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对金家进行反洗钱调查,身为人行行长的尤永群在他的计划里必不可少。

江璟深看着袁娅,片刻后,朝她走去。

柳启翰带着妻子走进电梯,按下负一层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闭,柳启翰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爱妻,尝试用轻松的语气和她说话:“累了吗?”

过了几秒,俞璧才像是接收到他的信息一样,慢慢摇了摇头。

“璟深订婚了,天上的江倩想必也该放心了。”柳启翰柔声说。

俞璧沉默地看着电梯上自己麻木苍白的脸。

“下次我们来,就是璟深的婚礼了……之后还会有真真的订婚宴,真真的婚礼,也说不定是璟深孩子的满月酒排在前面……你不打起精神怎么行?江倩不在了,我们要替她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

“启翰……我好愧疚。”俞璧麻木的目光注视着镜像中的自己,轻声说:“如果不是我,倩倩也不会走上自杀这条路……是我害两个孩子没了姐姐和妈妈。”

“你怎么又这么想,不是说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吗?”柳启翰握住她冰冷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我违背规定……禁不住她的恳求将车祸事件的调查内幕透露给她,如果我没有告诉她车祸中的那些疑点,她一定不会……”俞璧说不下去了,她紧紧抿住嘴唇,眼眶发红。

“你不能把所有问题都怪到自己头上,江倩的产后抑郁症始终没好,病症再加上父母忽然意外离世的噩耗才是压垮她的主要原因,难道江倩看到她最好的朋友因为自己的死亡而这样惩罚自己,她在天上就会开心吗?”柳启翰握着俞璧的双肩,将她转向自己:“想想今天订婚的璟深,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俞璧沉默半晌,低声问:“今天为什么没有看到真真?”

“璟深说之前都在的,应该是出去透气了。”柳启翰宽慰道:“你要是想见真真,我让璟深约个时间,我带你去看她,好吗?”

“……不了。”俞璧说。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门扉向着两边打开,柳启翰小心牵着俞璧走出。

上车关门后,柳启翰俯下身,给副驾的俞璧系上安全带。

“启翰……如果非非还活着,也就只比真真小半岁,他们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呢……”

俞璧轻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柳启翰手中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将安全带金属扣插入安全锁的缝隙,咔嗒一声轻响,他沉默着坐正身体,拉出身后的安全带系到自己身上。

“他那么聪明,一定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启翰,你说他会选什么专业呢?”

柳启翰沉默地望着方向盘上的车标,一动不动,俞璧温柔的声音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缓缓刺进他残破不堪的心脏,他沉默地倾听着,沉默地任由这把小刀在他的心脏中慢慢搅拌。

十六年了。

在自我惩罚的,何止俞璧一人。

“他离家的那一天把那只得白化病的变色龙也带走了……他现在还养着吗?”

“他现在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呢?他那么爱哭,会不会把别人吓走?”

身旁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柳启翰朝俞璧看去,随着她的轻言细语,那双麻木黯淡的眼眸渐渐亮起光彩,她涣散的视线对着空无一物的车库通道,像是在透过虚无看着很远的地方。

“他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出生的,三个月前是他的二十岁生日……他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吗?有人会陪他过生日吗?我总是答应他明年一定陪他过生日,每一年都是明年,永远都是明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他心那么软,见不得弱者被欺负,就算自己没有能力也要挺身而出,他小的时候总说,长大后要像爸爸妈妈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为民除害的人……他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俞璧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发红的眼眶中也开始闪动水光。

柳启翰压住胸腔中的疼痛,启动汽车引擎,将车慢慢开出车位。

“会的。”他轻声说:“……他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

黑色的轿车慢慢驶向A出口,一辆白色的大保姆车迎面驶来,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俞璧从打开的车窗里看见一张俊秀精致的脸。

“非——!”她激动到声音破音,连名字都没有完整喊出,保姆车径直朝着C出口开去,俞璧转头连连拍打着柳启翰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激动焦急地大喊:“我看见非非了!我看见了!快——快追上去!我的非非——!”

