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种下去,就已进入酷暑,天气炎热加上前线四支大军都没了踪迹,刘彻心情烦躁,哪儿都不想去,便在上林苑窝着。

七月底天气转凉,上林苑的红薯大丰收,用谢琅给的法子熬出许多糖,西瓜也熟了,刘彻心情不错,带着侍卫前往养蚕里。

刘彻到的时候,姚桂芝等人都在屋里养蚕,倒是没人拦着他。但等刘彻进了谢琅家,“王大公子”到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养蚕里。

这些刘彻不得而知,也没空管,他见谢琅在写写画画什么,过去把他的毛笔抽走,“问你一件事。”

“宫中有喜了?”谢琅活动一下手腕,“陛下想问是男是女?”

刘彻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东方先生说的啊。”趴在地板上看书的小七抬起头道。

刘彻:“何时?”

“昨天下午领他去东方朔家里,东方朔讲的。”谢琅想起东方朔的表情,不禁笑道,“他比陛下还着急。”

刘彻忙问,“你知道是男是女了?”

“我又不是神仙,可以预知未来。”谢琅瞥了他一眼,话锋一转,“不过,也该是个男孩了。”

刘彻:“什么叫该?”

“民间有句话叫先开花后结果。陛下家中已有三朵金花,按理说也该有个结果。”谢琅道,“再说卫夫人一个歌女能被陛下看中,说明她是个有福之人。有福气的人多半能心想事成。”

刘彻皱了皱眉,“你这没有任何依据。”

“那就卜一卦?”谢琅道,“卦象显示是个男孩,卫夫人生个闺女,陛下可不能怪草民。卦象显示是女,来个小皇子,陛下也不可说草民是神棍。”

刘彻沉吟片刻,道:“那就算了。你,你给朕算算大军的情况。”

“四路大军,算哪一路?”谢琅问。

四路大军都是一万人,不同的只有领兵的人。刘彻觉得李广胜算最大,老将,戍守边关多年,跟匈奴打过不少交道。

刘彻便说:“李广。”

“竟然不是仲卿?”谢琅惊讶道。

刘彻:“我虽希望仲卿能凯旋,李广都没胜算,他也难。”

谢琅心想,你太看不起你小舅子了。

“算了?”谢琅翻出三枚铜钱。

刘彻点点头。

谢琅拍怕自己的脸,深吸气,摒除所有杂念,心里想着这件事,抛下铜钱。

谢琅只会最简单的六爻,所以他抛六次,把结果记下来,翻开《周易》,不禁皱眉。

“如何?”刘彻忙问。

谢琅把卦象指给他,疑惑道,“卦象显示大凶,但凶中又带吉。这不可能啊。战场上不是胜就是败。”

忽然想起关于李广的传说,难不成这位老将第一次亲自掌兵就迷路了。那岂不是迷了一辈子。

刘彻点点头,“你再算一下。”

谢琅摇头,“草民很难再静下心来。算出吉,也没现在的准。”

“那这是怎么回事?”刘彻问。

谢琅再次摇头,实话实说,“草民也看不懂。总不能全军覆没,只有他逃回来。可他是将军,匈奴碰到他,肯定会先对付他,不可能给他逃脱的机会。”

“你真不懂?”刘彻看着他。

谢琅:“草民很早以前就同陛下说过,是陛下自己不信。要不陛下回去找别的术士算一下?”

刘彻看到挂文的那一瞬间有这样想过,但他担心术士算的结果只有凶,连那一点吉都没了,“算了。我今天来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谢琅不禁打量他一番,“你来还带东西?”

刘彻气笑了,“谢三郎,吾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是陛下没这份细心。”谢琅道。

刘彻哼一声,站起来,“在院里。”

“草民刚才怎么没看到?”谢琅忙跟上去。

刘彻:“他们还没拿进来。”

不好拿?难不成是大东西。

谢琅跑到外面,看到洗脸台上多了一个箩筐和一个坛子,“什么?”走到跟前看到坛子里满满一罐子糖,箩筐里面全是西瓜,惊讶道,“种出来了?”

