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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点不敢相信,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妹妹每天写的东西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字里行间却透着对世界的愤世嫉俗,厌恶,以及无数次想过就此告别人世。

她震惊,害怕,同时又确定她跟母亲一样,患上了抑郁症。

苏盏的母亲是个美人儿兼学霸,医科毕业后进入了市医院外科工作,喜欢爬山解压,一次登山的时候遇上了苏明朝,苏明朝当时是城里有名的富商,丰神俊朗,一眼终生,两人迅速结了婚,起初的日子过得挺平淡也幸福,直到后来生下苏盏和苏菡,那阵苏明朝工作又忙,顾不上照顾,请了保姆照顾,苏母患上了产后抑郁,精神状态一直没有调整过来。抑郁症直接到后来发展成了多疑症,苏明朝那时候应酬多,他自身条件好,也不乏又女人喜欢往上贴,苏明朝向来都是有礼拒绝,但吃饭的时候难免会沾一些香水味,苏盏的母亲那阵闻到香水味就开始盘问质问,发展到后来两人经常半夜里吵架,精力疲乏,直到有一次,在一场手术中,因为精神状态不佳,判断失误,导致患者大量失血,手术失败,患者当场死亡。

意外每年都会有,但那年医患关系似乎特别紧张。

患者家属闹到医院,要求苏母一命偿命,记者每天堵在医院门口和苏家,被苏明朝强压下去,堵得了媒体,堵不了悠悠众口。

苏母成了停牌医生,抑郁症日渐严重。

于第二年夏天,自杀在苏家别墅。

苏盏跟苏菡那时都很小,苏母出殡之后,她们才明白,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可那时,苏盏也没哭,苏菡也没哭,面对那些同情的目光,两个小姑娘在葬礼上不言不语,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娃娃。

苏明朝在老婆死后,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生意也一落千丈,更顾不上俩孩子,等他茫然回过神的时候,苏盏跟苏菡都已经快小学毕业了,因为父亲的萎靡,苏盏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可在学习上,苏盏聪明,连连跳级,她没想到这成了妹妹的压力。

这些年,深夜里,她总是兀自流泪。

如果那时候,她稍微懂一点人情世故,稍微遮那么一点儿锋芒,也许就不会造成妹妹那么大的压力。

她自责、懊悔,痛心疾首,总觉得妹妹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知道妹妹有那些想法之后,她第一时间跟苏明朝说了,苏明朝请了心理医生每天来陪苏菡,也是那时候,苏盏发现了苏明朝身体出了问题,半夜里总是听见隔壁房间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早上起来,卫生间里全是血的纸团,可苏明朝什么都不说,也不提。

苏盏也不问,每天看着那些全是血的纸团,她平静的刷牙洗脸整理好自己去上学,一点儿不让苏明朝担心。

她认真学习,不花时间浪费在人情世故交朋友上,她拼命学习,拼命做题,交出一张张让苏明朝满意的答卷,她尽量不让自己给父亲带去一丝一毫的麻烦和操心。

只有一次,去上学的路上,她望着那些路上被父母牵着送去学校的孩子,她问司机:“我爸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司机没说话,哄她说:“先生会好起来的。”

她望着窗外,喃喃地说:“为什么呢,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司机心里也疼,他几乎是从小看着这俩姑娘长大的,从没见过那么懂事的小孩。

记忆里,两人都没怎么哭过,几乎也不需要哄,永远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不需要旁人操心,苏先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可惜啊。

苏菡的抑郁症并没有好转。

苏明朝的病情也逐渐恶化。

正在念大一的苏盏,感觉一切都到了尽头。

没什么能比那时候更坏了,她开始抽烟酗酒,整日整日失眠,怎么败身体怎么来。

心想,最坏不过跟着他们一起呗。

挨过去就挨,挨不过去就算了吧。

苏菡自杀的时候,苏盏正在参加acm大赛,等她考完试从考场出来,班主任告诉她,家里出事儿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然后她就在医院见到了盖着白布的苏菡,冰冰凉凉,面色惨白躺在病床上。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亲人尸体,第一次是躺在浴缸里的母亲。

她远远站着,甚至都不敢走进,大脑仿佛被什么击中,轰一片空白,总觉得躺在那儿的人,不太真实,一定不会是苏菡。

无助而又彷徨地站了几秒,“咚”一声,她直接跪了下去,眼泪仿佛决了堤,涕泗横流,大颗大颗往下掉,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手,牢牢拽死了她的心脏,她连呼吸都不能了啊——

她一下一下锤着地板,无声而又悲切,仿佛在控诉,脑子里全是苏菡小时候,扎着个麻花辫,屁颠屁颠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的画面——

“小菡……”她趴在地上喊苏菡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苏明朝赶来的时候,苏盏已经哭昏过去了,助理把她扶到病房休息,等她再次醒过来,外面已经变了天。

苏明朝受了刺激,病情极度恶化,那时已经几乎进不了食,找来了律师,将手下所有资产全部转到苏盏名下,还有那间人人想得手的公司。

苏明朝的公司虽然不比以前赚钱了,但至少曾经是行业巨头,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想收购,而且谁都知道苏明朝这大女儿还在校,学的是计算机,跟金融不沾边,根本不懂行,一个个如豺狼似的都谋划着怎么将这块香饽饽低价收购的时候,陆烨明就在那时候出现了。

