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我猛敲着门,俯身将耳朵贴到门上,渐渐听到椅子的滑动声,随即程程的声音也近了,她无措地在门内对我喊:“门被反锁了,我开不开,我开不开…”

听到她的语气,我心里更加焦急起来,她什么时候这么无助过,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被人反锁在房子里。我四处查看着,最后实在没辙,掉头跑到小区附近找了个开锁匠,添油加醋一番,这才领着他上了楼。

门一打开,我当即愣在原地,屋子里一片混乱,而程程就坐在靠在门边的椅子上,她的双手被反绑,衬衫领口被撕开,几乎快要露出内衣的边缘。视线在往下,她穿的裙子上都是狼狈不堪的褶皱,而她裸露在外的大腿内侧,还有未干的血迹。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往前迈一步,还差点被她的一只鞋子绊住。我拾起鞋子扑到她面前,捧住她被泪水浸湿的脸,慌张地一遍遍抚顺她的发丝,想开口问问这是怎么了,可声音却是惊人的颤抖:“谁…是谁…”

她朝我露出惨然的一笑,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最后她才将头重重地垂到我的肩,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带我去医院…”

天仿佛是瞬间黑了下来,有飞蛾噼里啪啦永不疲倦地朝着日光灯管撞上去,我左手掐着右手,仿佛不知道疼。时间那么漫长,漫长得仿佛已经过完一个世纪。脑海中不停浮现程程的脸,没有血色,只余一抹惨然的笑。

在医生做检查的时候,肖慎赶到了医院,他已经查出那栋房子的户主,李白白。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他的脸色铁青,只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报过警了。”

我不知道程程为什么还会去找李白白,更不知道李白白为什么会对程程下毒手,医生还没有出来,我甚至还不知道程程到底有没有事。如果有事,我一定会杀了那个浑蛋!我一定!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撕心裂肺的疼,肖慎拉住我,声音突然扬起:“医生出来了!”

我急忙赶过去,焦躁而又不安地等待着医生的结论,可他却环顾一圈,最后问我:“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她怀孕了,两个月,还好宝宝很健康。”

像要下暴雨前的短暂宁静,我突然觉得胸闷气乏,眼前仿佛闪过一道道白光,我拉住身边的肖慎重复:“他说什么?”

“程程怀孕了!”肖慎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像他是孩子爹似的。我看了他一眼,随即甩开他冲进诊室,程程正从幕布后走出,看到我,脸上却突然不自然起来。我一把抱住她,忍不住尖叫:“你怀孕了!你怀孕了!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话音一落,我突然没出息地大哭起来,如果她不是孕妇,我肯定想给她几拳。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美好。仿佛云破日出,绝处又逢生。程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见我如此失态,她的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我哭哭笑笑,两人对峙好久,她嘴巴一瘪,终于哭出了声音:“乐遥,我真的怀孕了,我要当妈妈了…”

【06】

李白白很快就被派出所拘留,虽然是酒后施暴,并且施暴未遂,但法律的惩罚,他依然逃不掉。我陪着程程散步,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你怎么还去找李白白?你俩不是早就不联系了吗?”

她回忆起当时,似乎也有一种后怕:“我去DEADLINE碰到的他,他请我喝酒,我心情差喝了不少,他也一直陪着我。快天亮的时候我们才走,他把我带回了家,本来是七倒八歪就开始睡觉,谁知道半途他醒了,然后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一直挣扎,他索性将我绑了起来。我们酒都没醒,直到快得逞的时候,他突然看到我流血了…”

“是宝宝?”我倒吸一口冷气,幸好李白白及时觉醒,否则后果太不堪设想。

程程点点头,声音沉沉的:“我们其实都不知道,他也只是晕血,不然我是逃不掉的…”

我急忙抱抱她:“过去了过去了,没事就好,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对宝宝也不好。”她嗡着鼻子应诺,像个小孩子,怯怯地依附着我。

“那,你不告诉北野?”

虽然他们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但到底是宝宝的爸爸。然而程程却猛地抬起头,盯着我紧张地说:“我不想告诉他,你也不许告诉他!”

