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过来季桐也明白了,蓝总摸不透她之后打算怎么办,生怕她回来闹,干脆先发制人,这个社会上女人永远处于弱势,只要他先编出难听的话,说季桐在外边不检点,这下她肯定待不下去,女人都要脸,她就不会再拿昨晚的事出来闹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司能有人知道东湖别墅的事?

  她这份工作是自己投简历找到的,不可能有人费尽心机调查她的背景,更不可能真那么巧,同公司的人还能在东二环看见她,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季桐不出声,全当没听见,她直接处理好手头的事,就去找人事谈离职。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按道理,员工提出离职,直属上级要例行谈话,可她的主管没来,她也没再看见蓝总。最后按合同要求,她去交接好手里的工作项目,只要耗到月末就可以走人。

  人一提出离职就没那么大的干劲了,这一天她总算能喘一口气,周围的同事都格外沉默。

  中午吃饭,那两个女孩不知道季桐听见多少,心里忌讳,也不敢过来和她一起走了。

  季桐乐得自在,快到下班的时间,她彻底闲下来,有空对着电脑出神,想这前前后后的事。

  她第一反应是贺启诚在背后让她难堪,可他再卑鄙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真做不出来。何况如果他插手她公司里的事,犯不着拿东湖别墅做靶子,那天晚上他自己也是当事人,他可比她有身份,绝不会这么蠢。

  但蓝总一个无赖流氓,无缘无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种手段怎么看都不上台面,就像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无聊泼脏水,誓不让她痛快。

  季桐实在想不通,顺势看窗外,身边的玻璃透出人影,她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耳环,心烦意乱想摘下来,摘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这脾气其实挺像贺家人,真遇到事了,反而硬气不少。

  贺启诚教会她很多规矩,也教会她不少道理,就是没教会她服软。

  下班的时候季桐和楼里同事一起下去,正常的下班时间楼里人很多,不可能再出事。

  电梯里除她之外还有三个女同事,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偷偷打量自己,流言四起,她还真的提出辞职了,这下大家更有谈资。

  电梯赶上下班高峰期,层层都停,一路气氛尴尬,实在难熬。

  她迅速往外走,想要远离是非之地。

  冬天天黑得早,街道已经一片霓虹。一出大厦就是小停车场,季桐走过去就愣住了,经过的人都在回头看,一辆AstonMartin四门跑车停在楼下。

  停车场另一半还没完工,碎石堆了一人多高,还有没用完的水泥,歪歪斜斜,只拉了一条线区分开,那辆车的气场和周遭的环境简直云泥之别,显得分外惹眼。

  韦林从车上下来,径直过来请她,低声和她说:“贺先生来接您。”

  季桐眼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随行的车,贺启诚很少摆大排场,她简直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全都盯死在她身上了。

  人人都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冲口就问韦林:“他成心?”

  韦林愣了,想了一下和她解释:“您别误会,今天有个启动仪式要高调一点,贺先生赶时间回来接您,所以没来得及换车。”

  他平时绝不会这么招摇。

  季桐看韦林的表情是真没反应过来,她也清楚贺启诚不至于这么无聊,可这事偏偏就都赶在一起。

  她站不下去,周围已经引起围观,她实在没办法,先跟韦林上车。

  季桐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想起某天晚上,有人也在这样的夜里坐在车窗之后。她突然开了窍,想起那天晚上在东湖别墅的事,知情人可不只她和贺启诚。

  还有陆简柔。

  最近这些看似混乱的事背后,隐隐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好像总有人要让她不痛快。

  她一下觉得心里不舒服,总觉得还有很多事不像面上能看见的样子,她厌恶明里暗里的心机,因为从小就被逼着猜,猜明白才能好好过日子,猜不明白,一旦在家里得罪了谁,她无依无靠,早晚要被扫地出门。

  可惜她很快也没空细想了,车里的人才需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

  贺启诚闭着眼睛正向后靠着,听见她上车,吩咐司机尽快开走。

  季桐不和他说话,直到车都开出去了他也不睁眼,她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贺启诚口气很淡,揉了揉眉心说:“顺路,接你回去陪爷爷。”

  要真是顺路他也不用这么赶,要真是顺路他也不至于累到不换衣服不换车,懒得睁眼也要来。

  季桐只恨自己不够傻,她偏偏都想到了,偏偏这么多年,她爱他恨他,也了解他。

  她终究说不出伤人的话,也不懂他在外边和场面上的那些事,但这一阵见面,她知道贺启诚忙到整个人都很疲惫,于是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家里有病人,你也借这个时间歇两天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连韦林坐在前边都有些惊讶,但谁也不敢乱看。

