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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赢了,我把当年欠你的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还给你。”

“你要是输了的话。”谭禹垂下眼睛,想了想。“你输过我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吧。”

旁政摸出车钥匙,往车上走。

“南山公路口,只等你一分钟。”

谭禹钻进自己的跑车,恶意用大灯晃了晃旁政。“谁等谁还不一定呢。”

话音未落,只听见车轮与雪地发出接连几下刺耳的摩擦声,旁政的车几乎带着怒意的,蹭的一下窜了出去。

顾衿回了家,旁妈妈奇怪问她。“旁政呢?这么晚还没玩儿够?”

“有朋友找他一起出去,说晚点回来。”

旁妈妈絮叨着,“眼看着就吃饺子了,谁家孩子这么没眼力见儿!陈家那小子过年不在这边,跟他好的就那几个人,是谁啊?”

顾衿脱掉外套,不知道该怎么答,她磨蹭着凑到婆婆身边,特地挑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跟她说。

“是谭禹。”

旁妈妈擀着饺子皮的手一停,也有点吃惊,显然她是知道当年两人之间的事情的。

“那小子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

“有一段时间了,上次旁政生日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顾衿挠挠头,有点不安。“妈,他…旁政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旁妈妈想了想,又拿起擀面杖熟练的擀起皮来。

“嗨,他们那帮大小伙子之间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呢,衿衿,看你这样子,是阿政跟你说过了?”

“知道一点,不算多。”

旁夫人叹了口气,“其实当年是他们谭家做的不对,谭禹再怎么说都不该带着人又带着钱走,不管有什么苦衷,这事儿总归是他先欠了阿政的,你不知道,旁政那段日子过得…”

“我这个当妈的现在想起来心里都难受,他什么事儿都自己挺着,从来不跟家里说,也不跟他爸张嘴帮忙,张罗了好几年的对象说黄就黄了,你说这叫怎么回事儿啊!”

说着说着旁夫人眼眶渐红,偷着用手擦了擦。“你看我,怎么跟你提起这个来了。不说了不说了,今天老爷子也在,别让他惦记,一会儿你就告诉他旁政和宋方淮那几个孩子出去了,咱们吃饭,不等他。”

顾衿答应下来,犹豫了半天。“妈…旁政和他之前的女朋友,感情很好是不是?”

顾衿想起自己之前和他吵架的一晚,就是他接了一同莫名其妙的电话扔下她一个人先走的那天,他也是在床上讽刺的看着她,轻描淡写的问,是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

而这些事情,恰恰是他身边都有人都隐瞒她的,顾衿对此,只能从旁政愿意愿意告诉她的只言片语中慢慢感悟,感悟这些事情对他的影响,对未来两个人生活的影响。

这种感觉很不好,让顾衿非常压抑。

旁夫人意识到自己在顾衿面前提了不该提的人,赶紧宽慰她。

“没什么好不好的,这么多年过去,阿政肯定早就淡了。那女孩儿姓白,他当时在外头留学的时候认识的,是个舞蹈演员,事业心非常重,我跟你爸都不喜欢。要说这姻缘天注定,俩人不合适,分开也是早晚的事儿。”

说完旁夫人怕顾衿有心结,还特地捂了捂她的手。“衿衿,妈能看出来,旁政现在对你很上心,再说了,咱们旁家就只认你一个儿媳妇,别想那么多,都过去了咱也不提了,安安心心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说呢?”

屋外一家老小都喜气洋洋的,顾衿不愿意让老人失望,她暗骂自己小心眼儿,对旁妈妈扯出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

毕竟都过去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旁政没能回来陪着爷爷吃新年饺子,顾衿怕老人家不高兴,特地围着他逗他开心,一口气讲了好几个时下流行的段子才让老爷子高高兴兴的上楼睡觉了。

十二点一过,来串门的都告辞回家,留宿在旁家的几位亲属也都去了客房。顾衿和阿姨在厨房帮忙收拾妥当,一个人进了旁政的卧室等他回家。

万簌俱静,她躺在床上,却愈发的担心起来。

……

与此同时,距离市区十几公里的南山公路上,两辆车正在极速狂飙。

显然跑在前头的橙色跑车占了上风,黑色越野吉普被落了几百米远,两排车道,两人咬的死紧,谁也不想让谁。

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太公平的比赛,谭禹故意开了一辆性能速度皆是上品的赛车来,显然有挑衅意味在里面。