“当然!还是挑的大的。”刘彻道,“切一个。”

谢琅把西瓜全倒出来,挑个最大的,洗洗拿刀切开,见里面通红通红,不禁说,“比谢广家的好。”

“他家也有?你给的种子。”刘彻肯定道。

谢琅摇了摇头,“山里寻的。”小七还在屋里,谢琅便压低声音说,“有一次领着猴哥进山,到里面它要吃西瓜,草民给它一个,它吐掉的西瓜籽长出来的。”

“野生的肯定没吾精心养大的好。”刘彻道。

谢琅笑道:“比您的小一圈,也卖了不少钱。后来再想卖,连瓜藤都被人给偷走了。”

“咳咳!”刘彻连忙放下西瓜找面巾,“偷瓜藤?”

谢琅点了点头,冲屋里喊,“谢小七,出来吃瓜。”

“不想吃。”

小七的声音传出来。

刘彻不禁说,“你是好的吃多了。红薯糖吃不吃?”

“吃!”

话音落下,小孩跑出来。

刘彻学着谢琅朝他脸上拧一下,“你正换牙,小心糖把你的牙粘掉。”

小七顿时不敢伸手。

谢琅去厨房找个筷子,给他戳一块,“舔着吃。”

小七眼中一亮,“三爷好聪明啊。”

“你家猴哥是猴精,你三爷是人精。”刘彻道。

小七点头,“是的。孟达爷爷想不想知道谁偷的谢广叔家的瓜藤?”

“你二伯娘。”刘彻不假思索道。

谢琅笑道:“这次还真不是。她家种了。找谢广要的种子。”

“那是谁?吾不认识吧。”刘彻道。

谢琅:“不认识。见到人陛下肯定有印象。”

“你们怎么知道的?”

谢琅:“他家小孩小,看见小七吃瓜,就说他家也有。正好谢广家的瓜被偷了,瓜藤被拔,我听小七这样说,带人去他家一搜全搜出来了。”

“怪不得吾小时候看到母亲和姑母聊天,问她们聊什么,她们都不乐意告诉吾。”刘彻笑了。

谢琅好奇,“她们能聊什么?”

“后来吾才知道。姑母起初想和栗姬结亲,把吾那个表姐嫁给大兄,继续富贵。栗姬不同意,太子攀附不成就瞄上吾。因为父皇喜欢吾,封大兄为太子那天封吾为王,能成为吾的正妃,跟皇家又近一步也不错。”刘彻道。

谢琅不禁说:“我还以为长公主知道太子会被废,先皇要改立你为太子。”

“她怎么可能知道。”刘彻轻笑一声,“当时大兄还是太子,栗姬还没犯浑,又有太皇太后盯着,轮也轮不到吾。”

小七忍不住问,“太皇太后是干什么的?”

“太皇太后是吾的祖母。我祖母希望吾父亲把皇位传给他弟弟,也就是我祖母的小儿子梁王。”刘彻道,“这里没外人,他们也知道。吾便直说了。”看一眼自己的八名侍卫,“大兄被废,栗姬自己犯浑是其一,我母亲和姑母给栗姬下绊子,导致栗姬频频出昏招是其二。其三便是太皇太后。”

谢琅笑道:“只是太皇太后做梦也没想到,她费劲千辛万苦把栗姬弄下去,太子之位会落到你头上。”

刘彻也忍不住笑了,“是呀。”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谢琅道。

刘彻点了点头,看到小七边听边添糖,“甜吗?”

“很甜。和三爷做的一样甜。”小七道。

刘彻嗤一声,正想说什么,门口多出个脑袋,吓得手一抖,险些把刚拿起来的西瓜扔下去,“找三郎何事?”

“大公子在吃瓜?我等一下再来。”

谢琅开口道:“伯娘,进来吧。是来找王大公子的吧。”

“找我?”刘彻惊讶道。

谢琅小声说:“兵役。”

刘彻恍然大悟,“你是来问上次托我办的事是不是?有结果了。不过还得再等几天。陛下最近在上林苑,等他回来就会派人过来宣旨。”

“真的?!”姚桂芝忙问。

刘彻点头:“君无戏言。”

“太好了,太好了。”姚桂芝转身就跑。

刘彻不禁皱眉:“她怎么了?”

“三郎不用服役了!三郎不用服役了!”

第113章一无是处

刘彻手中的西瓜又险些掉在地上,“你伯娘怎么也这个德行?”

