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小孩子脾气,你也是?”唐知眠抬起眼,黑深的眸底让人不敢直视。

齐若蓝笑了,笑容泛着悲切。

“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她有心要当个好妈妈,也不相信她是真的想留在他身边。

不,不对,他从来就不相信任何人啊。

“当初挑了你,就是因为你足够聪明。”

唐知眠靠向身后,长腿交叠,双臂舒展枕在脑后,一时间褪去固有的端谨肃然,散漫慵懒的气息浑然天成。

“我再聪明也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齐若蓝苦笑不已,“阿眠,你有没有想过,青青她也许不应该只叫你叔叔?”

欧盛听到这里,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女人是连续剧看多了吧?

真以为先生会被这种烂俗的戏码打动?先不说六年前,她有模有样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光就先生的自制力来说,都绝对不可能留下这种把柄。

唐知眠倒没多大反应,他轻瞥了齐若蓝一眼,肃冷嗓音透着漠然无情:“没想过。”

“阿眠,你…”

齐若蓝一下子生出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她从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要做什么,他拥有了一切,又好像从未在意过,他始终一个人,仿佛从不介意这样孤独下去。而她,却偏要苦苦守着一个不可能,一遍遍幻想着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他心中的不可替代。

“我们母女俩在这里住了六年了,哪怕没有名分没有地位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为什么连多回来看看我们都做不到?”

齐若蓝低声啜泣:“阿眠,当年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唐知眠眉梢微抬,眼前闪过那双妩媚璨亮的丹凤眼。

…唐知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苏辛也问过他,但和齐若蓝不一样的是,苏辛问得很轻,仿佛并不期待他的回答。

与其说是在询问,她更像是在指责。

从见面起,她就是带着不甘而来的,但他无法为她纾解这份不甘,便只能任由那个肆意明媚的小姑娘继续在期望与失望中徘徊,或许最终她还是会走出一条独特的路来。

和从前的自己一样。

唐知眠想,苏辛其实和他这么像,所以他潜意识里总会对她容忍一些,发现她和那个人的关系之后,就更加有心纵容下去。

心神收敛,唐知眠微阖眼,语气愈发缓慢:“你确定,要将所谓的聪明花在我身上?”

这是要生气了?

齐若蓝猝然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

“我…知道了。”

“嗯。”唐知眠重新端起茶杯,细细品茶,不再言语。

齐若蓝按在腿边的手紧紧握成拳,又静静松开。原以为自己才是棋高一着的那方,这些年来,她一直稳居四锦园,从未让任何女人踏入过,她使尽了法子让老太太对她言听计从,但却忘记了,从头至尾,她在唐知眠眼里,还不如唐青青来得重要。

身上为了讨好他而挑选的长裙,在这一刻如同成了严酷的枷锁,将她牢牢束缚在四锦园里,除非死去,永不能成为日光下夺目所在。

“叔叔!”唐青青穿着可爱的卡通睡衣站在楼梯上,看到唐知眠,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花眼之后,惊喜地叫了起来!

她蹬蹬瞪地跑下来,一下子扑到唐知眠脚上,撅着嘴抱怨,“叔叔,你好几天没来看我了。”

唐知眠摸摸她的头发:“忙。”

唐青青早就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自己掰着手指叨叨念着。

“好吧,你们大人总是这么忙…唔,可是为什么苏乐也说自己忙呢…明明他跟我一样都是小孩子啊…”

“苏乐?”唐知眠有些意外。

欧盛低声提醒:“是苏小姐的侄子。”

“青青交朋友了。”唐知眠拍拍唐青青的脑袋,后者急忙炫耀式地直点头:“是啊!苏乐可厉害啦!他会做很难很难的数学题,还会打游戏,给我赢了好多好多奖品喔!”

唐知眠失笑,小孩子的喜怒单纯得可爱,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孩子的初遇并不愉快。

齐若蓝看着唐知眠不自觉展露的温和神色,心里更加不舒服了,青青说的苏乐是谁?欧盛说的苏小姐又是谁?

到底什么时候起,阿眠身边已经出现她所不知道的异性了?

“交朋友是好事情,怪不得青青最近这么喜欢玩电脑呢。”齐若蓝温柔地将唐青青的衣领整好,柔美的脸上尽是疼爱,“青青啊,你的那位苏乐小朋友真的这么厉害吗?”