虽然在硬件上差了一截,但是旁政依然胸有成竹。

他抿着唇,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漆黑如水的眼眸中平静无波。

伴随着夜晚阵阵凛冽寒风和耳边轰鸣的马达声,他在越来越快的速度中渐渐想起了以前的一些岁月。

哪些岁月呢?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的岁月。

那时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因为成长环境的关系,身上难免沾染了一些公子哥的坏习气,那时候的旁政尚未经受过挫折失败,远没有现在那么内敛成熟。

仗着旁老爷子无暇看管自己,每天除了和宋方淮他们在夜场胡闹,就是趁着夜晚交通繁华拥堵的时候招摇过市。

他抽着昂贵的烟,穿时下最奢侈的衣服和鞋,他们张狂得意的开过大街小巷,眼里没人,心里也没人。

在那个小圈子里,他们只有自己,只有暗地里谁也不服谁的无声较量。

那个年代,一帮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青春正盛,胸腔里装的全都是热血和傲慢。

曾经的自己,和谭禹是最难解难分的对手。

他与他一同长大,也是之后很多年再也无法用一壶烈酒抿恩仇的旧友。

南山公路有整整三十公里长,两人仪表盘上时速显示都在百公里以上,中途几次超车旁政能明显感觉到车子已经不受控制在偏离方向,险些与谭禹碰上。

路过他,谭禹嚣张按喇叭和他示威,像是在嘲笑。

旁政攥紧方向盘,脚下油门越踩越狠,忘掉的事情也开始越来越多。

他忘了他还有父母,忘了自己还有妻子,忘了肩上担负无数的重担责任,相反,在脑中愈渐清晰的是曾经的被抛弃,被背叛,被隐瞒。

十二分四十六秒,黑色越野带着车轮与柏油路剧烈摩擦声迅速刹在白线上。

十二分四十七秒,橙色跑车紧随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压在了指示牌的终点。

仅仅差了一秒,却比哪一次都来的让人窝囊。

谭禹死死捏着方向盘呼吸起伏,忽然抬手狠砸了一拳。

旁政坐在车里,平视前方,等了几秒,两人同一时间开门下车。

“就一秒。”

旁政微笑,“一秒也是输。”

谭禹骂了句脏话,颓废的靠在车前盖上。“至于吗,为了赢我,连命都不要了?”

他不解皱眉,那桀骜不驯的模样,和当初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追问不停的弟弟十分相似。

一辆每天在市区时速不超过七十迈的车,硬是飚出了专业赛车的速度。中间路途几次因为失速偏离重心,一旦翻车就是万劫不复。

旁政摘下手套,低头从烟盒了咬出一支烟,偏头点燃。

他和他并排靠在车前,深深吸了口烟,半晌吐出一片浓白烟雾。

“要是输了,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这句话被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分量沉重。

之前哪次都能让着你,唯独这次不行。

谭禹也从兜里摸出烟来抽,吸了两口,他忽然垂下眼叫了旁政一声。

“哥。”

旁政夹着烟的手指一顿。

谭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无限疲倦感慨。“当年我一声不响的走了,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第三十五章

当年我一声不响的就走了,你是不是挺恨我的?

恨吗?

旁政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一年灰蒙蒙的冬末,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气候无端的让人感到心寒,那种寒意能一直渗透到四肢百骸,让人生机全无。

他是最后一个知道谭禹要走的。

当时宋方淮给他打电话,他翻开手机才看到律师给他打的十几通未接电话和短信,药厂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一夜之前被全部转卖给陌生名姓的人,数千万资金不知去向,最当头棒喝的,是股权转让书上那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签上的名字。

大概是之前需要签署的文件太多,大概是他太信任谭禹,所以对药厂传来的东西从来看都不看就署名。

旁政连袜子都没穿,一路超车赶到机场,站在机场大门口,隔着人来人往中遥遥相望,谭禹臂弯里挽着的是白梓卿的手,她依偎在他肩头,他搂着她的腰,好像他俩才是最相爱的那一对儿。

旁政得意了二十几年,骄傲的了二十几年,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谭禹身边围着三四个一起长大的发小,他们看到旁政,纷纷上前挡住两人,生怕闹出什么大事来。

旁政死死盯着谭禹,眼睛通红。

不知是昨晚与他喝酒通宵的醉宿,还是气的失去了理智。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越过不知道是谁想要拦他的手,对着谭禹的脸就是重重一拳。

谭禹被打的往后踉跄几步,依然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那模样是在无声的告诉旁政,他认。

“为什么?”

“这个啊。”谭禹摸着嘴角的血无所谓笑笑,转开头,刻意回避他的眼神。“没钱了,卖你的股份当路费,要不我怎么活。”

“谁他/妈问你这个!!!”

