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周后他也没有去舀那张没抱希望的化验单,他忙着准备她的生日,终于等到了六月十号,他想跟她一起好好地过两天,他心里面有太多话想跟她说,可最终却是白忙和空等。

失望到一定地步,又做不到死心,就忍不住要自欺欺人,可自欺欺人的事做久了终究会累。

那天是他的忌日吧?

他突然有些恨她,恨她的念念不忘,恨她对他的无情。

他在酒吧里一杯杯喝着酒,心里一遍遍地说,萧水光,他死了,你可怜他,无法忘怀?那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可他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得了那该死的病,那就是要等死了…他不能拖累她,他那么爱她,怎么舍得拖累她。

他说算了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就好像已经死了。

求而不得,舍却比死更痛苦。

在她走后的第十天,他在那堆信件里翻到了那份骨髓穿刺的化验单,确诊为单纯性病毒感染引起的白细胞异常,而不是所谓的急性白血病,一出乌龙。

章峥岚按着额头,他走到这一步,跟她分手,一半是因为他的“高尚”,但另一半还是因为彼此之间存在的问题。

可半年了,他以为能熬过去,但发现不能。

57、难受是自己的

西安的冬天特别的阴冷漫长,大雪初霁,积素凝华,剩下的就是一地的寒冷。

水光在单位里抱着热水袋值班,她是年假头一天就轮到了值班。

早上过来,空荡荡的单位楼里除了传达室里那老大爷就只剩下她了。

开了电脑看了一上午的新闻,中午出去吃饭时,有人在身后叫了她的名字。

水光回身就见一张眉开眼笑的脸,那人穿着一身大红呢大衣,长发飘飘,看着眼熟,但水光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直到那人皱起了眉说:“怎么?不认识我啦老同桌?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汤茉莉?”

“叫莉莉就行。”对方上下打量她,“五六年不见,萧水光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呢,依旧青春靓丽,就是又见瘦了。”

水光笑了笑,“好久不见了莉莉。”

“是啊,久到你都没认出我来。”汤茉莉的嘴巴还是跟以前一样不饶人。

两人就近选了一家餐厅进去叙了旧,汤茉莉说她之前是来这附近的银行办事的,取车时看到了她,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茉莉一点也不生分,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高中同学的消息,最后感慨,“萧水光就你毕业后音信全无,同学聚会打你家里电话都是说你不在家,找你比当年那谁找**还难!”

水光说:“这两年,比较忙点。”

“我说你哪一年不忙啊,你高中的时候就是每天看书看书看书,好吧,高中大家要高考忙点也情有可原。可大学里人家都吃喝嫖赌去了,你怎么也还是不见踪影?我在班级群里都呼叫你几回了。”

水光只是听着,脸上一直有笑容,只是很淡,她看着玻璃外面被雪铺满的世界,思绪渐渐飘去了别处。

吃好饭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分开时汤茉莉揽着她的肩还说了一句,“萧水光啊萧水光,见到你我就像见到了七八点钟的太阳,唯有你见证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啊。”

那么,又是谁见证了我最美好的青春?

人往往总要等到失去了才会明白有些东西珍贵。

回不去的总是最可贵的。

水光放假在家的时候,景琴带着宝宝来串门,这天父母和罗智一家人都出去置办年货了,而水光则是留在家里看家。景琴进门时见她在洗头发,不由说:“早上洗头,容易得偏头疼的。”

水光道:“没事。习惯早上洗了。”

于景琴靠在浴室门抱着孩子一边摇着一边跟水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等水光吹干了头发,景琴把趴在她身上快要睡着的孩子给水光抱着,去舀了镜子张着嘴看嘴巴,“昨天还好好的…好像真是长口疮了,光儿,你家里有西瓜霜么?”

水光想了下说没有。景琴无奈,“我去外面药店里买点吧,拖下去要越来越严重了,回头吃东西都要痛死了。”

景琴出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在打盹了,半岁大的孩子最是嗜睡。

水光将他抱到里屋去睡,她坐在旁边轻轻哼着曲子。

于景琴快走出弄堂口的时候,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男人,在冬日的稀薄阳光里慢慢走过来,穿着一件深色的厚质风衣,身形修长,他一手插着裤袋,微低着头,有种漫不经心的气质。等收回视线,对方已从她身边经过,景琴走出两米,又回头看了一眼,心说,这么显眼的男人,没在这里见到过。