“可是…”

“你只许听我的!”她居然任性起来,皱着眉头向我耍性子,我赶紧点头答应,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

为了庆祝喜事,我请她吃法国菜,席上她说起自己初为人母的心情,眉眼里都是掩不住的生动。前一刻我们还是那么担惊受怕,恐惧又无助,没想到下一秒就雨过天晴,上天赠予了太美的礼物。我喝着西柠汁静静地看着她,当妈妈真不一样,瞬间就添了几许温柔。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从前那个要死要活不肯当妈的人,现在会有这样安然的笑容。

“程程,当妈妈其实是很幸福的吧?”

她抬起眼,看着我拼命地点头:“乐遥,孩子真是太他妈神奇了,从我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这么个东西以后,我居然瞬间原谅了我爸我妈。他们孕育我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的心情,他们爱我,我知道,我特别坚信!他们连我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深深地爱着我了,就算最后我是个怪物,他们也会把我当宝,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看着她眉梢间的鲜活,心中漾起微微的酸涩来。是啊,世界上所有的父母是不是都这样毫无原则地爱着自己的孩子?我妈生下我这么个不听话的东西,一定很难过很失望,我肯定伤透了她的心。

虽然嘴角依旧上扬,眼泪还是吧嗒吧嗒流了下来。程程愣愣地看着我:“乐遥?你哭什么啊?”

我不在意地抹抹眼泪:“我高兴,我真的要当大姨妈了。”

她白我一眼,转瞬又高兴地低头吃起菜来。我也低下头,不停地将盘中的沙拉往嘴里塞,吃得又急又快,差点被圣女果卡住了喉咙。程程直拍我的背,骂骂咧咧地损我:“妈的,差点被强奸的是我!怀孕的也是我!你激动个什么劲!”

告别程程,我终于下了决心去找裴叔叔。姑姑和朋友去挑选婚庆公司,裴叔叔把她们送到之后,掉头来赴我的约。咖啡厅里,他依然是充满魅力的绅士,无微不至地替我打点好一切。我歪着头看着他,他的头上也有了白发,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横生皱纹。他不年轻了,不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了,现在的他还会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吗?放弃我们母女?

“裴叔叔,”我深深地望着他,“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爱过什么人啊?”

他拿我取笑:“像你和阿越那样的?”

“嗯,就是那种完完全全的恋爱,有吗?”

“有啊,谁没有年轻过,”他端起咖啡杯,拿小匙搅了搅,最后还是放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刚刚警校毕业吧,被分配到派出所实习。”

他的目光悠远,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那恍惚的,仿佛梦一般的回忆。

“那天我值夜班,有人报警说对方买了东西不付钱,我赶到现场,报警的是一个穿着吊带连衣裙的女孩子,长得很清秀,却偏偏化着浓妆,看着就像叛逆少女。她指着面前的一个中年男人说,‘呐,就是他买东西不给钱!’我就问她,‘他买了你什么东西啊?’我只是跟寻常一样问问情况啊,哪知道她突然翻脸,挥挥手直嚷嚷,‘算了算了,老娘不要算了!’我就追过去问她,‘那你还报不报警啊?’她却冲我吐了吐舌头,掉头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然后呢?”我急忙追问。

“然后,然后我又接了个报警电话,我去了之后一看,又是她!她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说迷路了,要警察叔叔送她回家。我问不到她家人朋友的联系方式,只好把她带到派出所的休息室,一个晚上过去了,我的夜班也结束了,她却还是不醒。我就打算把她交给接班的,哪知道我才刚刚走,她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死乞白赖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拗不过她,请她吃了个卤鸡蛋和莲蓉包。”说到这,他突然笑了笑,眼镜后的双眸里浮出点点碎碎的温柔。我的心不由得一动,如果,如果这个人是我妈…

“后来我们就相爱了,”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下去,“如果那算是恋爱的话。”

“什么意思?你们没有在一起?”

