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悉的东西,草民不敢入口。”谢琅说着,看一下刘彻,见他没生气,才说,“草民也没想到城里人会喜欢。起初养蚕里只有六家做豆腐。其中两家知道臭豆腐比豆腐价高也没敢做。”

卫青道:“现在你们村是不是家家户户都做豆腐?”

谢琅摇了摇头,“不做豆腐。都是做素鸡、豆腐干和干油皮。”

干油皮就是腐竹。腐竹这个词谢琅没法解释,就随村里人喊干油皮。

“这几样也是你做出来的?”刘彻好奇地问。

谢琅点头,“村里人太好,给草民送了许多豆腐和薄豆腐,草民吃不完,又不能送回去,闲来无事,试着做出来的。”

“你做这么多东西,自己却不卖,靠什么生活?”这是刘彻最感兴趣的,“别说打猎。你打到的东西都给仲卿了。”

谢琅笑道:“打铁,做犁。”

“犁地用的犁?”刘彻不信,那东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做出来,恐怕都没人家轻轻松松做一天油皮赚的钱多。

曲辕犁这东西谢琅有想过告诉卫青,但他没想过现在就说。

可是既然刘彻问了,他不想说也得说。只是他就这么说出来,谢琅又不甘心,便看着刘彻故意问,“陛下刚才说的赏赐?”

“你想要什么?”刘彻盯着他问。

谢琅转向卫青,我可说了。万一把皇帝惹生气了,你得帮我一把。

“吾恕你无罪。”刘彻道。

谢琅立刻说:“小七还小,草民却已十八岁,过两年必须得服兵役。草民恳求陛下免了草民的兵役。草民一人即可。”

刘彻乐了,合着在这里等着他,“你的犁就是吾知道的那个犁?”

“不是。”谢琅转向卫青。然而,他还没开口,卫青就吩咐仆人去取笔墨。

谢琅拿着毛笔,把曲辕犁和耙画在竹简上。卫青立刻呈给刘彻。

刘彻并不是一个“何不食肉糜”的帝王,只需一眼就看出耙的用法。而曲辕犁他不甚明白,便用眼神询问谢琅。

谢琅把曲辕犁的用法说出来。刘彻啪一下把竹简摔在案几上。

小七吓得就往谢琅怀里钻。

谢琅不明所以,“陛下不信?”

“陛下是气你应该把此犁公之于众,而不是豆腐。”卫青解释道。

谢琅张了张嘴,就因为这点事?至于么。

至于。

有了犁和耙,粗耕粗种步入精耕细作,一亩地至少可以多见一石粮食。

泱泱华夏,巍巍大汉,一年能多见多少粮食,谢琅算不出来,反正足矣把国库堆满。

可事已至此,谢琅解释再多都是掩饰,“草民忘了。”

“什么?”刘彻满腔怒火嗖一下泄的一干二净,指着谢琅,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你忘了?”

谢琅:“陛下,草民去年才十七,还有个孩子要养,家里还在建房,还有牲口,还有十六亩地。草民实话告诉陛下,不是因为草民家中只有草民一人干活,草民也想不起来把家里的犁改成这个样,后又做个耙出来。”

“你,你,再有下次,朕饶不了你。”刘彻咬咬牙瞪着他无奈地说。

谢琅心想,当皇帝可真了不起。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

“其实还有――”

刘彻震惊:“还有?!”

谢琅连忙抱紧怀里的小孩,看向卫青。

卫青把笔递给他,又给他一卷新的竹简。

谢琅腾出一只手,把耧车画出来,“此物陛下可曾见过?”

“耧车。朕知道。”刘彻仔细看了看,“不对,你画的有三个耧脚?”

谢琅点头,“比以前的好用。”

“没了?”刘彻收起来,就盯着他。

谢琅犹豫要不要说,“纸陛下可曾见过?”

“宫中便有。”卫青道。

谢琅:“养蚕里的人最近在用竹子试做纸,做好了,草民再呈给皇上?”

纸和农事无关,而当务之急是把耧车、耙和犁公之于众。刘彻想也没想就说,“做好直接给仲卿。”

“遵命。”谢琅见他又拿起竹简,忍不住说,“陛下刚才答应草民的事?”