“村里人陛下还指望他们遇事时也能保持端庄稳重啊。不可能。”谢琅道。

刘彻往外看一眼,认真道:“搬走吧。”

“搬到哪里去?”谢琅反问,“有猴哥、虎子和小狼,城里肯定不能住。它们虽说这段时间有些懒惰,让它们长年累月呆在院里,它们非得疯不可。

“不住城里就得去村里。别的村还不如养蚕里。至少这边的人不穷,没人找我借钱。孩子也懂事了,不会跟小七打架。”

小七接道:“没人敢跟我打架。我有虎子猴哥和小狼。”

“陛下听到了吧。”谢琅笑道。

刘彻:“你不烦?”

“陛下烦不烦?”谢琅又问。

这个问题刘彻和他以前讨论过。谢琅有谢琅的烦恼,他也有他的烦恼。谢琅烦的是闲言碎语,他烦的是损兵折将。

思及此,刘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卫青到哪儿了。”

“仲卿何时跟陛下断了联系?”谢琅问。

刘彻:“进了草原就失去联系。”

“这样啊。草民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断有消息传过来,说明他们连匈奴的影子都没见到。”

刘彻笑了,“你这张嘴,气人的时候很会气人,劝人的时候也会劝人。”

“草民说的都是些实话。”谢琅一脸无辜的说。

刘彻摇了摇头,指着手里的西瓜皮,“扔哪儿去?”

“羊圈里。”

刘彻看了看厚厚的西瓜皮,“直接扔?”

谢琅点点头,“直接扔。”

刘彻没敢,怕把他的羊砸晕了,走到羊圈,不禁眨了眨眼睛,“三郎,这是你开春买的几头小羊?”

“是呀。怎么了?”谢琅连忙走过去。

刘彻指着将近四寸高的羊,“怎么长这么快?”

“快吗?”谢琅下意识问。

刘彻冲他的八名侍卫招招手,“你们过来看看,这么大的羊是不是都可以出栏了。”

八名侍卫过去看清楚,不禁惊呼,“长这么大?”

“有吗?”谢琅仔细想想,“我以前——”

刘彻打断他的话,“你以前养了半年都没这么大。”

“这几头也快半年了。”谢琅道。

刘彻嗤一声,“仲卿走的时候你才养。仲卿还没走四个月,吾就算你四个月。四个月的羊比人家半年的都大,你家的羊也成精了?”

“怎么可能。”

刘彻指着羊,“这又如何解释。”

“我……”

刘彻盯着他,我看你这次怎么编。

谢琅心中忽然一动,“我想起来了。不是羊成精,是我最近喂的好。”

“你喂的豆渣?”刘彻问。

谢琅摇了摇头,“等一下。”去灶房里打盆水,招呼刘彻洗洗手,就对小七说,“我们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看着家。”指着后面,“就去地里看看。”

“你们去吧。”小七一听不是上山,也不是去谁家,立刻坐回去继续啃他的西瓜。

刘彻走到屋后就忍不住问,“你地里又种的什么宝贝?”往两边看看,西边是六亩糜子,东边是四亩豆子、两亩棉花和两亩红薯,“也没有。”

“别往地里面看,往地头上看。”谢琅提醒他。

刘彻往地北头看。

谢琅笑出声来,“南边。”

“那不是你家房子么。有什么——”刘彻看到地头和房子中间的空地上长满青草,不禁转向谢琅,“别跟我说是那些。”

谢琅见侍卫随身带着长剑,借他的剑用一下,割掉一把,“自从这东西长出来,羊就没吃过别的。陛下不信也得信。”

“这是神草?”刘彻掐掉一根,放在鼻尖嗅嗅,“也没特别之处。”

谢琅:“对于人来说这就是草。对于牲口来说,这就是肉。”

刘彻猛然转向谢琅,“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谢琅笑道:“当然知道。草民本想用驴试一下,但驴耐糙饲,无需喂太好的草料。草民打算把这些草料割下来晒干,或者放到东边烘干房里烘干献给陛下,用陛下的马试一下。只是前些日子忙,天又热,草民不耐出来,就把这事给忘了。多谢陛下提醒。”

“谢三郎!”刘彻指着他,咬了咬牙,“吾都想弄死你。这么大的事——你整天闲着没事,想什么呢?”