“也只有值夜班的时候才会碰到她,她时不时地给我找点麻烦,没事的话就跑休息室里躺着睡觉,像个小流浪狗,一望着我就是可怜巴巴的眼神,我也不忍心赶她。再后来,再后来我想约她的时候,我才发现…”

“发现了什么?”一颗心都快要悬到嗓子里。

他垂下眼静静地看着我,一脸都是苦笑:“我才知道为什么我只有晚上才能见到她,原来,她是个…妓女…”

他说得万分艰难,我也觉得一阵刺痛,手指紧紧地攥着桌布,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后,后来呢?就这么完了吗?”

他取下眼镜,垂首深深叹息,方才的容光顿时消失,脸上老态毕现:“完了,就这么完了,乐遥,我该去接你姑姑了。”他显然不愿再多说,重新戴上眼镜,平时的裴叔叔又回到了我的面前。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的话,他流露出的那些笑意,应该足够说明,他曾经,他曾经是爱过那个妓女的吧。

妈妈,他是爱过你的。

他爱过你。

【07】

即便姑姑的婚事一直在筹备中,可是二叔的病情却一直恶化。我偶尔也会去看望,但最终还是无法接受裴叔叔和姑姑就要结婚的事实。婚庆公司已经选好,饭店也已敲定,甚至婚纱都已经在路上了。有时姑姑询问我的意见,我都紧张得只想逃。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在钟家安身立足,甚至看到姑姑,我都会觉得呼吸艰难。

我把精力全部花在公司里,Mia虽然已经召开发布会,但还是出现了很多抵制她的网友,这也直接导致新专辑的销量一路下滑。而公司也已经倾力打造二线新星,她情绪一直不佳,我偶尔慰问慰问,还忍不住八卦一句:“那个求婚的人怎么样了?”她从来都是笑笑不答。

林大平的第二封律师函就是这个时候发过来的,他还真是趁胜追击,刚刚爆出新闻没多久,现在又加紧脚步起诉公司。欧姐找我谈话,事情已经惊动上层,虽然北野也派出了律师,但钟家已经处于动荡,何况一场官司更有损公司形象。

我不仅没有帮上忙,又给钟越添了麻烦。回到家,我找出肖慎当时给林大平拍的照片,一张张都是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我随意地翻看着,突然心生一计。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找出当时林大平想要包养Mia时开出的支票,还有各种监控视频记录,最后和那些照片一起寄到了他家,收信人写的是他的夫人。

二叔第二次急救的时候,钟越没有来得及赶回来,他正在和别的集团谈合作,我到了医院,一路和他汇报情况。在二叔几乎休克的时候,我把电话递到了他的耳边,不知道钟越到底说了什么,二叔的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

“有希望!”医生大喜,“让他继续说!”

我打开扬声器,钟越的声音回响在手术室里:“爸!你一定要醒过来看看,JoyHall现在已经步入正轨了,每天生意都好得不得了,股票卖得也不错…”

我不知道二叔是被那一声“爸”,还是钟氏的谎言挽救过来,他脱离危险,并且清醒了过来。虽然仍然无法开口说话,但每天都要听姑姑读报,偶尔听到钟氏的一点消息,眼睛睁得都老大。之后姑姑再也不敢带报纸去,甚至连钟越都不知道该怎么圆谎。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听到钟越的脚步靠近,我头也没抬地问:“合作的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他们只愿收购,不想合作…”他坐到我身边,脑袋重重地压在我的肩头,“乐遥别说话,让我休息一会,十分钟,十分钟后就叫醒我。”

他很快就发出鼻鼾,我一动不动地挺在那里,他的身体越来越重,我的心跟着跌得越来越低。裴叔叔从走廊走过来,看到我们立刻放轻了脚步,我涩着嗓音叫了他一声,他笑笑停了下来:“刚刚去取姑姑的婚纱了,看了实物,比图片更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敷衍地笑笑:“二叔也醒了,一定赶得上你们的婚礼。”