宝宝很快睡着了,水光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心想着景琴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她用手腕上的皮筋随意地将已及肩的头发在后面扎了起来,起身走到门口,原以为是早上叫的送水师傅过来了,却没能想到会是他。

想不到,是因为觉得这辈子不会再与他见面。毕竟,是他说了算了,她离开,她不去见,这一生两人便应该是见不到了。

水光看着走上来的人,院子里的地上照不到阳光的地方还有些雪融化的湿印子,冷冰冰地印在那里,他走到离她还剩一米的地方停下,然后说:“我…梦到你…出了事。”

半年的时间,水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低了低头,电视里总是会播放一对情侣分手后几年再相见的场景,有些会转身走开,有些会矫情地说一声,好久不见。

可这些她都做不来,他说我梦到了你,她觉得有些好笑,可她也笑不出来。最后水光听到自己说了一句,“我很好。”平平实实,但让听的人却有一种钻心的疼,章峥岚站在门槛外,高大的男人身上淡淡地铺着一层阳光,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孤独味道,他从喉咙里发出干巴巴的声音,“水光,能让我进去坐坐吗?”

萧水光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最后侧身让他进来。

他们在一起虽不到一年,但牵绊的东西太多,分开后,即使心中生了太多惆怅,可毕竟没有多少的仇恨,她跟小琴说不恨是实话,太难受,也是实话。可难受是自己的。

章峥岚跟着她进到屋里,一直看着那道背影,她说你坐吧,我去给你泡杯茶。

他依言坐在了椅子上,他没想过能真的进来,这里去年过年的时候他来过一次,那时候他们还好好的。分手是他提的,半年后跑到她面前,她平静地去给他泡茶。章峥岚闭了闭眼。

水光泡了一杯红茶,放在了他旁边的桌上,里屋传来孩子的哭声,她说不好意思,便转身去了房内,他呆了呆,过了好几秒才站起身,脑中猛然闪现出点什么,可马上又苦笑地摇头。

章峥岚犹豫了两秒,走到她房门口,这间不大的房间他曾详细参观过,那天跟她说三生有幸,终于如愿见到了爱人从小到大睡觉的地方。

水光看到跟进来的人,没说什么,她将孩子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等宝宝又闭眼睡去,她将他小心地放到床上,抽了张婴儿纸巾给他擦干净小脸上的口水。

章峥岚站着看着,心里说不出的味道,如果,如果他们能走下去,是不是…现在也会有孩子了。

水光起来的时候看到他还站着,一动不动,她怕交谈声再度将孩子吵醒,走到门边时才轻声道:“去外面吧。”

章峥岚跟出来,水光右手握住左手,之前倒水时,那根无名指又隐隐作痛,差点将茶杯摔碎。两人坐下后,水光沉默着,她有些走神,想,景琴怎么还不回来?

“水光,陪我说点话吧…”

她松了手,偏头看那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话少,现在这样还能说些什么?水光想不出来,“你想说什么?”

是啊,说什么?他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无言以对,她这样的态度已经超过他的期望太多,他还想奢望什么?

章峥岚苦笑,觉得自己是多么不要脸才又出现在她面前,喝着她泡的茶,希冀她再多看自己一眼…他抬手抹了抹脸,说了声,“对不起。”他起身时,水光也起来了,却悄悄拉开了一点彼此的距离。他察觉到了,静默了半刻,他又忍不住想用手去按有些发疼的额头,“对不起…”

“我走了…你,好好的。”

外面弄堂里传来小孩子半读半唱的声音,“腊月二十四,扫房子;腊月二十五,炸豆腐;腊月二十六,煮白肉;腊月二十七,杀公鸡;腊月二十八,把面发;腊月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水光望着那道身影走出院子,她曾经去找过他,曾试图挽回,既然明白心里已有他,在父亲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后,她就回了那边。在他住处门口,看到他被江裕如从车上扶下来。她看了一会,终于还是上去,她对江裕如说谢谢,扶过酒醉的人,她皱眉问他怎么样,难受么?

他含含糊糊地说水光,水光,他说水光,我不爱你了。

景琴回来时,看到水光趴在桌面上,她上去轻声道:“睡着了?”

水光过了会才抬起头,只是笑了笑,“没,怎么那么慢?”

说到这景琴就有点郁闷地道:“大过年的药店都关门了,刚来路上都没注意,白跑了两趟地儿,算了,回家再去涂药吧,家里应该还有存货。宝宝睡了?怎么都没声音了。”

“恩,睡下了。”

水光想起曾经年少时看的一本书,她说: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