“俞璧……你冷静一点。”柳启翰面色悲哀。

俞璧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她只知道自己看见非非了,她再不追上去,她的非非又要走了——

俞璧突然打开车门,在柳启翰惊慌的呼喊声中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向外跳去。

她曾经是个警察,如何在紧急跳车时尽量保证安全的知识点在她从警校毕业时就已经倒背如流,辞去职务后的她却只是一个慌张害怕的母亲,她不必再去考虑大义,她只想找回自己的孩子——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手肘和膝盖都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身后传来一声尖利的急刹声,俞璧顾不得查看身体,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地朝保姆车离开的方向奔去——

“非非!”

“非非!”

“柳择非——!”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踉踉跄跄地奔跑着,直到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给死死拉住。

“俞璧!你接受现实吧!”柳启翰双眼发红,脸色涨着痛苦的青色,嘴唇苍白而颤抖不止:“非非已经死了!但是你还活着,我们还活着!求求你,向前看吧——”

他的声音沙哑了,他感觉再说一个字,自己的泪水都会夺眶而出。

“我看见他了!我看见非非了!”俞璧神情激动,在他手中挣扎,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身手矫捷,令罪犯闻风丧胆的刑事警察,转瞬就从他手中挣脱,头也不回地跑向出口。

她的非非啊——

她的孩子啊——

她曾经不得不舍弃的孩子啊——

俞璧泪流满面地奔出车库,天上群星高挂,路上车水马龙,她的非非去哪里了?怎么一直忘记回家?

“非非……”

她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不顾路人异样眼光,声音沙哑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

“俞璧,别这样,我们回家——”柳启翰追上她,不顾她的拳打脚踢,将她用力抱进怀里,哽咽着说:“我带你回家——”

“我要去找非非,我看见了……他就是非非,你信我,启翰,你信我——他就是非非!”俞璧抓着他的衣领,泣不成声地乞求道。

这样的她,他已经看了许多次,每一次都信誓旦旦,每一次都失望而归,她的精神已经崩溃了,所以他必须坚持着,再痛再累也要坚持着——为了站在她面前,给她遮风挡雨。

“我求求你……启翰,帮我找他,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她痛哭着向他哀求,满面狼藉。

柳启翰伸手将她脸颊旁一缕垂落的花白头发别到耳后,压下心中喊不出也说不明的刻骨剧痛,哑声说:“……好,我一定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是HE,HE,怎么可能不HE

海胆的曙光就在眼前,海胆冲鸭——

PS:女主还是织尔蒂纳,只是人类基因的比重越来越大了,如果之前没阴差阳错吃三个月的素,这时候可能已经是人类了。

海胆父母当初面临的是救正义还是救孩子的选择。下一章海胆一家见面解释。

第233章

金鲤真直到光着脚走进客厅的时候依然失魂落魄。

世界观被打破的滋味不好受, 她直到现在也没能接受从洛尔洛特那里的得知的真相。

她径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一屁股坐到洒满月光的地上, 呆呆地看着窗外那轮明亮的弯月。

她被困在地球了?

她再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她无法实现称霸宇宙的梦想了?

她要像一个普通的弱小人类一样, 生老病死,渡过短暂而无意义的一生吗?

有人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被从后抱住。

胥乔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他没有问她怎么了, 只是轻柔但坚定地说了一句:“我一直都在。”

金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月亮,言不由衷地说:“你在又有什么用, 我要天上的月亮你能给吗?”

身后的胥乔沉默了, 片刻后,她感觉到身后一空,他松手站了起来。

金鲤真克制住想要转身的欲望,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直到有东西落在她身旁。她朝一旁看去,是一大盆水, 水面上涟漪阵阵。

胥乔重新在她身后坐下,长腿一圈, 她就陷进他宽阔的怀抱里。

“月亮, 送给你。”

他的话就像有魔力似的, 话音刚落, 水面上的涟漪就彻底平息了,镜子般平滑的水面上,安静地倒映着一轮弯月。

“真真, 没事的。”他在她耳后轻声说:“哪一次你不是撑了过来,成为最后的赢家?”