刘彻:“给你免了。你怀里那个孩子也免了。但只限你二人。”

“草民谢陛下。”谢琅正想俯首谢恩,一看怀里的小孩,连忙放开小七。

刘彻见状,“免礼。仲卿,看来吾今日没口福了。”

卫青起身道,“微臣恭送陛下。”

刘彻走到谢琅身边,笑看着他,“你确定只有这些?”晃一下手里的东西。

谢琅下意识回想。

刘彻瞪直了眼,“还有?”

“没了,没了。”谢琅道,“只有纸。”

刘彻刚才不过随口一问,现在反而不信了,“真的?”

“草民还有一事。”谢琅看一眼刘彻,你不想听,我也可以不说。

刘彻真想把他拖出去斩了。十七八岁的人,也不知怎么这么多心眼,“说!”

谢琅有矿,底气十足,才敢把豆腐的做法公之于众,才敢教村里人做纸,才能毫不犹豫地把曲辕犁、耙和耧车画出来。

如今外人找他做耙,是八十文一个。一旦做耙的人多了,净赚三十文,乃至二十文也有人干。可谢琅不干。那么他以后就没法跟村里人说,他的钱是做犁、耙和耧车赚的。

“草民如今靠这三样生活。”谢琅不敢直接开口要钱,就故意说,“可不可以请陛下暂时不要昭告天下?”

刘彻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除夕过后再昭告天下,好像也不晚。”谢琅弱弱道。

刘彻板起脸,“晚了!”不容他开口,就说,“吾赏你百金。”

“金子?”谢琅忙问。

卫青不禁抓住他的胳膊,不得无礼。

刘彻瞥他一眼,“难道你认为自己只值百两铜?”

“多谢陛下。”百金虽然是百两黄金,也够他家小七用一辈子了。谢琅这个谢真心实意,“开春农忙过后草民就督促村里人做纸。”

卫青连忙说:“纸不急。回去好好跟村里人说,他们如果不想做,或者没空,你出钱请他们做。用了多少钱,为兄给你。”

“啊?”谢琅看到卫青眼中的担忧,不禁笑了。

已走到门口的人猛然停下,扭头看谢琅,“可笑?”

“不是,不是,仲卿误会了。”谢琅笑道,“草民以前跟仲卿说,草民是养蚕里的村霸。仲卿以为草民同他说笑。”

刘彻听卫青提过这事,“不是?”

“小七,告诉你刘爷爷,我是养蚕里的什么。”谢琅看向小孩。

小孩抓住谢琅的手,小心翼翼看着刘彻,弱弱地说,“里长。”

“里长?”

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谢琅点了点头。

刘彻又忍不住怀疑谢琅的年龄,“方才说你多大?”

“不是里长,草民也不会教村里人做豆腐,也不敢擅自把豆腐的做法公之于众。”谢琅道。

卫青打量他一番,依然难以置信,“养蚕里的人让你当里长?”

“他们,他们要我三爷当的。”小七突然开口道。

童言无忌。

卫青和刘彻不得不相信谢琅说的是真的。

“养蚕里这个地方,吾一定要去一趟。”刘彻说完,深深的看了谢琅一眼,掉头就走。

卫青跟上去,把皇帝送到门外,命仆人关上门,同谢琅到屋里,就屏退所有人。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谢琅点头,“里长确实是他们逼我当的。”

“这是为何?”卫青不解。

桀骜不驯的帝王走了,屋里除了谢琅,就只剩气质儒雅,谢琅口中的好人卫青。小七胆子大起来,“赚钱。”

卫青明白了,紧接又忍不住替他担心,“那你把那些给陛下,他们会不会怪你?”

谢琅:“不会的。那东西只有我和我大伯会做。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陛下赏我百金。陛下使人送来的黄金就先放仲卿家中。仲卿给我十贯铜钱,我带回去。”

卫青也是穷过来的,知道十贯钱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又不至于让他们心生歹意,杀人夺钱,“我现在就命人准备。”到门口吩咐下去,回来就问,“这样就行了?”

“行了。纸做出来,我再把那些黄金拿回去。村里人若问我哪来的钱,我就说卖纸赚的。”谢琅道。

卫青皱眉,“你做他们也做,骗不了他们吧?”