眼看着旁政又要发作,宋方淮张平津他们使了吃奶的劲儿去拉旁政,彼此喘着粗气,嘴里嚷嚷。

“大禹你他/妈能别火上浇油了吗?”

“十几年的兄弟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儿,有难处你跟哥儿几个说,这么做,你可太不地道了。”

“就是,咱都冷静冷静,旁政,大禹这里头肯定有原因。”

旁政被人死死从身后钳制着,胸口剧烈起伏不定。

“行。”

右手的五个关节不知刚才混乱中蹭到了哪里,往外渗着血,他依然不依不饶的盯着谭禹。

“我听你说。”

谭禹终于敢用目光正视他,一字一句。

“我、没、什、么、可、说、的。”

他摊了摊手,黑色毛衣显得他格外桀骜不驯。“就是你们现在瞧见的这样,我卖了药厂给一个南方企业当流水线,卖了我手里的全部股份,还有他那百分之五十。我不想再干了,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现在我要出国,哦对了,还要带着你未婚妻一起。”

“我们俩,一起走。”

他故意把话说的轻描淡写,旁政彻底毛了,他冲开众人的桎梏,上去又是一拳。

“你再说一遍。”

谭禹这回被打的彻底倒在地上,他干脆坐在原地没动,坦然起来。“我再说十遍也还是这样。”

“旁政,我是真他/妈受够你了。”

“从上初中起,我就是你的小跟班,学习比不上你,考试比不上你,就连泡妞飙车我都永远输你一截,你有个厉害爷爷,有个司令爸爸,我呢?我有什么?大家是都一个院儿里住着,但是这个圈子谁不知道人要分三六九等,就连从加拿大回来了我都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帮着你打工!!!”

最后一句话谭禹是带着怨恨吼出来的。

“我一个堂堂医学研究生,每天操心着经营销售的买卖,你扪心自问,自从投资了这个药厂以来,你除了给我拿钱以外你过问过别的吗?项目研发,专利申请,哪一样不是我亲力亲为,可到头来呢?股份你不也还是一样占了一半?就这个,外面还都在传——”谭禹用手指狠狠点着自己,“说我谭禹要多亏了你,没有你旁政就没有我的今天,说我和你是最佳搭档,我是你的好助手,好兄弟。”

“你们听听,我先是好助手,好的赚钱机器,最后才是你的好兄弟。”

“这年头儿,谁跟谁混没钱不行啊,你有钱,他们都向着你,都围着你转,我呢?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旁政一言不发的听着谭禹的控诉,忽然觉得心有块地方正在慢慢变得荒凉,干涸。

白梓卿一直站在一边,始终没有出声,她弯腰去扶谭禹起来,披散在肩膀的头发垂落下来,挡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那你呢。”

旁政动了动嘴,声音沙哑,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白梓卿,又问了一遍。

“你呢。”

白梓卿抬起头,穿着白色的羊绒外套,依然那么楚楚动人。她缓慢开口,把旁政彻底推下地狱。

“阿政,国外的确也更适合我的发展。”

“我和谭禹…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很久了,是我一直瞒着你。”

旁政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圆满了,在他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同时在一个时刻,遭到了朋友和爱人毫不留情的背叛。

这得积了几辈子的大德。

白梓卿不忍见到旁政这样,试图上前去抓他的手,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阿政,阿政…你不要这样。”

“我是真的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了,我已经为你放弃过一次报考国家大剧院的机会,这次我真的不能…我…”

话还没说完,白梓卿已经先一步被谭禹扯回怀里。“所以你明白了吗?之前为什么你们家筹备的婚礼细节梓卿都没参加,因为她在和我一起,商量着怎么逃离你的计划。”

“旁政,做人不要太自己为是。”

那一瞬间,旁政终于心灰意冷。

他没有精力去追问更多的细节和原因,谭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扎进他的心口,而他曾经以为会和自己在一起一辈子的恋人,为了所谓更好的发展机会也离开了他,还当着这么人的面。

他把已经红肿的手□□裤兜里,眼睛酸涩,似有热泪滚出。

“那就走吧。”

旁政看着在推车上几大箱子行李,慢慢的,精疲力尽的说。

那你们就走吧。

他转身离开,自顾自走着,走出机场大门,走出人山人海,背影看上去疲倦而寂寥。

身后的几个朋友放心不下想来跟着旁政,又放不下谭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知道,只怕旁政这个人,以后就此要一蹶不振了。

那是旁政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

时隔这么久远再想起来,忽然变的没那么耿耿于怀了。

旁政手中的烟快要燃尽了,他偏头又抽了一口,垂眼把烟头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