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当然是一心维护自己的好友,俯身替司徒收起遍体鳞伤的“黑头将军”,笑着说道:“其实这么比也不公平,司徒你的蟋蟀昨天已经打了好几场,再厉害的家伙也经不起这车轮战啊。”

“没错,没错,我看见‘黑头将军’昨天脚上就有伤。”

“是啊,这结果不能算数。”

围观的都是司徒的朋友,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姚起云把拿着蟋蟀罐子的手背在身后,任凭他们怎么说,全不争辩,嘴角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看着司徒玦,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司徒玦垂下的手依旧紧紧握拳,她怕自己一冲动真的会给他两下,说不定可以把他的脸打得更讨喜一些。

可是这样也不能改变眼前的事实。

“嗨,别说了,‘黑头’昨天和今天都是好好的。输了就是输了。”

她接过吴江递过来的笼子,转身就把战败的“黑头将军”放归在草丛里。

蟋蟀只能战败一次,从此就会彻底丧失斗志,留着也没有意思了,不如放它一条生路。但是人输了比赛,却不能输了人品。尤其在小人面前,她不想自己看起来跟他一样。

回家的路上,吴江逗了司徒玦好几次,司徒玦只说“别闹了”,终究是笑不出来。晚上闭着门在房间里做功课,耳机的声音被她开到最大,好好地默写着单词,忽然就转变为泄愤的乱涂乱画,直到一张草稿面目全非,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本来胜败是兵家常事,也许她只是恨自己输在姚起云那样讨厌且让她不齿的人手里。

想着从街心公园回来之后,家里开饭之前,洗手的司徒玦在厨房门口和走进走出给薛少萍打下手的姚起云擦身而过,她径直朝前走,姚起云却很主动地侧身为她让位,两人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分明听到谦卑、勤劳又懂事的好孩子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

“阿玦,你服了吗?”

她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爸妈都在场呢,尤其是爸爸就坐在附近,随时有可能逮到她“欺负”他的证据。好汉不吃眼前亏,司徒玦吃饭的时候,每一块肉都想象是从姚起云身上咬下来了,那顿饭吃得特别香,几乎就撑着了自己。结果不明就里的薛少萍还惊讶地说了句,“看来起云今天第一次下厨就很对你的胃口啊。”

司徒玦闻言,差一点升起了冲到厕所去抠喉咙的欲望。

想到这里,刚平复了一些的司徒玦仰头躺倒在床上,抱着头痛苦地在被子上扭动着身体,嘴里无声地呐喊着:“神啊,把他带走吧。”

神是耳背的,常常曲解人们的意思,把黑的听成白的。所以,他不但没有把姚起云带走,反倒立即把那家伙送了过来。因为司徒玦终于透过音乐的嘶吼,听到了持久的敲门声。

来的人不是她的爸妈。妈妈象征性地敲一会,就会推门而入,爸爸则会直接跳过敲门这一过程,在门口大喊一声:“司徒玦,你出来。”

那么,来的只能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司徒玦用枕头捂住头,希望他识趣一点主动意识到自己的不受欢迎,可是,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有恒心的人了,那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着,甚至节奏都没有因为不耐而加快哪怕一点点。

假如她永远不理会,假如也不会惊动爸妈,他会不会敲到天荒地老?

司徒玦想着,忽然心生几分恐怖的感觉。

她翻身跳下床,用力拉开了门。

门的另一面果然是姚起云,司徒玦突如其来的应门想必让他有几分意外。

他看着一身绝对居家打扮的司徒玦,松垮垮的T恤,还有露出整条长腿的运动短裤,扎好的头发毛茸茸的,赤着脚,面色却不甚友好。

“你睡了?”他迟疑地问道。

“你知道我睡了,所以才故意来敲门?”

“当然不是,今天白天的事……我不想弄得不愉快。”

“如果你是为了那件事,好吧,我服你了,你满意了吗?”她说。

姚起云的手扶在门框上,说:“其实你在挑选蟋蟀的时候可以更有技巧一些,比如说……”

司徒玦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用一种忍无可忍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说了我承认不如你,那我不玩了总行吧,为什么你还要在这件事上纠缠,难道在我面前炫耀才能让你的胜利感更持久一些?”