“可以。”谢琅笑看着他,“你曾给过我五贯钱。”

卫青恍然大悟,村里人怀疑他,他就可以推到自己身上,说他给的,“贤弟果然聪慧过人。”

“坏了!”

卫青忙问:“怎么了?”

他把铁锅给忘了。

谢琅不好解释他为何要把做饭的陶瓮换成铁锅,就假托为了煮竹子,想打一口结实的铜锅,但他没有那么多铜,就打了一口铁锅。

随后谢琅又说,“最近天冷,无法做纸,那口铁锅没人用,我就给忘了。”

“此事我回头跟陛下说一声,和农事无关,陛下不会怪你。”卫青拉着他坐下,示意他别担心,“除了这个还有吗?”

谢琅觉得没有了,“我家的粮食高产算吗?种子是我特意挑捡过的,所以今年收获的麦子格外多。”

“这点不算。老农都懂。”卫青闻到香味,“一定是鱼好了。”立刻吩咐仆人打水。

谢琅往四周看了看,“你母亲呢?”

“天冷有些不舒服,在屋里歇着。”

谢琅:“我去看看?”

“别去了。昨晚一夜没睡,陛下来之前她刚歇下。陛下都没进去。”卫青看着小七窝在谢琅怀里不动弹,“是不是冷?”

小七摇了摇头,抿嘴笑笑,“不冷。”

“这孩子真乖。”卫青摸摸他的小脑袋,“你三爷好不好?”

小孩连连点头,“三爷最好。”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三爷买的。”

“你日后要好好孝顺你三爷。”卫青道。

小孩认真的说:“我孝顺。”

卫青顿时乐不可支,冲他伸出手,“小七真是个乖孩子。”

谢琅把小七递过去,“小七,你刘爷爷给三爷多少金子?”

“百金。”小孩道。

“我大伯问你,你该怎么回答?”

“十贯钱?”小孩看着谢琅,我说的对吗?三爷。

卫青开口道,“对!小七真是又乖又聪明。以后不论谁问你都这样说。”

小七点头,“我知道的。不能让别人知道。”

“公子,饭菜好了。”

卫青抱着小七站起来,“端上来吧。”亲自给小七洗洗手。

冬天日头短,饭毕,卫青也不敢留他们。铜钱装好,卫青又送谢琅一件狐皮大氅,就命仆人把他们送到北门。

谢伯文见谢琅的背篓很重,上面还有一个布包,误以为里面都是“王公子”送他的东西。谢琅也没解释。

到村里,谢琅见谢仲武家门口有许多人,把布包放屋里,出来就冲那些人招招手,“都过来。今天让你们开开眼。”

“王公子送的什么?”谢伯文好奇了一路,因谢琅不说,他就没好意思问。

谢琅把背篓翻过来。

众人只听哗啦啦一声,正想问什么,看到一堆铜钱,不禁惊呼,“王公子给的?”

“算是吧。”谢琅故意沉吟片刻才说。

谢伯文不禁问:“什么叫算是?”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做耧车,犁和耙。王公子知道我会做那个,就把此事告诉他上面的官,那个大官说他要把那三样公之于众。可他又担心城里做那三样的多了,我赚不到钱,就让王公子给我十贯钱。”谢琅说着,停顿一下,“我总觉得有一半是他私自给我的。不过我也没问。问了王公子也不会承认。等你们做出纸来,我就把我家那些好纸全送给他。”

“厚薄不均匀的也不卖了?”

谢琅摇了摇头,“那个卖。我答应你们卖的钱请一年夫子,如今有了这笔钱,不论那些纸能卖多少,都请两年夫子。两年后你们自己出钱请。”

有孩子的人家放心下来,也不再盯着他的十贯钱。

“什么时候公之于众?”谢伯文问。

谢琅不知道。但刘彻不会让他等太久。

“除夕前。元宵节到城里一定可以买到。”谢琅道,“利民的东西上面很看重,指不定现在已经递到未央宫。”

“皇帝住的地方?”

众人惊呼,“三郎做的东西都见到皇帝了?”

“那当然。”谢琅把铜钱扔背篓里,“以后皇帝还用我做的纸呢。”

“你怎么知道是用你的?说不定是用我的。”

谢琅笑看着说话的女人,“你会吗?”

“你――你,我男人会!”

