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博远就坐在那张床上,床前有一张旧桌子,上面散乱了几本书和纸张。戚博远身上穿着黄色的囚服背心,人瘦了一圈,面颊深深地塌了下去。除了他的目光还有几丝神彩,他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个老人了。

钟荩想起在杭城与他的初见,那种儒雅倜傥、自信、幽默,与今日俨然是两人,心中默默一紧。

她请狱警在外等着,倒了杯热茶,拿了药片,放在他面前。狱警送进来一张木凳,她在他面前坐下。

“真抱歉,我今天恐怕不能和你聊天了。”戚博远舔舔干裂的嘴唇,抱歉地笑笑。

“为什么拒绝治疗?”钟荩很想不通,戚博远看上去并不意志低迷。

戚博远朝外看看,快速说了四个字。

钟荩呆住,他说:自我保护。

“不管吃不吃药,过了七天,感冒都会痊愈,我何必要让自己落入那么危险的境地?”

钟荩觉得这是她听到的最冷的笑话,她想捧场地笑笑,都没成功。

“我不能信任他们,谁知道这是不是一桩阴谋呢?死于流感的大有人在,我要活着,活着才能揭穿真相,证明自己的无辜。”

戚博远不是在说笑,而是高热把头脑给烧坏了。

“如果他们想对你怎样,饭菜也可以做文章。”她无力地叹息。

“饭菜目标太大,只有药物可以做到不着痕迹。”

钟荩看着戚博远很严肃的面容,无语了,“你信任谁呢?常律师?家人?”

“常律师拿钱办事,他有他的职业道德,在这桩案子上,我可以全然信任他,但是换了别的事,很难讲。真正的家人应该能…无条件的信任,但…”他顿了顿,又说道,“钟检,我信任你。”

钟荩大惊,“我不是你的家人,我甚至是你案子的公诉人。”

戚博远嘴角浮出一丝诡秘,“我知道。有些事,还没到说的时候。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钟荩啼笑皆非,她把药片和水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些是我带来的,确定没有毒。”

戚博远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捏起药片放进口中,然后一仰头,把一杯水也喝净了。

钟荩又去食堂端了碗白米粥,他的扁桃体有点肿,下咽的时候,他蹙着眉,仿佛非常痛苦,但他一点都没留,把粥吃得精光。吃完,他微微有点气喘,出了身虚汗,说要上床休息会。

他并没有立即脱衣,而是把钟荩送出监舍,这才上床。

钟荩站在走廊上沉思,戚博远的所有表现并不像头脑被烧坏,可是这番言论,难道是常昊给他洗脑了?

她从花蓓那儿找到常昊的手机号码,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主动给常昊打电话。气愤的是,常昊没接电话。钟荩几乎是郁闷地上了公交,半路上,她收到一条短信,辰飞邀请她去看车展。

谁叫辰飞?钟荩对着手机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胡微蓝介绍的那个人。她压根没想与辰飞再联系,那天纯属敷衍,于是大脑自动把这人删除了。

我在外地出差,谢谢你的盛情。她看了看,回复不失礼貌,然后按了发送。

呃,辰飞似乎拿着手机在等着呢,一分钟后回了过来:去几天?

她胡编:三天。

辰飞又回道:是飞机还是火车?到站时间是?

钟荩扁扁嘴,合上手机,懒得理了。

上楼前,又看了看公告栏,凌瀚讲座的已经撤掉了,换上三八妇女节活动安排。她一寸一寸收回目光,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忙跑了过去。

一走进办公室,意外地看到辰飞坐在她办公桌后,冲着她,笑得阳光灿烂。

钟荩傻站在那里,一时失语。

辰飞原来是找牧涛的,与她的邂逅,只是巧合。

鬼才相信呢!

常昊的电话把她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就凭这一条,钟荩都觉得对常昊讲话要礼貌点。

她放下公文包,避到露台上去接听。

“庭审刚结束,你有什么事?”常昊难得为他这么久才来电话作了解释。

钟荩回以和风细雨,“没关系的,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戚博远…”

常昊砰地打断了她:“我可不是你们拿张报纸、捧捧茶,混混也能拿薪水的公务员,我一会还有个庭,明天也有个庭。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聊一聊这个词,如果你真有什么要咨询,不妨告诉你我的明码实价,法律咨询每小时200元,具体案子每小时400元,你若想好了请找我助理预约,朝九晚五,随时欢迎!挂了!”

钟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看来,某些人真的不能视同人类对待。

回到办公室,辰飞还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架势,钟荩懂,不达目的不罢休。

上了陆虎,钟荩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对辰飞说:“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管是做普通朋友还是做男女朋友,我们都不合适。”

辰飞凉凉地飘来一句:“检察官,你想太多了,不就找个伴去看个车展么。”

“我刚订了车,对车展没兴趣。”

辰飞像看外星人似的打量她,“你以为看车展的都是去买车的?”

“反正我对一切机械的东西都不感兴趣。”

“知道了,我会慢慢培养你的。”辰飞吹了声口哨,踩下引擎,陆虎嗖地窜出去,钟荩差点撞上前面的挡风玻璃。

今年的国际车展分了几个馆,规模比哪一年的都大。从经济粗放型的车一直到令人惊艳的概念车应有尽有,美丽的女车模更是争妍斗奇,看车的人如雨前过街的蚂蚁。钟荩自觉自己就是其中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