“倒是你们,”他慈祥地看向还在沉睡的钟越,“等忙完这一阵,你们也该商量商量大事了,我们毕竟都老了,仪式这些都不重要,到时候可要给你们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才是。”

“我们?”我一阵苦笑,“也许吧。”

也许会结婚吧。

也许,也不会吧。

我去看了程程,她的肚子还没起来,却整天扶着腰走来走去,见我鄙视,她还不悦地直敲桌子:“喂喂喂,我说你这个大姨妈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宝宝啊?等你以后怀孕了,你肯定也跟我一样患得患失。”

我想不到那么远,我只想到眼前。程程坐到我的面前,我看着她的肚子恍惚地问:“你说我和钟越,能结婚吗?”

“废话!”她又白了我一眼,“郎情妾意的,不结婚想私奔啊!”

“要是能私奔就好了。”就可以抛下钟氏,抛下JoyHall,抛下MG,抛下二叔,抛下裴叔叔,只剩下我和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了。

可是——

我不想让他当逃兵,更不想看他背得那么重。

【08】

接到我的电话,夏卿还是觉得意外:“没想到你会转变得这么快。”

我不想和她周旋,窗外残阳如血,有晚归的鸟儿比肩飞过。我没等多久,她就赶了过来,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发出蹬蹬蹬的响声,就仿佛敲在我的心上。我推开服务员倒上的清水,直接开门见山:“如果你真的爱他,你一定会站在他的身边。”

“当然。”她正视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笑:“可是你不该把这当作交换的筹码,爱情,绝对不会是筹码。”

“但是你在和我交易。”她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冷语。我低着头摩挲着玻璃杯口,手指冰冷又僵硬:“其实我发过誓不会放弃他的…”

“可是现在你还是拱手让给我?”她咄咄逼人,果然是个生意人。

我静静地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她身上的香味还是一如既往地吸引着我,但我突然发现,我再也不羡慕她了,因为她比我可怜,她的爱情是要换来的。我低眉轻笑:“不是让给你,我相信我如果一直陪着他迎刃而上,总有一天也会好起来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他那么累那么辛苦,两年前他已经经历过这些,我不希望人生再跟他开一次玩笑。”

她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好伟大啊,你是不是这么觉得?”

我苦笑摇头:“我知道自己很自私。”

一直高昂的头在走出咖啡店的时候终于颓败地垂了下去,街头的音像店在唱彭佳慧的《走在红毯的那一天》,可是我想,我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我给钟越做了四菜一汤,全都是新手艺,翻着菜谱一步一步学的。钟越兴致勃勃地试菜,还不忘眉飞色舞地一一点评,我看着他孩子气的脸,心里平静得像是一片湖泊。不论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风雨,他只要回到家,留给我的只有笑脸。可是我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果我跟你分手了,你会怎么办啊?”

他正在吃菜,闻言蓦地抬起头来:“你敢!”

“我就说如果嘛!”我努起嘴来撒娇,“你会不会想不开呀?”

“当然不会!”他瞪了我一眼,低头继续挑三拣四,“你又不是倾国倾城,我为了你想不开多傻啊!”

我托着腮帮子不说话,两眼舍不得离开他,见我没有回应,他又抬起了头:“不过我一定会把你揪回来的,放家里还能驱鬼。”

“你怎么这么恶毒啊!”我抄起菜盘就往厨房走,他急忙追在身后,一把搂住我的腰。柔软的嘴唇就贴在我的耳廓,我听到他快要溺毙我的温柔:“等我忙完这些就结婚好不好?不要让我再求第三次了吧?”

我哈哈笑出声音,可脑袋却越来越重,眼睛里的水也越来越重,我笑着说:“好啊好啊,你说话算话啊!”可是我不敢转身,一转身他就能看到我神经病一样的脸,明明是笑着,可眼泪却那么汹涌。

多想时间能够停住。

晚上入睡前,他照旧翻开电脑随意地看看邮件,我干不了任何事,见他一合上电脑就扑了过去:“我看到一句名言,我觉得说得很有道理。”

他颇有兴趣地扬眉:“哦?是什么名言?”

