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汤辰飞哑然失笑,逐客的眼神明显。

生活本色就存在着大片的灰色地带,不是很多事和人都可能以黑和白来分清。

汤志为重重叹口气,落寞的看了看汤辰飞,由付燕扶着,走了。

4.

汤辰飞把顶灯熄掉,他打开音响,继续把刚才那盘竖琴的下半盘听完。真的是天籁之音,心田再次缓缓宁静。

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又取了只杯子,坐到窗前,喝酒听雨。

夜色在雨声中一点点加深,整个世界都湿了。

曙光漫进室内,汤辰飞睁开眼,他竟然趴在桌上睡了大半宿。雨还在下,雨势很大,湖南的云层压在城市的上空,宁城典型的七月仲夏天气。

他抹了把脸,去洗手间冲凉。镜子里的人身材修长体格健壮,头发有点凌乱,眼中隐隐浮荡着几根血丝,不为人察的沧桑在他脸上悄然而至。看似去似乎是潦倒,蛋疼的女伴们肯定会说是霸气之余多了一份成熟之美,很性感。

他很认真的烤面包、煎鸡蛋。营养丰富的早餐可以让人一整天充满活力。接着,他破天荒的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他的朋友们对于猫屎咖啡很推崇,他受不了这名,也受不了那股味,他钟爱巴西产的咖啡豆,经过南美洲芬芳热烈的阳光照射,咖啡浓香醇真。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吃完把杯碟扔进水池里,留着钟点工收拾,而是一一洗净、擦干,方纪柜中。

换衣出门前,他打开电脑,仍然没有邮件。

他怔了怔,走进卧室,从柜顶上拿下一只小型的行李箱,装了两身换洗衣衫。然后,他换上了一身正装,他喜欢的烟灰色西装,湖蓝色波纹图案的领带,墨绿的小牛皮皮鞋,好像他即将要出席某个会议。

手机搁在茶几上,他看了看,没有带上。

还是路虎开起来爽,他打开路虎的车门。

烟雨蒙蒙,雨刷摆个不停,才能勉强看清外面的路。离上班还有一个点,孩子们又都在假期,主妇们这样的天气懒得出门采购,马路显得比平时宽敞。

他很快就上了过江大桥,就在下坡时,他突地在下个路口往回开。

他去了戚博远居住的那个小区,听说那套公寓准备对外出售,价格定得很低,问津的人很少。中国人其实非常唯心,很在意风水一说,这等于是套凶宅。

他熄了火,雨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认识戚博远的妻子前,他已经观察了她近两个月,那个女人被岁月摧残的像一抹弱柳,稍微风吹草动就能折断。

他是在一个黄昏与她在小区门口相遇。她拎着两大袋东西,瘦弱的肩耷拉着,他上前接过她一个袋子,向他打听戚博远家住哪里。她当时就愣住了,你谁呀?他自我介绍,我是戚工前妻付燕的继子。

她立刻变了脸色,我才是戚博远的妻子。

他忙笑道,哦,原来是阿姨。

你是骗我的吧,她可怜巴巴的问。

这种事能骗人么,难道戚工没和你提起过!他们一直都很相爱,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分开了。

她一下子就垮了,她对戚博远的爱被时光打磨的虽然不成样,但那仍然是她甘愿付出的全部价值。甚至为了和他有共同语言,他大把年纪,还跑去学电脑。

难道这些年他根本没有病,他一直在欺骗我?

你亲口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他要是犯病,怎么办?她慌乱无措。

他同情而又诚恳的说,我教你个办法试探他是不是真有病,如果没有,你正好质问。

真是个挺聪明的女人,一点就通,悄悄把他送的付燕的照片拷进戚博远的电脑里。

那条,他在网上看到戚博远杀妻案的新闻,他一声叹息,戚博远的表现没让他是我。能够死在所爱的人手中,也是一种幸福。以后,她不必再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晚上,他特地打了个电话回家,钟点工阿姨接的,说付燕病了,在床上躺了半天。

有几缕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漏了下来,但雨并没有减弱,这就是传说中的太阳雨,汤辰飞双手合十,默念道“走好!”然后重新发动了引擎。

路虎一直往前驶去,十字路口,一律左拐,很奇怪,这样子也能开到拘留所,可见有些缘分是注定的。

他把车窗摇下半扇,隔着密密的雨帘看向拘留所的大门,当然,钟荩的身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汤志为用什么样的方式让她出来,还得做一大番文章,以后,她是不能在检察院待下去了。换个工作也好,她不适合做检查官,她是聪慧,但没一股狠劲。

莫名其妙,他想,如果她不是钟荩,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与他相亲的女子,他们的关系会发展成什么样?

没有可能发展的。她不是钟荩,他就不会和她相亲。他从来就没指望过任何女人能带给她真正的快乐与幸福。

爱情,痴人说梦而已。

阳光又躲回云层里,远处雷声隐隐,雨又大了。

一串水花溅起,银色的凌志噶的在路虎边上停下,一个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跑进了拘留所。

没打伞,头发蓬乱,衣衫皱皱的,给人的印象很不佳。

是那个卷毛律师,这么早就来看钟荩了,真挺仗义的。汤辰飞嘲讽的挑了挑眉,松开手,路虎慢慢往前滑下。

一把黑色的大伞挡住去路,伞下的人对着他微笑挥手,脸上写着,嗨,我等你很久了。

汤辰飞下意识朝后面的行李箱看了看。

车门拉开,抖落一伞的雨珠,“对不起,把你的垫子弄湿了。”那人抱歉的说道。

“我以为你会打电话给我的,凌瀚!”汤辰飞的心奇异的安定下来。

“面对面更方便交流。”凌瀚用指尖擦拭着窗玻璃,拘留所立出来一小警员,东张西望的,像在等谁。

“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汤辰飞问道。

凌瀚摇头“我们走吧!”