是啊,有哪一次不是这样吗?金鲤真怔怔地注视着水中的弯月。

她出生的时候弱小不堪,一颗稍微坚硬一些的石子就能杀死她,织尔蒂纳信奉弱肉强食的法则,强大的新生儿以生母为养料,弱小的新生儿则变成生母的养料,她拼死逃出,遇见天神般从天而降的格洛丽亚。

她是格洛丽亚所有收藏品中最为弱小平凡的一个,却也是成功活到最后的一个。

她遇到趁格洛丽亚外出,特意闯空门的洛尔洛特,必死无疑的局面下潜能爆发,提前打开了微缩虫洞成功逃离。

每一次,她都绝地翻盘了。

这一次,同样也会如此。

金鲤真打起精神,迅速开始思考。现在得知真相还来得及,她只是在“同化中”,而不是“同化完成”,她的身体中人类基因的比重越来越大了,但她依然还是一个织尔蒂纳,她还能感觉到洛尔洛特带给她的威压感就是最好的证明。

三个多月的素食反而误打误撞,让她停下了同化为人类的最后一步,瞧,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运气。

打开微缩虫洞的能量虽然还差一点,但如果她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节省一点自身消耗,想要赶在六月前离开地球完全是可能的,她唯一需要警惕的就是洛尔洛特那个混蛋又来蹭她的虫洞。

金鲤真想通关节后,突然恼怒起来,都怪洛尔洛特那个危言耸听的讨厌东西,害她惶恐这么久!等她以后成为厉害的成熟期织尔蒂纳时,一定好好在洛尔洛特身上返还回去!

“我想改善心情。”金鲤真忽然说。

“好。”胥乔百依百顺:“你想干什么?”

金鲤真反身将他推倒:“干你。”

水盆里的月亮破碎,涟漪再起。

第二天一大早,金鲤真被锲而不舍震动的手机吵醒,她在床上不耐烦地翻身,想要靠背对床头柜上的手机来无视它的存在。

一只修长的手臂从她头上掠过,拿起柜子上的手机。

“真真,是江璟深。”胥乔刚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金鲤真闭着眼睛伸出手,手机被海胆精灵自觉放进手里。

“……喂?”金鲤真把手机放到耳边,含含糊糊地说。

“你还没起?现在已经十点,我晨会都开完两场了。”江璟深一板一眼的说教声从手机里传出。

“今天可是周日——”

“就是因为我周日也在工作,所以你的年终分红才能那么好看。”江璟深不为所动地说:“别瘫在床上了,赶紧起来收拾洗漱,一会有人要到你家来。”

“谁啊?谁要到我家来?”金鲤真迷迷糊糊地说。

“你妈妈生前的好友俞璧,还有她的丈夫柳启翰。”

“俞璧和柳启翰?”金鲤真的眼睛陡然睁开了,侧躺身体,安静凝视着她的胥乔映入视野,听到俞璧和柳启翰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后,他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凝滞。

“他们的儿子早年被绑架撕票,俞璧精神有些不正常,经常错认年纪相仿的男孩是她儿子,这次她看到了你身旁的胥乔。”江璟深说。

“她儿子叫什么?”金鲤真瞌睡完全被惊走了,她看着对面的胥乔,胥乔神色平静。

平静过了头。

为什么连一丝吃惊都没有?

“柳择非。”江璟深说。

金鲤真看着胥乔的眼睛不由瞪大了,这个名字……

沉默半晌后,金鲤真直接开口问对面的胥乔:“……你要见吗?”

电话那头的江璟深陷入沉默。

金鲤真看着胥乔摇了摇头。

“不见。”金鲤真果断地说。

“俞璧是你妈妈生前最好的朋友,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帮这个忙。”江璟深说。

“不见。”人情世故在金鲤真这里完全行不通,俞璧是她生母的朋友又不是她的朋友,胥乔说不见她当然站在胥乔这边了。

江璟深沉默片刻后,说:“他们就在你家门口。”

“什——”

“顺便一提他们已经在门外等了两个小时,没有在深夜打扰是俞璧最后的退让。”江璟深平静地说:“你如果实在不想见,就出去和他们说一声,客气请他们离开吧。”

金鲤真挂断电话后,看向注视着她的胥乔:“他们就在门口。”

胥乔面无波澜,连睫毛都一动不动。

“嗯,你去洗漱换衣服吧。”他说:“我去准备早餐。”