谢琅嗤一声,“不跟你们叨叨了。我家猴哥该饿了,我得去伺候它。这些你们都给我守口如瓶。再逢人就NN,传到小偷耳朵里,有好事再带着你们,我就不是谢三郎!”

众人连忙做个闭嘴的手势。

谢琅指着众人,“别以为这样我就信你们。真招来游侠,我把你们全剁了。”说完就回屋。

众人吁一声。

“看把他能耐的。”

谢伯文扭头看去,没找到说话的人,“他不能耐,他有猴哥,还有王公子。三郎一段时间不去,那个王公子会不会来找他?”

众人老实下来。根本没把谢琅的威胁放在心上的人面露尴尬,接着就找个理由家去了。

谢琅把铜钱扔卧室里,就撸起袖子炖鱼汤。

晌午刚吃过,再好吃小七也不想吃,看到谢琅拿鱼,就抓住谢琅的衣角,“三爷,我想吃饼。”

“三爷也想吃。这个是给你猴哥和虎子、小狼做的。”谢琅道,“等我一会儿。给它们做好,再做咱们的。”

小孩高兴了,“三爷,我领虎子玩去?”

“去吧。别跑太远。”

小孩挥挥小手,“我知道的,三爷。猴哥,咱们玩去。”

谢琅把鱼放锅里,反而开始愁晚上吃什么。

在卫青眼里他好像十天没吃过饭似的,他都吃到喉咙眼了,卫青还觉得他没吃多少东西,一个劲让他多吃点。

盛情难却,谢琅就吃多了,以致于现在还不饿。

可晚上不吃,他正长身体,消化的快,顶多亥时他就该饿了。

一边烧火一边琢磨,琢磨不出来,谢琅的意识潜入江山图中,看到熟透了的榴莲,谢琅不想吃。看到地上掉落的橙子,谢琅也不想吃。

整个江山图转一圈,谢琅只想吃“草”。

小七肯定也和他一样。

谢琅见鱼肉炖出味来,淘一把米,煮两碗白米粥。随后,端着碗去隔壁,“秦红嫂子,给我点酸菜。”

“晌午吃好的吃多了?”秦红开玩笑道。

谢琅点点头,“是呀。”

秦红惊讶:“真的?”

“真的。王公子恐怕我吃不饱,吃的我未来三天都不想沾肉。”谢琅把碗递过去,“半颗酸白菜就成了。”

秦红给他一颗,见碗放不下才切掉一半,“寒菜要不要?”

“什么寒菜?”谢琅没听清楚。

秦红又打开一个坛子,夹一个菜梗,“这个你没吃过?”

谢琅看清楚,属于谢三郎的记忆涌入脑海,去年谢三郎还在的时候腌过苋菜。但他不会,腌坏了,再后来就全倒掉了。

“是不是也叫苋菜?”谢琅试探道。

秦红点头,“对!”

谢琅不禁拍拍自己的脑袋。

这下把秦红拍懵了,“怎么了?”

“腌这个的水可以做臭豆腐。”

第63章瑞雪兆丰年

谢琅说出来,又忍不住朝自己脑袋上一巴掌,这么方便简单的做法也能忘。

“你又打自己做什么?”秦红忙问。

谢琅指着苋菜缸,“我早该想到的。”

“因为这个?”秦红扑哧笑出声来,“我还当什么事。你每日那么多事,哪能什么都想到。再说了,也不一定能成。”

谢琅:“这么臭一定行。嫂子,给我倒一小坛,明日再给我留一板豆腐,我试试。”

“行。”秦红想也没想就应下来。

翌日早上,谢广就把豆腐给他送过去。

谢琅切一半放入盛臭苋菜水的坛子里,另一半切成小块放入柜子里,就把豆腐板子给谢伯文送过去。

冯英看清谢琅手里的东西,回家就跟姚桂芝说,谢广又给谢琅送豆腐了。

一刻后,姚桂芝端着一板豆腐和素鸡给谢琅送过去。

谢琅很是惊讶,“不年不节您给我这个作甚?”

“给你就是让你吃的。”姚桂芝说着就往灶房里瞅,没瞅见豆腐,误以为谢琅吃了,“天冷可以放好几天,慢慢吃。”放下就走人。

谢琅眉头微皱,这是闹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