分辩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皇上向来最尊敬太后的,所以才……”

郑谷静静地看着他。

田丰咽了口唾沫,望着郑谷面沉似水的脸色,终究不敢再多嘴:“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田丰离开了甘泉宫,一路垂头丧气地往永福宫而行,走到半路,无意中抬头一瞥,却见前方宫道上立着一道卓绝醒目的影子,仿佛正往甘泉宫的方向打量。

竟正是萧西华。

田丰心头一动,故意放慢了脚步,且走且对身后的小太监说道:“这皇上也不知道有什么话,要单独的跟和玉仙长说,据说还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且谁也不许打扰……你们可都牢记了呀,不要不长眼的冲撞了,到时候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他的声音尖细,虽不算太高,但传入萧西华耳中,却是清清楚楚。

西华上前一步道:“田公公。”

田丰装出才发现他的样子,诧异道:“原来是萧道长,您怎么在这儿?”

萧西华道:“我有急事找寻小师姑,她现在在养心殿吗?”

田丰才笑道:“可不是吗?我才跟这些人叮嘱,皇上又要紧的事儿单独召见和玉仙长,方才太后命人去传和玉仙长,郑公公都给拦着,说不敢打扰呢。我看萧道长纵然是天大的事儿,也是寻不成了。”

萧西华脸色微白,嘴唇紧闭。

田丰又上前一步,故意带笑低声说道:“皇上待和玉仙长毕竟是不同的,亲密厚爱有加,不然的话为什么连太后都不能打扰?早就说皇上要封和玉仙长为妃,我看多半是会成了。也是恭喜萧道长了,你该替你的小师姑高兴呀。从此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

田丰还没说完,萧西华冷冷地看向他,猝不及防中田丰给他的目光一扫,不知为什么,那些话就好像是给拦腰截断了似的,噎在了嗓子眼里。

萧西华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大袖一甩,往前而去,看方向,竟正是往甘泉宫而去了。

田丰人在背后望着萧西华的背影,半天才反应过来,擦擦额头的汗,悻悻地说道:“一个臭道士,也这么耀武扬威的,哼,最好你闯到精舍里去,看看是你遭殃呢,还是真的有神仙庇佑,死里逃生。”

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才又往永福宫去了。

田丰来至永福宫,入内跪地,恭恭敬敬说道:“回太后娘娘,皇上正在省身精舍里召见和玉仙长说话,似乎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所以郑公公让奴婢先来知会娘娘一声,免得让娘娘白等了。”

“郑公公?”颜太后一扬眉,“这么说郑谷真的回来了?”

田丰垂着头,嗓子里的委屈浓了些:“是啊太后娘娘,奴婢也是吓了一跳。才知道的。”

颜太后想了片刻:“到底是皇帝,之前无缘无故地把郝宜撵走了,哀家就觉着奇怪,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田丰跪在地上不言语。

太后忖度片刻:“可知道他回来干什么?”

田丰道:“皇上方才跟郑公公、还有和玉仙长在省身精舍内一番密谈,奴婢……站在门口,并不知道说了什么。”

颜太后眼神一暗:“皇上召见他们两人密谈?”

田丰道:“正是的,后来郑公公出来,里头便只剩下了和玉仙长一人了。奴婢本想入内禀告皇上太后等着和玉仙长呢,郑公公说……这会儿不能打扰皇上。”

太后听到“不能打扰”,脸色微变,几乎就站起身来。

而田丰说到这里,突然间也领会了什么似的。

这一瞬田丰明白了当时郑谷为何没允许他入内,一时之间后背上略有汗意,的确,在那个时候他若敢进内打扰,只怕即刻就要得到皇上的“雷霆”了。

他一直自诩最解圣意,但在郑谷面前,却俨然更似自作聪明的小孩子一般。

永福宫的正殿内一时没有动静。

顷刻,太后默默地说道:“那也罢了,你先回去守着吧,看什么时候皇上说完了话,便把和玉送来。”

田丰略一迟疑:“太后,奴婢现在已经不在皇上身边伺候了。”

太后即刻明白:“现在是郑谷在皇上身旁了?”

“是啊,郑公公方才吩咐奴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太后望着他有点委屈又有点不知所措的脸,终于说道:“既然这样,哀家这里倒是有一件事。你过来。”

田丰忙上前几步,跪地附耳聆听。

田丰听完了吩咐,不多会儿,外头有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地道:“太后娘娘,甘泉宫那边传来消息,似乎是在嚷嚷什么刺客闯宫。”

“刺客?”太后大吃一惊。

田丰在旁边听了,心中却暗自得意,只是不敢流露出分毫。

***

且说萧西华一路往甘泉宫而来,眼见宫殿在望,正欲飞身而上,旁边有一人道:“萧道长。”

萧西华止步回头,却见来者竟是宁妃娘娘,他跟这位娘娘并不熟络,只是偶尔见她在云液宫出现,只是认得罢了。

西华不愿寒暄,一点头,仍是要走,宁妃道:“萧道长是去哪里?”

萧西华道:“我有急事寻小师姑,听说她在此处。”

宁妃含笑说道:“皇上有事召见她,说了不许人打扰的,萧道长还是别在这会儿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