金鲤真从床上坐了起来,抓着手机进了主卧的洗手间,没一会,她听见胥乔走出了主卧。

金鲤真把马桶盖放下,一屁股坐了上去,她拿着手机在搜索引擎上迅速输入“俞璧”和“柳启翰”的名字,通过百度百科和相关的新闻,迅速捋清一个事件概况。

十六年前,震惊全国的巨贪沙铭落网,在彻底清算的时候,沙铭的同伙绑架了当时身为一级检察官,和首席大检察官一起负责此案的柳启翰的独子,并向柳启翰发去匿名邮件,以孩子为筹码,威胁他隐瞒罪证,让沙铭案大事化小,减轻刑罚,柳启翰当天报警,依旧按照法律程序推动了调查,警方暗中展开调查却一无所获,沙铭案终审开庭那天,柳启翰甚至坚持出庭终审,履行了他应尽的所有职责。

在公开的新闻报道上,沙铭罪有应得,锒铛入狱,绑匪在出租屋中被警察包围后开枪自杀,孩子渺无音讯,整个事件模糊不清,沙铭始终坚称自己对绑架一案并不知情,在监控系统中被拍摄到的绑匪一个字都没有吐露就自杀在了出租屋中。

金鲤真昨天在订婚宴上还阴差阳错听到了这个事件中没有被报道的一个细节,绑匪将孩子的血衣作为示威寄给了俞璧。

昨天单听这个事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旦加入整个事件,金鲤真就发现一个疑点,按照常理,如果是为了报复没有按照他们要求去做的柳启翰,血衣应该直接寄给在法院的柳启翰,为什么幕后的人会选择寄给留在家中等待警方联系的俞璧?

因为寄到法院更危险?

寄血衣的是收下陌生人钱财帮忙跑腿的八岁小孩,不存在更改地点就会增加暴露危险的可能性。

因为没有办法交给庭审的柳启翰?

让办事大厅的人转交,在法院门口等,总有办法见到柳启翰。

碍于法院门口的一堆媒体存在,不想让事情闹大?

如果幕后的人会害怕事情闹大,就不会有恃无恐地寄出血衣了。

十六年前,又是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鲤真收起手机,怀着疑惑的心情洗漱好后,在衣帽间里随手取下一件姜黄色的T恤和水洗蓝的破洞铅笔裤换上,她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胥乔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橱柜前准备早餐,他神色平静,沉稳地往晶莹剔透的锤目纹玻璃杯里倒牛奶。

“我准备开门了。”金鲤真对他说。

“嗯。”他答得随意,像是丝毫都不在意将要进门的人:“真真,你想在今天的三明治里加芝士还是奶酪?”

“芝士。”金鲤真走向玄关。

开门以后,站在门外的两人都马上朝她看来。

是昨天在订婚宴上已经见过的柳启翰和俞璧,柳启翰和昨天相比只是多了些疲色,俞璧就严重多了,一双眼通红不说,脸上毫无血色,再加上她花白的头发,金鲤真默默打量了他们一眼,在柳启翰对她试探地露出微笑时,放开门把,让出进门的空间:“进来吧。”

这种情况一般都无关人员都会有些尴尬,好在金鲤真不是一般人,和往常相比,她只是多了一个开门的动作,开门以后,她就回到了平时的行动规律,坐上餐桌惯常坐的位置,悠然地等着开饭。

俞璧刚要从玄关踏上客厅的地面就被柳启翰拉住,他看到了金鲤真光着的脚。

“脱鞋。”他对俞璧低声说。

俞璧的目光紧紧盯在厨房里的胥乔身上,颤抖的手脱了几次才把鞋完全脱下。

两人走进客厅后,俞璧朝着胥乔快步走去,柳启翰看了他们一眼,朝金鲤真走了过来。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柳启翰愧疚地说:“我叫柳启翰,她是俞璧,我们是你妈妈生前的朋友。我们的儿子小时候被绑架了,一直没有音信,俞璧有时候会将年纪差不多的男孩认成自己的孩子,昨天在车库看见胥乔后,她的精神很不稳定,出于无奈,我只能带她来清早拜访,如果给你造成不便,我一定会尽量补偿。”

“我无所谓。”金鲤真耸了耸肩,看向厨房的胥乔。

有所谓的是他。

“非非……”

俞璧停在胥乔身前,痴痴地看着胥乔,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胥乔侧身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