陆烨明从小跟着父亲经商,常春藤正经商科毕业的。

那场仗如果没有陆烨明的帮忙,苏盏或许早就被那帮老狐狸给吃干抹净了。

两家是世交,但苏盏对他印象不深,确切的说见过几面,不过她可能没印象了,而陆烨明记得她,记得可清楚了。

他也是雅江人,陆父生意做大了,举家搬迁国际化大都市金融商贸中心。

陆烨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苏家别墅,苏明朝找他谈圈地二期的事情,苏盏跟苏菡在花园里聊天,苏盏一个人说话,苏菡并不理她,可她似乎并不介意,说的津津乐道,那个午后,片刻静谧,阳光斑驳洒进来,他转着头看她,脸上全是光,声音婉转动听。

直到,助理喊他,“老板。”

陆烨明才堪堪回过神。

再次见她,那年她高考状元,被清大计算机系录取,苏明朝设宴请客,不多,只请了几家,陆烨明也去了。

那次见她,小姑娘就长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了,端庄地坐在席位上,明眸皓齿,好看的不行,他平复了好久,才让自己心跳不那么快,才能伸出手,跟她说:“小姑娘,我叫陆烨明。”

再后来,听父亲说,她家里出了事儿,只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他立马放下手头的项目,带着父亲手里的资源,来到了雅江,帮她解决了那些老狐狸,当时小姑娘是感激他的,可他在她眼里看不到生气,怕她想不开,于是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回了北浔。

陆烨明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在感情上或许还是一混蛋。

但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想过跟她要回报,喜欢她,那些话,平时也就敢满嘴跑火车的时候随便扯扯,正正经经的告白他也不敢。

给她工作,拆她工资,不过就是舍不得她一个人过。

在他公司,没人敢欺负她,谁他妈打她主意,他分分钟把那人腿打断,后来圈子里还是传一些不好听的话,他顾及她的名声,开始疏远她,也想过要忘记她,找过不少女人,每每关上灯,底下浮现的都是那张脸。

不敢告白,又放不下。

他就是个窝囊废。

直到去年光棍节前,他鼓足了勇气跟人告白想脱单,却把人给吓跑了。

递了辞职报告,转眼人就跑没影了。

弄得他哭笑不得。

跑了又怎样?还不是担心她过得不好,连忙让谢希给人租了套好房子,连她最爱的那些酒柜都遣人买了一套一样的放进去。

谁他妈知道,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老天爷要这么整他。

赔了夫人有折兵,还给了他人做嫁衣。

……

陆烨明蹲着身子,把花放下,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念叨起来,他对苏菡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比苏盏小一岁,不谙世事,小姑娘总是整天阴阴沉沉的,可见到这照片,心里还是有些唏嘘。

苏盏很久没来了,她心里有愧。

她有些痛苦的蹲下去,捂着脸,低低说了句,“对不起,小菡……对不起。”

陆烨明把她拉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摇着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很多事情,她真的没办法解释,可偏偏就是那么巧合的发生了,她此刻比谁都恨自己,眼泪哗哗淌下来,怎么都擦不干净,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纤瘦的肩膀哭的一颤一颤,看她那么痛,那么难过,陆烨明忽然有些不忍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徐国璋那边,让他去解决。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啊。

可这么一想,又心有不甘。

陆烨明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想抱她,又怕她吓着,只能握着她纤瘦的手臂,她可真瘦啊……

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哄她:“你知道什么了?”

苏盏摇摇头,陆烨明查到的一定比她多,以他的性格,没把握的事他一定不会做,他来找她,一定是有了足够的证据。

苏菡的死,也是陆烨明先察觉到了不对。

苏盏大三那年,陆烨明给她看了一段视频,有人上传了一小段校园暴力事件,四五个女生打两个女生,过程极其残暴和蛮横,两个女生被打得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衣服被扒了精光,其中一个短发的女生,陆烨明觉得她有点像苏菡。

苏盏当即否定,“她如果受了伤,尸检为什么没检出来?而且她被人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这段视频现在才放出来?”

怎么可能会认呢,那段视频光是看看心里都痛,如果是苏菡,苏盏更无法原谅自己。

陆烨明理解她,冷静给她分析,“曝光者没有公布这段视频是什么时候拍的,但你看,他们身上的校服,是苏菡那届的,你还记不记得,苏菡下一届,校服的样式全部都换了,至少不会是现在拍的,你有没有想过,苏菡每个月都接受心理治疗,为什么都不见好转?你妈妈早逝,你父亲生病,她出事那几年,你要么是高三,要么在外地上大学,平时都是保姆跟司机照顾她,她连你们都不说的事情,会跟保姆跟司机说?谁也不知道到底她在学校里经历过什么。”

后来,陆烨明打听到当时苏菡的一个同班同学,因为苏菡的死,她的话题在班里似乎成了禁忌,那同学支支吾吾地表示,苏菡平时在班里跟人是处不好,别的怎么也不肯多说。

陆烨明也没停下来过,始终在查这件事。

如果真是因为校园暴力,他怎么可能放过那几个施暴者。

就在前两天,他在一个男生身上,查到一条线索,徐国璋,当年苏菡的班主任。

……

跟苏菡说完话,陆烨明开车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雅江市的一个老旧居民区,小矮楼,有些年头了,年久失修,每家每户都围着铁栅栏,墙角的皮也起了,落了灰,一块一块往下掉,有一种危危耸立的感觉。

陆烨明带着她进了一单元,绕了几层楼梯,停在最里面的一道铁门前,是那种老式的两层门,第一层铁门,第二层木门。

里面的人打开了里面那扇门,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二十出头,脸长长的,盯着一头乱糟糟如鸟窝一般的头发,抓了抓,眯着眼,看向门外,“谁啊。”

陆烨明拍了拍铁门,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