“当然啦!苏乐会的东西可多啦!”唐青青一提到苏乐,就成了一个小迷妹,很快又蔫了下来,“但是他都不爱跟我说话,打游戏也不喜欢跟我一起…”

唐青青还有一句话不敢说出来,那些游戏礼物都是她缠着苏乐送给她的。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35章 好白莲

“阿嚏…”

公寓客厅内,苏乐刚洗完澡,被苏辛强制要求穿上萌萌的奶牛装,这会儿正盘着腿抱着手机打游戏。

打得起劲呢,突然不受控制地狂打喷嚏。

“啧,看来是有人在想你。”苏辛回复完一封加密邮件,思量着应该什么时候开工,听他连声打喷嚏,便丢了一条毛毯过去,顺手把室内空调降低。

“是不是那个‘米西米西’?”

苏乐抱紧毛毯装傻:“什么‘米西米西’,我什么都不知道噢!”

“那我就只能把你的游戏账号告诉那位唐家小公主咯。”

“姑姑!”苏乐皱着小脸,满是嫌弃,“唐青青很烦人,我好不容易用游戏礼物把她哄住,你就别添乱啦!”

苏辛捂住胸口:“你居然给她送礼物!是那个会冒泡泡的粉色恐龙吗!”

她扑上去掐着苏乐的脖子佯装发火:“老娘上个月给你买了多少好吃的,你也没给我送礼物!”

“你都二十多岁了,为什么要玩我们五岁的游戏!”苏乐被掐得直翻白眼。

苏辛撒开手,回答得毫不脸红:“因为我幼稚。”

“…”苏乐决定不要搭理这个幼稚的女人。

幼稚的女人在地毯上滚了半圈,权当饭后运动。放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苏乐接过来看了眼,嘟着嘴念出来:“Y?就一个字母哎…姑姑,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名字?”

苏辛搓着他拧成一团的小脸,唇角一勾,表情看上去流里流气:“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

“别搓了,我要被搓瘦了…”

“快去睡觉。”苏辛总算玩够了,笑着把自家侄子赶走。

终于解放,苏乐跐溜爬起来,一眨眼就蹦到房间门前,又扭过身冲苏辛扮了鬼脸,而后飞快关上房门。

“臭小孩。”苏辛笑骂一声,低头看了眼暗下的屏幕。

她请假的时候就该想到,那边不可能允许她轻松度假的。果然,才休息了几天,就来活儿了。

只是为什么会急迫到直接打电话提醒?

苏辛想到刚才那封密邮。

照理说,那也不过是寻常的委托任务而已,难度远远比不上先前的单子,还是她错看了什么?

细细思量片刻,苏辛决定先去一趟花鸟市场探探究竟。

养花逗鸟是S市这两年的时髦流行,尤其适合某些阶层的退休老干部,浇浇花,喂喂鸟,彼此走门串户,寒暄客套,看似颐养天年,实则洞悉世事。

苏辛要找的却不是任何一位老干部,而是街角一间花店的老板娘,叫徐清。

说是花店,其实更像是一家小巧精致的民宿。推开饶有情趣的旋转木门,一眼便望见厅中摆了葳蕤花草,那些勃勃生机的小生命攀着窗棂延伸,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在生长茂硕。

乍一看觉得杂乱无章,仔细辨认之下,会发现这些花卉草木其实都有着严谨的分门别类,也许是按照花期,或者是根据长势颜色,总之身临其中时,并未感到繁复,反而觉得玲珑婉转,惬意至极。

店面不大,甚至有些朴素,被一排装潢华丽的精品店面挤在角落,倒显出些许出尘的意味。

苏辛想,这店,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徐清徐清,人如其名,年近三十仍不减匀称的身段和清冷的气质,散发出一股子让人颇感舒服的韵味。

徐清正弯身整理新到的一批花卉,没戴手套,连泥带土仿佛在和植物玩耍,白色棉麻裙,配着一张干净白皙的脸,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听得门口风铃响动,徐清直起身来,习惯性地微笑:“欢迎光临。”

来人却没理她,而是先把提包打开,拿出一瓶香水朝空气里一顿乱喷,衣领上的变声器让她原本轻软的声线变得十分尖利。

“啧啧啧,这什么味儿呀!难闻死了!哎哟哟,要死了要死了!”