他没有说去哪,汤辰飞也没问,仿佛路虎认识方向。路上的车和人都多了起来,渐渐有点堵。

“吃过早饭没?”汤辰飞扭头问凌瀚。

凌瀚笑笑,目光凝在后视镜上,拘留所已经看不见了。“我以前经常不吃早饭,但我怕钟荩跟着我学,我才坚持每天都吃。”

汤辰飞撇嘴“她不怎么吃糕点。”

“她只喜欢海鲜饼。”凌瀚眼中溢满温柔。

“我们这样说她,她耳朵该发烫了。”

“会打喷嚏吧!”凌瀚抬手抹了抹衣领,发觉车在向郊外开去。

岩土的站台挤满了人,一把把伞像花朵似的绽放在雨中“我很久没这么悠闲了。”汤辰飞说。

凌瀚淡淡回道“和你相反,我已经悠闲很久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专注的看着雨刷摆来摆去。

弯道多了起来,转的起伏很大,远处山峦隐隐。

“那是梅山,山上植满了梅树,因而得名,过去一点是烈士陵园,挨着的是公墓。”汤辰飞突然抬手指了个方向“我妈妈就葬在那里,后来迁过来,挺小的一块地,花了十万块,还真是死不起。”凌瀚抬头看他“汤少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奇怪,你在飞鸿的股份就近亿。”

汤辰飞的股份在飞鸿用的是一个化名,他现在在公司的身份是顾问,他意味深长的瞟过去一眼“写什么论文,你开家侦探公司算了,大材小用。”

凌瀚没理他,继续说道“宁城为了迎接X届全运会,大建场馆。那一年,省里城建预算比往年增加了三倍。你负责调研审批计划,很巧合,几个大项目的建筑商都是一个叫飞鸿的名气并不响的公司,总经理叫解斌,公司员工不到二十人。飞鸿很快把工程分包给真正名气响亮的大建筑公司,便在施工现场挂上他们的名称,这样就没人关注到飞鸿,这一年,飞鸿公司盈利八千万,后来,飞鸿又涉足药品、汽车、水利工程、城市园林其他方面,赚多赚少,解总向你汇报了吧。”

汤辰飞嘴角浮起一丝玩味“是的,他像我汇报了”当看到那张他开着路虎的照片,他就猜出这些事迟早也会东窗事发,只有解斌自欺欺人,以为万无一失。

呵!

“你什么时候换这辆陆虎的?”凌瀚问道。

“不记得。”

“花蓓印象肯定深刻,那辆黑色的奥迪,午夜的电话,寒冷的天气,她和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呆在路边半小时,不久,你就是开着这辆陆虎接她去碧水渔庄吃海鲜。”

“还有没有?”汤辰飞笑问。

“录像带收到了吧?”

“我没看。”他让解斌去过戚博远小区找过几回,凌瀚还是抢了先。他真没想到录像带这一块,不过解斌倒是学到不少东西,在酒店警告常昊、钟荩来第六街区时,早早就把摄像头弄坏了。

云层越来越坏,给人感觉是离天很近,路面上开始积水,前方是个急转弯的陡坡处,陆虎到底性能好,油门一踩,就冲了上去。

山下雨雾弥漫,置身山中,犹如漫步云端,回首处,宁城的高楼大厦远如村庄,汤辰飞兴奋的吹了声口哨。

凌瀚笑了,笑得有几分同情“以权谋私,索取高额回扣;撞车逃逸,找人顶罪;还有两起间接谋杀、陷害国家公职人员,涉及毒品交易...”

“凌瀚,你是挺有能耐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说一千道一万,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话放在法庭上是没人相信的。”

“你还有第二个选择么?”凌瀚语带忧伤。

汤辰飞把车停了下来,时间也像完全停滞,雨声啪啪击打着车窗,他的心跳也随之快起来,似乎置身在深寂的午夜里,浓重深沉的黑暗里。

“我提醒过你,一次又一次,你都没有理睬。”山道边一株白色的野蔷薇被雨水打得凋零了,这种花,越是阳光明艳,香气越浓郁。

此刻,香气散尽,残叶飘落。

“你还真把我当哥哥了?”汤辰飞戳着胸口吼叫道“我没你这样的弟弟,你要是个男人,别玩阴的,站起来和我斗呀!”

凌瀚无力叹息“都这么灰暗啦!”这城市,这风景,一切都没有变,而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汤辰飞突然萎了,眉宇间全无往日的张扬潇洒,声音越来越低“我没有办法,我回不了头。我这里有个洞,空着、黑着,我没有一天快乐过,我渴望有谁能真正的爱我,哪怕一天,我就不用走这么远了,我已经很累很累。”

“我们都患了病,只是我的病有药可控制,而你的没有药能医治。”

“悲哀的是,你亦没有真正痊愈的哪一天。”

“药物的作用是有限的,不然世上就没有离别了”

“但你比我幸福!钟荩她...很爱很爱你。”

两人再次沉默,直到平静。

汤辰飞突然大笑起来“我知道终有这么一天的,但是没想到会有人作陪,你呢,做过什么梦?”

“我梦到我会结婚,三间的平房,大大的院子,院门对着田野,春天看油菜花,冬天在院子里一家人打雪仗,有一双儿女,男孩有些调皮,女孩爱撒娇。我疼女儿多点,她偏男孩些。”

“可惜...”

凌瀚打断他的话“不可惜,我已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