  贺启诚慢慢地伸手过来,他拉住季桐,她要躲开,可他手下的力度分毫不让,他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握紧了。

  她不再挣扎,低声问他:“我爸的事……”

  他微微皱眉,但还是和她说:“请人去打听了一下,没听到什么风声,他现在人还不至于有事。”

  季桐心里踏实了一点,只要父亲平安,其余的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他突然叹气,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别的什么,既然都要回家,她努力让自己别这么刻意。

  她说:“我辞职了,想换个工作。”

  “以后时间多,应该可以多回去看爷爷。”

  “那天拨错,好像给你打了个电话……”她说着说着声音发颤,回头忽然捂住嘴,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过去。

  过去贺启诚在外一忙就是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她缠着他吃饭,坐在一起,就像今天,总是说些琐事。

  贺家有个最大的规矩,除了长子之外通通不许从商,更别想继承家业,这腐朽的规矩一代一代传下来,导致矛盾加深,最终内斗。上一辈的事算不清了,于是打从贺启诚记事起就没有父母,两个叔叔全都离开静城,他也是被爷爷和家里人带大的。

  一家子全都藏在那棵树后,天塌了照样能演一出盛世太平。因为见过太多阴险心机,血肉至亲照样能反目成仇,所以人人都活得有距离。

  贺启诚的脾气又独又硬,为了安全,他坐车的时候不允许后排坐人,可他第一次带季桐出去,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在乎她。

  有时候季桐自己都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思前想后,你死我活。

  季桐压着心里那么多说不出的苦,漫无目的地又扯了几句,可贺启诚不接话。

  她回身看他,这才发现他竟然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睡着了。

  可惜贺启诚也就休息了不到十分钟,手机突然响了。

  韦林替他看了一眼,说:“是太太的电话。”

  贺启诚任由它响,连季桐都有点坐不住了,他终于拿过去接,问陆简柔什么事。

  “今天不行,我过不去。”

  车里实在太安静,季桐隐隐约约能听见陆简柔的声音,她一边笑一边在和他撒娇说好话,抱怨自己不想麻烦就一个人去商场了,没想到会买东西,结果现在拿不动又没处叫车。

  贺启诚原本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季桐盯着自己,于是他当着她的面答应陆简柔:“好,你先进去找个地方等我,外边冷。”

  说完他就吩咐司机掉头,接上太太再一起回家。

  贺启诚的车里明显已经坐不下,季桐低头系大衣扣子,和他说:“我跟后边的车走,就在路口停吧,那里好停车。”

  她格外自觉,也不想给谁添堵。

  但车停了,韦林拉开车门就要走,贺启诚还按着季桐的手,一语不发。

  她一下有点慌,韦林为保障贺启诚的安全绝对不能离开他身边,她和他说:“不行,让他留下,万一出事怎么办?我无所谓,我去后边。”

  贺启诚的生意做得太大,想要买下地皮重开发,一定会涉及拆迁和安置,这种事历来起冲突,难免得罪人,何况贺家在静城实在树大招风。

  韦林似乎连问都没问,让出副驾驶的座位。

  贺启诚催司机说:“走吧。”

  车里气氛总算好一点了,季桐欲言又止,看了一会儿窗外,好不容易想和他好好说话,可惜贺启诚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下就把事都点明白,告诉她:“别多心,韦林是个下人,没道理让你走他留着,老爷子知道了怪我。”

  她什么也不能再说,半天只剩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似乎刺到了他,可他低头扫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

  很快他们就接上了陆简柔,她从小被陆书记捧在手心里养大,完全宠坏了,出门逛街也精心打扮,一点都不随意。她穿了短裙套装和特意定制的斗篷大衣,戴一顶浅灰色的淑女帽,从头到脚刚刚好。

  季桐被刚才贺启诚那句话堵回来,心里憋着气,打定主意不再自作聪明。他不说话她绝不动,他都不怕,她更不用顾及面子。

  结果司机下去给陆简柔开门的时候犯了难,后排两位谁都不发话,难道要让贺太太自己坐前边?

  还好陆简柔真不是个多心的,她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半点都没犹豫,甩手就把东西都递给司机,还回头笑着和季桐打招呼,说:“正好你哥接你了,我还让他找你呢,一起回家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