姚起云又低下了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手指划过木制门框那并不平滑的表面,仿佛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

他把那只手伸向了司徒玦,上面握着的俨然是今天用来装蟋蟀的那个泥罐子。

“这个给你吧,长得虽然不起眼,但是会比你今天那只大的能打。”

他说得快而含糊。

司徒玦却听清了,她同时听清的还有透过小罐子发出来的蟋蟀鸣叫。是

那只当众挫败了她的蟋蟀。

“你什么意思?”司徒玦问。

如果换作后来更了解司徒玦的姚起云,他会在这个时候及时打住,然后离开;又或者,他在一开始就根本不会用这样一个绝对愚蠢的方式试图跟她和解,而实质上则是挑战她忍耐力的极限。

因为后来的他再清楚不过,司徒玦怎样骄傲的一个人。她会给予可怜的人最大的友善和同情,却绝对不能接受别人认为她可怜;同样,她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落败,却对本不该属于她的施舍深恶痛绝。

她要么不要,要么就是绝对的纯粹。

而后来的他爱着这样的司徒玦,也恨着这样的司徒玦。

“说了这是给你的,你还可以用它来赢很多场。”只可惜后来永远是后来,当时的姚起云固执地不肯放下他的手。

司徒玦求证似的问:“你真的给我?”

姚起云轻轻点头。

她单手接过,几步走到窗前,推开玻璃就把装着蟋蟀的整个罐子用力扔了出去。那个灰色的泥罐呈抛物线最后消失在视线中,发出一声闷响。

“你既然给我了,怎么处置就是我的事了。”

司徒玦拍着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回到门口,当着他的面就要把门关上。

姚起云努力织就的心平气和的面具也被击碎,他像没有看到即将合上的门,探过手就钳住司徒玦的胳膊,眼里除了愠色,还有深深的不解。

他唯恐惊动了司徒久安夫妇,压低了声音:“既然是一家人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共处?”

司徒玦恼怒之中到底也还记得分寸,眼看就要轧上他手臂的门险险收住。

“一家人?”她嗤笑,“你真会给自己脸上抹金,谁跟你是一家?”

姚起云急促呼吸着,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更显得略带阴沉的一双眼睛寒潭似的。他这才发现,原来司徒玦想要羞辱他是一件再轻易不过的事,只消一句话,苦苦经营起来的那点自信和向往就变得比什么都可笑。

“我数到三,你再不收回你的手,我就让我爸妈过来看你在干什么!”司徒玦一字一句地警告道。

她用不着数到三,话音刚落,姚起云手上的力度已经在慢慢消退。

司徒玦猛地侧身,甩开了他的钳制,就像甩开了一件脏东西,然后嫌恶地闭上了门。

姚起云在并不沉重的关门声里良久回不过神,他下意识地在裤腿上用力擦了擦自己手,再缓缓摊开,然后开始绝望。

第十一章 两小多猜

姚起云的转学手续在司徒久安的安排下办理得相当顺利。他在老家的时候已经念过高一,经过一个暑假,本该升入高二,但是,考虑到他原本所在那所镇上高中的教学水平,为了使他更好地适应新学校的教学进度,司徒久安听取了校方的建议,让他留了一级,跟司徒玦同在G市一所重点高中一年级就学。

让司徒玦谢天谢地的是,姚起云总算没有被分到她所在的那个班,免去了在课堂上还要受他的视觉折磨。

姚起云正式成为插班生的第一天,司徒久安生意上有点事,无法亲自带他到学校报道,于是再三嘱咐司徒玦要陪同姚起云适应上学放学路途和学校的环境。司徒玦推脱不了,虽不情愿,那天早上也不得不在早餐后等着他一块出门。

那时司徒家的久安堂渐成规模,在业内刚开始有了名气,可司徒久安时刻不忘自己的苦出身,在孩子的教育上也要求他们自立勤俭,并不搞什么特殊待遇,所以即使家境殷实,出入有人接送这种待遇司徒玦也鲜有享受,每日都是老老实实搭公车去上学。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司徒玦领先几步,并不与他搭话,要不是因为他压根不认识从家里到学校的路,她绝对一溜烟跑没影了。姚起云看来也放弃了和她融洽相处的念头,如果不是他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司徒玦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后跟着的是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