小巴躲在暗处连声感叹:“人民欠辛姐一个奥斯卡啊。”

苏辛今天扮演的是一个挑事儿的中年大妈,头上戴的假发和脸上刻意化出的浓妆,以及皱着眉头看啥都不爽的市侩表情足够以假乱真。

徐清见多了这些挑剔的客人,闻言连忙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几下,迎上来道歉:“不好意思,可能是今天天气热,刚喷洒的营养液…”

“行了行了,别提什么营养不营养的!服务这么差劲,也就人长得过得去,这小破店没倒闭啊,一看就是背后有人养着…”

苏“大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动作粗鲁地扯了扯窗帘,外间明亮的日光随着窗帘动荡而泄露进来,小巴趁机抓拍了好几张照片。

“哎,真是有脸万事足,爹妈给了张好脸,自己争气又保持了好身材,难怪噢,小日子过得挺爽嘛。”

越是说得刻薄,掩在烫卷刘海下的丹凤眼便越发犀利。

苏辛知道,一个自持清高的女人最不愿听的就是这些话,而她要做的,便是继续挑衅,逼出她幕后的人。

“你…”徐清脸色一白,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话。

她在这里工作快八年了,遇见过很多顾客,有蛮横不讲理的,也有挑三拣四左右不满意的,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看着没什么文化,但说出的话却句句像刺,直戳她内心深处最隐晦的伤。

“我想您是误会了,”徐清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花儿,我来为您介绍几种当季的吧。”

苏辛红唇上扬,随手指了指柜台上已经包装好的几盆:“就那些,哟,已经包好了啊,省得麻烦,我要了。”

徐清感到为难:“实在对不住,那些是别的客人早早预定的,店里就这几盆了,或者你再等几天,等到了新的,我再通知您…”

女人深深地冲她弯腰鞠躬,姣好的面容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下呈现完美的色泽,苏辛眯起眼,想起那封委托邮件上的一句话。

…她始终是好的,哪怕我已经不再拥有她。

是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一个男人在被公然绿了头顶的时候,仍惦记着这个女人的好,而将全部过错都归根到自己身上?

苏辛看着明明内心愤然,还要装出宠辱不惊模样的徐清,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

大约,是因为这个女人,开得一手好白莲。

“谁在这里闹事?”

粗犷的一声质问,门外突然走来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一人铁青着脸,大手一扬,直接从背后将苏辛整个儿拎了起来。

“是你在扌戈徐小姐麻烦?”

第四卷 当一切成为习惯 第36章 看到熟人了

苏辛猛地被这么一拎,差点背过气去,眼神快速扫了眼窗外,小巴急忙拿起相机对着那人一阵狂拍,等看清镜头中的人时,顿时大呼不好:“铁三!”

小巴在市井之中混迹这么久,门路多,眼界广,他能喊得出名的人,多半是有头有脸的,比如眼前这个“铁三”。

曾创下生生打死蝉联三年的地下拳王的战绩,为这个魁梧壮硕的男人赢来了“铁三”的称号,原以为会一举创下更高记录,结果不知怎地突然就凭空消失了,那些下注失败的人想找他算账都没地儿寻去。

“铁三”之名惊艳一时,日久时长,渐渐有人将他遗忘,有人猜测他早就被仇家杀死,也有人怀疑他是某方势力的托儿,总之对他的去向猜测颇多,但却再没有人见过他。

没想到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一下子,小巴也慌了手脚!这要是真打起来,他可没多少信心能将苏辛毫发无伤地带出来!

苏辛还不知道拎着自己的人这么有来头,她现在只觉得再被拎下去,可能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意识临近涣散,她使出身上最后一分力气,抬起脚用力踢翻旁边的一盆花。

“砰…”

立在一旁的徐清陡然回神,急忙按住铁三坚实的手臂:“别!别!她是我的客人!”

铁三深深地看了徐清一眼,慢慢松开手。苏辛少了束缚,扭身跳下来,跪趴在地,大口大口地直喘气。

“你没事吧?”徐清蹲下来,担忧地看着苏辛,又抬起头瞪了铁三一眼,“谁让你们过来的?”