“春宵一夜值千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得如此一本正经。钟越闻言愣了半晌,随即爆发出大笑,我梗着脖子盯着他,怄着气去解自己睡衣的纽扣:“我是认真的,你笑个屁笑,我不倾国倾城,但好歹是个女人。”

纽扣一路而下,冰凉的风趁机钻进衣服里,我打了个哆嗦,钟越却迅速抓住了我的手:“你不怕?再说了,女人太主动会吓坏男人的。”他帮我把衣服重新扣上,随后亲了亲我的脑门,笑着说道,“都憋这么久了,不如就等到娶你那天。”

“这么老土!”我嘀嘀咕咕发一句牢骚,可背过身,眼泪又瞬间涌出,湿了一大片枕头。说出这句话,我做了那么久的准备,我不是不怕,我只是怕以后我们再无可能,留个念想也总是好的。至少有这么一天,我是真正属于过你。

哪里得到那天,就连明天我都等不到。

钟越,我们没有明天了。

Chapter 13.不过我肯等,等一生都等

【01】

林大平终于撤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寄给他老婆的那些照片和资料。欧姐好奇地问我怎么解决,我一一如实相告,她难以置信地推了推镜架:“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坚持追究,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欧姐抚掌大笑,我跟着也自嘲地摇了摇头,旋即从包里翻出了辞呈递了过去:“欧姐,这是我的辞职信,MG对我的培养我不会忘记的。”

“辞职?!”欧姐目瞪口呆,抓过辞呈大略一览,随后盯住我的眼睛,“为什么?”

“我想休息。”

“我可以让你休息,你要多久的假期?”

“不仅仅是这样,”我捂住脸孔,冰凉的手微微颤抖着,“我撑不住了,所有的事,我真的支撑不住了,欧姐求求你了。”

我没有抬起头,可是我能感觉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她一定懂得。

“好!我同意你辞职!”欧姐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大力拔掉笔盖刷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你去人事部办手续,等你休息好了就回来,我们大家都等你。”

我又一次变成失业小青年,抱着纸盒默默离开MG的大楼。阿真一直送到门外,她很想问个究竟,但自始至终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抱抱我,一张苹果脸上都是笑意:“玩好了就早点回来啊。”

辞职后我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远在英国的我妈,却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我重新翻到杜叔叔留给我的号码,心里想着如何措辞,他们刚刚飞过去,我眼下也去找他们散心,会不会觉得我是电灯泡?只可惜,杜叔叔的手机也无人接听。

我打车回到平湖公寓,把纸盒暂放在门口的保安室,钟越应该已经去了公司,我得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迅速地收拾好我所有的行李。我没有勇气和他告别,我更怕自己在他的面前迈不开脚步,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东西也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平时用的护理用品全都是他为我悉心准备的,粉红色的牙刷、毛巾,还有粉红色的拖鞋,我一一整理干净放回原位。这间七十多平米的小公寓,每个角落似乎都盈满了我和钟越的气息,我四处环顾,泪盈于睫。钥匙还紧紧捏在掌心,当初他交给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是不能舍不得。离开前我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我去办理新手机号码的时候遇到了纪尤熙,实在是狭路相逢。她身后跟着的保姆怀中抱着一名幼小婴儿,我不由得问出口:“你的孩子?”

她坦然冲我笑道:“快八个月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时间变幻,曾经那个对钟越穷追不舍的小妹妹,现在也早已为人母。她的视线还牢牢盯在我的身上,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真好,祝贺你。”

她并不在意,临要告别,却又掉头回到我身前:“其实我真的很好奇男人们的眼光,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好。”

我无力与她争辩,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都不再年轻,还有什么好执著。她见我兴致索然,却挑起唇角浮出一抹莫名的笑:“我哥哥喜欢你,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呵,他真的瞎了眼。”

哥哥?我茫然地抬起眼,想要追问,她却已经从保姆手中抱过婴儿大步迈开。我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有答案浮现,却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她口中的哥哥,难道会是穆覃?想到他,我突然觉得筋疲力尽,最后还是落进了他们的圈套,我竟然还是难逃一死。

在我换手机卡的前一刻,钟越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接,想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一贪心,还是迫不及待地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是一片嘈杂,似乎在酒场,喧闹的人声交叠。我又“喂”了一声,随即有陌生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是林乐遥吧?我们和钟越在一起刚刚吃完饭,现在想去酒吧坐坐聊聊,可是他死活不肯,非要我们打给你,这家教挺严啊。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会好好看着他,你就赶紧点头同意吧?”

