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问问小根。那时小根刚重新补考完毕,一见她第一句话就说:“我刚想找你呢,司徒,你说吴江生日聚会我空着手去会不会不太好……”

“先别说这个,我问你个事。”司徒玦也懒得绕弯子,“小根,我为了你补考去找了邹晋的事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没有没有,你不是让我不要说嘛。”小根忙不迭答道。

“真的?那好吧……”本来直接开口问别人是不是多嘴泄密那个人,已经让她觉得有些难堪,既然如此,司徒玦更没有再问下去,道别的时候顺口说道:“客套什么,他缺什么呀,实在不想空着手,你送他张卡片不就行了。”

“哦。”小根点头,眼看司徒玦要走,想想又追了上去,一脸赧意地站到了她跟前,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司徒啊,我想起件事,你别生气啊……”

司徒玦的急性子哪受得了这些,“你再说废话不说主题我才是真的要生气了。”

小根搓着手,艰难地说:“少城从家里回来后找过我,她跟我说对不起……其实也不关她的事……我,我其实想说,我就告诉了她,不用太担心,这件事已经解决了,她不相信……”

“然后你就说我替你去找过邹晋了?”司徒玦呆了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小根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你……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司徒玦气急败坏地朝小根说道,想必是很快就发现生气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能徒劳地摆了摆手,掉头就走。

“司徒,出什么事了?我就告诉了她一个人,你别生气啊……”小根有些慌了,跟在她后面问。

司徒玦越走越快。

“你不想被我踹进池塘里的话现在就离我远一点。”

晚上,司徒玦赶到“时间的背面”时正是小店刚开始热闹起来的时候。长着一张长脸的资深服务生阿源一见司徒玦就用嘴朝前方努努,“你有朋友已经先到了。”

司徒玦朝他示意的方向走向这店里的VIP包厢,也是唯一的一个包厢。厢是吴江定的,他故意把自己生日聚会的地点都挑在了司徒玦喜欢的小店,求和之心路人皆知。

其实跟他赌气没几天,司徒玦就消气了,她冷静下来想想,吴江有什么错?他有他的选择和判断,是她太过苛责了。只不过吴江在她那里连碰了几个钉子之后学乖了,避开了气头上的她,司徒玦又拉不下脸主动跟他和好,一拖就拖了将近一个礼拜,这还是中学时吴江跟他那仕途通畅的老爸出国“考察”十天之后,司徒玦跟他失去联络时间最长的一次,直接导致她和姚起云之间有了矛盾,百般郁闷中却连最适合倾诉的人也没了。有时她得承认,某些时候,吴江诡异的逻辑和狗屁不通的哲学还是能够发挥安慰功效的。

朋友她不是没有,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真正推心置腹的能有几个?司徒玦也很清楚,吴江这样的知交发小,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非可再生资源,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当她难以判断是谁把那件事告诉姚起云的时候,她宁可怀疑自己梦话说漏了嘴,也不愿意怀疑吴江。没有理由,只有一个念头,他不会的。吴江生日给她打电话,她虽嘴里强硬,可怎么会不来?

还没走近,司徒玦已经看到等在包厢门口的吴江。

“姑奶奶,你要是不来,我这一岁就不长了。”吴江谄笑着迎上来。

“不来趁机敲你一顿我怎么睡得着?”司徒玦白了他一眼,两人笑着推门而入。

包厢里只有一个人,正在合着伴奏自娱自乐地独自唱着一首歌。也不能说意外,吴江的大日子,他又怎么舍得让曲小婉缺席,只不过今晚看似邀请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而过去他们俩从不公开在朋友面前成双成对地出现,这晚算是破天荒了。司徒玦还讶异于清高如斯的“观音姐姐”脸皮也修炼得如此之厚,她怎么能在被吴江好友撞破她和邹晋之间的丑事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他混在一起,竟然在司徒玦走入包厢之后,那歌声还是如此自如。

吴江和司徒玦坐下之后就问道:“怎么你一个人?我不是也请了姚起云吗,他舍得你单独行动?”

“少来。我替你通知他了,不过他来不来我可不知道。”

“吵架了?你最近火气不小,要不要喝杯王老吉?”

司徒玦勉强笑了笑,“考前综合症吧。”

“嘿,这个笔试哪点值得你操心,水到渠成的事。”

“据说高教授的硕士也不好考。”

“换导师了?”