铁三身后一个圆脸男人赶紧凑过来解释:“徐小姐,您别生气,我们哥儿几个就正好在这附近逛逛,瞧着您好像遇到了麻烦…”

“不是什么麻烦,我在招呼客人,你们可以回去了。”徐清扶着苏辛站起来,无意中看见苏辛的眼睛,忽地怔住。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和苏辛此时夸张的一身装扮格格不入。

徐清心思翻转,好像想到了什么,按在苏辛肩头的手掌蓦然收紧。

苏辛眉头皱起,抬起眼和她对视。

异常冷静的目光,藏着沉着的老道和隐晦的嘲讽,这样的目光,徐清自从逃到这里之后,也曾常常在梦中得见,却从未真正遭逢过。

她总是反复告诉自己,她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她用身体做筹码,忍受了多少痛苦折磨,才换来如今看似安逸的生活,她…绝对不后悔!

徐清眼神愈发激动,下意识地就要张嘴说些什么,想起铁三几个还站在店里,才急急地按捺住情绪:“都回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

铁三阴沉沉地看了苏辛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圆脸男人满脸笑容地打圆场:“徐小姐注意身体,老爷他很是挂念您呢。”

苏辛离得近,敏锐察觉到徐清的身体在听到“老爷”这个称呼时,明显颤抖了一下。

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花香淡雅的店中依然只剩下苏辛和徐清二人。

徐清满身疲累,退到柜台后面坐下。

“猜到是谁让我来了?”苏辛漫不经心地收拾着被扯坏的衣领。

“他…是他吗…”徐清感到喉管生疼,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他还好吗?”

她一说完就垂下眼去,好像再多问一句,就会有漫无边际的伤悲将她淹没。

“两个城市不过一张飞机票的距离,你要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大可以飞回去看看。”发现衣领已经没办法修复了,苏辛干脆将衣服脱下,只剩一条单薄的白色背心,扯掉假发,长发披散下来,恰好遮住颈间的金色刺青。

“不可能回去的,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是绝对不可能回去的。”徐清苦笑,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渐渐渗出泪水,“请你转告他,忘了我吧,他还年轻,值得更好的女人,而不是我这样的…”

而不是我这样背信弃义、不知廉耻的女人。

苏辛微愕,她似乎想岔了一些事。

至少徐清看起来并没有表面上幸福。

从进店起,苏辛就发现了,这里没有男人生活的气息。只有徐清一个人,但似乎四周又全是来自某个人的眼线,不然铁三一行人哪里会出现得这么及时?

徐清的任何举动都显得小心翼翼,看起来是悠闲自得的日子,其实如戴桎梏。她只要有一点点异动,那控制她的人就会立刻得到消息。

徐清说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逃出如野兽一般残忍的重组家庭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落入一个不得自由的囚笼?

可是,既然依然痛苦,现在已经有人愿意将她带出去,愿意给她自由了,理论上应该会是欣喜高兴的,为什么看起来反而更加伤心难过?

这样反应已经超出苏辛预想的结果了。

苏辛问:“那个‘老板’是谁?”

徐清豁然抬头看向她,瞳孔大睁,仿佛受了什么惊吓!

苏辛的脸色沉了下来,怪不得昨晚会接到那边的电话,看来这件委托最棘手的地方正是这个‘老板’。

“辛姐,这事情不简单啊,铁三这个人可是软硬不吃的,他会听命于那个‘老板’,看来肯定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啊!”

坐上车后,小巴就一直在碎碎念。

其实,他还有一句没说出口,当初大哥原本是要雇铁三去做那件事的,就是因为请不动才只能自己出面,途中又出了岔子,险些同归于尽。

即使最终完成了任务,却因此留了一堆烂摊子,比如苏辛,就是当时的烂摊子之一。

苏辛还在想那位老板的事情,听得心烦,踹了他一脚:“闭嘴。”

干了这么多年,什么蛇可以敲七寸,什么虎可以摸胡须,苏辛早就烂熟于心,可是徐清所说的木老板,她却毫无头绪。

身份不便表明,只能用代号或化名示人的情况无非有两种,一是身份敏感怕曝光,二是位高权重怕留把柄。无论哪一种,苏辛都觉得自己好像被带阴沟里了。

小巴被踹到角落里,委屈地啃指头,苏辛拿过相机查看照片,她一张纸地翻阅着,想从细枝末节里看出点信息来。

忽而眼神一变,盯着某张焦距模糊的照片辨认许久。

“咋了?”小巴见她半天没说话,凑过来看了眼,“这张是我看到铁三的时候没拿稳,不小心拍下的,咳咳,删了吧。”

“不用,”苏辛抿紧唇瓣,冷冷出声,“我看到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