我尴尬得只知道敷衍地傻笑,一群人的哄笑声中,我努力辨认着钟越的声音。他仿佛正在艰难地抢夺着手机,口舌不清地嚷嚷:“我不去,我不去,乐遥会生气…”

我捂住嘴哭笑不得,他一定是喝多了酒,否则怎么会这样孩子气,也不怕在朋友面前丢尽大男人的面子。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最后几句话,比如你少喝点酒啊,早点回家睡觉啊,以后喝酒的时候可以提前喝点酸奶啊,可是来不及了,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已经在他们的哄闹中挂断。

街头已经有夜宵的摊子摆了出来,伴随着三三两两晚归的加班族,也有约会回来的小情侣,不依不舍地黏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菜,视线胶着,一秒都舍不得分开。我蹲下身子回忆着钟越电话里的口气,想笑,却还是迅速埋下了头。

来不及就算了吧。

【02】

我短租在平湖公寓外不远的酒店,没办好去英国的签证前,我还没有办法即刻离开。既然走不了,那就离他近一点,哪怕只能看到他的影子也是好的。

程程常对我冷嘲热讽,鄙视我不够干净利落,瞧不起我藕断丝连。她坐在我宾馆的床尾,看着我吃她带来的便当,我不想理会她,只顾着低头对付便当盒里的饭菜,来不及细细咀嚼,大口大口地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充我内心的空洞。程程见我的吃相狼狈,又忍不住毒舌起来:“林乐遥,你怎么比我这个孕妇还能吃?你不是也有了吧?你看看你那肚子!你都有双下巴了!”

她说得没错,这几个月来我增重许多,也许是心情的原因,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暴饮暴食。有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不怎么敢承认,双眼浮肿,无精打采,哪里是可以配得上钟越的林乐遥。曾经我那么想骄傲地站在他的身边,现在却丢盔弃甲,落得如此狼狈。

我常常看新闻,向Mia求婚的男人已经正式站了出来,出人意料,竟然还是个成功精英男,谩骂的声音渐渐少了,多是羡慕向往和祝福的。而JoyHall也得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合作援助,看来夏卿的确说到做到,她的祖母为了她,真的愿意一掷千金,不,这何止千金。

所有的新闻我都能看到,但我不知道钟越好不好,程程从来不肯告诉我他零星半点的消息,她巴不得我立马滚去英国。

“你既然决定要放弃,那就咬咬牙狠狠心!就像我,真要离婚就不要抱着念想,就算是有了孩子,也坚决不要回头。总说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女人啊,也要对自己狠一点。”其实程程说的没错,她现在已有身孕三个月了,可是她不仅没闲着,反而正式接手了她爸爸的事业,俨然一副女强人的模样。

虽然没有北野。

不过因为她的怀孕,她妈妈带着小小鱼从国外回来,表面上用的理由是小小鱼想姐姐了,其实谁都心知肚明,她是特意回国照顾她的女儿。这就是妈妈,再怎么样的误会都割舍不掉情深。我也继续打电话给我妈,签证的日子将近,我总要知道他们的具体住址。可是,国际长途依然无人接听。

“大概一门心思去享受二人世界了,你总得给你妈妈这个机会。”程程取下我的手机,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打出的电话了。

我以为我自己藏得很深,可是却在7-11便利店里被穆覃抓了个正着。我胖了很多,何况又戴着太阳镜,连帽衫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脑袋。穆覃就站在门口,超市外还在下着雨,我付好账单走出去,吓得差点把怀里的牛奶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