谢琅:“晌午吃什么。”

“吃死你得了。”整天就知道吃吃吃。幸亏养蚕里的人不省心,要是省心,他能吃的膀大腰圆走不动。刘彻瞪他一眼,转向自己的侍卫,“去他家拿两把镰刀,把这些全给吾割掉带走。”

几名侍卫下意识看谢琅。

谢琅点头,“别从根上割,半个月就长出来了。”

“半个月?你刚才说羊一直吃这个,吃一次管半个月?”刘彻盯着他,“别告诉吾你又忘了。”

谢琅指着草,“每次只割一点。这片地够我搁十来天的。”

刘彻在心里算一下,暂且信了他的鬼话,就催侍卫,“快去。”

“割掉放哪儿?”侍卫小声问,“袋子里?被村民看到,微臣该如何解释?说牲口吃长得快,明天这里恐怕又成了一片空地。”

刘彻仔细想想,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怎么就到了养蚕里啊。”

“我到城里,陛下可没西瓜吃。”谢琅道。

刘彻噎住,抬抬手,“朕不同你吵。赶紧给朕想个办法。”

“你们进屋,我来吧。”谢琅道。

刘彻打量他一番,“你要施法?”

“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谢琅转身就走。

刘彻连忙跟上去,“干什么去?”

“拿镰刀。”谢琅停下来,白了他一眼,就往屋里去。

幸好此时地里没什么人。

谢琅前面割,两名侍卫后面装,来回三次,一盏茶,谢琅屋后的鲜草就被运到他家院里。

小七见谢琅满头大汗,扔下西瓜皮就帮他打水,“三爷洗洗。”

谢琅洗干净,通体舒畅,坐下又啃一块西瓜才说,“东边人少了,陛下再回去。”

“烤房那边?人就没少过。过会儿吾就回去。”

谢琅:“他们要是喊陛下,陛下冷着脸,他们就不敢上前了。”

“吾知道。这些草带走,你的羊吃什么?”刘彻问。

谢琅指着北面,“红薯藤。再说这些羊也可以卖了。”

“卖掉养猪吧。羊圈那边的味太重了。”刘彻说着就忍不住皱眉。

谢琅笑着点点头。

翌日,谢琅就把四只羊卖了,从城里拉来一群小鹅。

到家见他家门口又站满了人,谢琅没等他们问草的事,就主动开口,“都在正好。我有事跟你们说。”

“说你家屋后种的不是草是菜?”前里正谢建康问道。

谢琅险些呛着,“是草是菜你们不清楚?刚长出来那会儿都快被你们掐秃了。”

谢建康噎住,“我,我就是问问。”

谢琅瞥了他一眼,“那是草,只不过比野草好点。我本想割掉喂驴。昨儿孟达说他的马饿了,问我有没有干草。我正好打算把羊卖掉,就叫他的仆人把那些草带回去,晒干了喂马,这几天也省得出去买了。”

“你要说什么?”谢建康问。

谢琅:“我跟你们说过,到秋村学再开课,你们自己出钱请夫子。过几天好开课了,你们考虑好了没?想好来我这里报名,我看有多少人,一个月要出多少钱。没人报,那就不请了。”

“你家小七也不学了?”钱小花脱口而出。

谢琅简直要被她气笑了,“这时候小七又是我的,跟你没关系了。”

钱小花噎住。

谢琅白了她一眼,“都回去跟家里老人孩子商议一下吧。村学停课,我家小七的学业不会停。东方朔答应我,有空就过来给小七上课。我给他买了一头小毛驴。”

小七忙问:“什么时候啊?三爷。”

谢琅先前说东方朔有些才能,并不是骗小七。他早先那番话把东方朔说的心服口服,谢琅相信东方朔会用心教他家小七。

最近一直在想怎么找东方朔。给钱东方朔肯定不敢要。正好东方朔家里没牲口,他的气质又不适合马。他家穷,也养不起马,谢琅就想给他买一头驴。

四头膘肥体壮的羊卖了不少钱,谢琅嫌铜板太重,又添一点,换一头驴,直接送到东方朔府上。东方朔当时不在家,但他是个聪明人,谢琅相信他看到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琅也相信东方朔不敢不答应,就直接说,“今天买的。东方先生说他教到年底,不要束脩,那头驴归他。”

钱小花忍不住说:“还不如给他束脩。”

“我想给什么给什么。跟你没关系。”谢琅道。

钱小花再次噎住。

谢建康开口道,“你的意思就算我们大家伙请夫子,小七也不跟他们一起去上课?”

“去啊。”谢琅道,“你们每人出一份,我再出一份。上午跟夫子上一个时辰,下午跟东方朔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