“嗯。”

“你真不打算喝杯降火的?”吴江当真打开了一听凉茶,适时转移了话题,大家都松了口气。

随着伴奏的减弱,曲小婉的歌声也告一段落了,她回头放下麦克风,吴江殷勤地把喝的递了上去。

“天那么冷,喝这个干什么?”曲小婉笑笑说道。

吴江挠了挠头,“你等等,我去问问你的绿茶怎么还没好,这服务生太少。”

他说着就开门走了出去,里间只剩下司徒玦和曲小婉。司徒玦自问扪心无愧,可想起那天的事,也觉得有些尴尬。

曲小婉那天哭了,她当时的眼泪里没有丑事见光的仓皇,只有一个情人的绝望,难保她不会把和邹晋的裂痕归咎于司徒玦,毕竟当时的情况很难说得清楚。司徒玦倒是不怕她发难,倒怕事情闹大了,令身为寿星的吴江难过。

果不其然,曲小婉绕了一个圈坐到了司徒玦身边不远处。

司徒玦面上不动声色,暗自也提防着。

“吴江说这地方是你告诉他的。我就说这样有意思的地方不像他的品味。”曲小婉的第一句话并没有意料中的来势凶猛,相反,她闲适地,一如朋友间的闲聊。事实上,吴江和曲小婉暧昧不清这些年,司徒玦和她不太打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么?这个包厢名字也特别,你也听说了吧,叫‘时间黑洞’。”司徒玦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谁知曲小婉点点头,便不再有下文了,无人响应的音乐再起,竟还是她方才唱过那首。司徒玦百无聊赖看着歌词,想起几年前露营时第一次见她,唱的好像也是这支歌。

“吴江喜欢这首歌。”曲小婉跟着曲调哼哼,她有很动人的声线。

司徒玦莞尔一笑:“吴江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的东西有些莫名其妙。”

“对的,我也这么觉得。”曲小婉挑眉,欣喜地表示赞同,“尤其是我。”她好像被自己逗乐了,咬着下唇一个劲地笑。

司徒玦耸肩,心想,她不会受了太多刺激有些疯了吧。

“我跟他吵了一个晚上,为了你。”曲小婉低头拨了拨头发,说别人的事一样说起。司徒玦愣了一会才知道那个“他”是谁。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收拾东西去赶飞机,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很多东西都摔破了,我又慢慢地把它们收拾干净。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跟你没关系,他喜欢你,就像喜欢当初的我,如果当初我也远着他,说不定在他眼里现在还是天上的星星,可是我比你傻,一头扎下来,连陨石都不是,只有个烂泥坑。”

“那吴江是什么,反正都砸出个烂泥坑,不如养条小虾小蟹逗着玩?”司徒玦撇了撇嘴。

曲小婉笑笑,没有回答。

“司徒玦,我是要谢谢你的。”

“谢我什么,谢我不吃他的那套?我倒不是为了成全你。”

“我用不着谁成全。”曲小婉说:“是走是留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以为他现在眼里只看得到你,是因为你比我强?事实上,如果你给了他回应,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爱的时候是真的爱,不爱也是真的不爱,只有得不到的永远是最美的。”

现在司徒玦可以确定曲小婉基本上是正常的了,因为她说话还是那么不讨人喜欢。

“吴江呢,干脆就是个傻瓜,被人逗得团团转,还跟着鼓掌。”曲小婉讥诮的笑容让司徒玦一阵反感,强忍着没有说话。

“我谢谢你,是因为你没有把那天的事告诉他,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至少在我最难捱的时候,这个傻瓜陪我捱过去了。就算哪天傻瓜学聪明了,走了,为了那段时间,这句谢谢都值得的。”

司徒玦本想说,“你真以为他一点也不知道?”末了,还是打住了,只说了句,“到底谁更傻,还真是说不准的事。”

“当然他更傻,我问这傻瓜:我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脾气,你怎么就不抽我两下。你知道傻瓜怎么说,他说:‘一个女人要是把自己当做公主,那她身边的男人就会感觉自己是王子,反之,要是她把自己当做女佣,那这个男人就是佃农。’你说,还有比这更愚蠢的话吗?”

这的确像吴江说的话,司徒玦低头苦笑。

“刚才来的时候,这店里的服务员问我相不相信时光会倒流,如果可以,我会回到过去做什么。我在每个年份的箱子里都塞了一张纸条,让过去的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有个傻瓜会用一句蠢话气得我什么都答不上来。就算在烂泥坑里,我也会觉得好笑,这个傻瓜在未来等着我。”

她还是那样不以为然地笑,司徒玦假装没有看到她眼里瞬间闪烁过的水光。

那个傻瓜很快就引着好几个朋友进来了,他手上还捧着那壶刚泡好的铁观音。曲小婉没喝几口就提出要走,吴江问她怎么不多待一会,她随口就说人太多了,好像农贸市场,在场的人只能面面相觑,谁也不好出声。

吴江略带歉意地朝大家笑笑,说要送她回去。曲小婉却大方地让他留下来招呼朋友。

“司徒,反正你也是坐着,不如你陪我到门口打车?”她转而对司徒玦说。

吴江一时间也拐不过弯来,不知她怎么就忽然对司徒玦另眼相看了。司徒玦背着曲小婉,也给了吴江一个受不了的表情,然而还是给了个面子起身随着她走了出去。

其实她们也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一路沉默并肩走到店门口的马路边上,正巧一辆出租车驶近停靠了下来。

曲小婉转身,逆着的风把她披下来的头发都拂到了她面前,遮挡着整张脸,拨开又依旧如故。

“司徒玦,你也要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