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皮还在碗里弹了弹,软软糯糯,一看就特别有嚼劲。

“哟呵,这肘子烧的不错啊哈哈哈哈。”苟一勋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话题转移的不能更生硬,“那啥,江哥你还没说呢,那妹子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坨狗屎?”

江行烨还没回答,那边王易川已经砸过来一根棒棒糖:“你他妈老子点串串呢,再说这种几把形容词信不信老子发火了!”

“哟嚯,你火,我等着你火,你有本事你就火一个给我……”

“不是。”

一道懒散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幼稚的对峙。

……

苟一勋转回头,一脸震惊,“你说啥玩意儿?”

少年已经垂下了眼眸,看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按鼠标:“不像狗屎。”

“那像什么?”

像什么啊......

“猪肘子。”

——软的会弹起来那种。

“这形容......”苟一勋拧着眉毛不解,“跟狗屎有毛线区别?”

江行烨没回答,单手按Z,修长的手指在鼠标左右清脆两声,最后一位敌人直接倒地。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操,一打三,我江哥就是牛逼!”

男生往后一靠,困倦地揉了揉眉心。

唉,太逊。

玩的有点没意思。

……

初愿并不知道自己纯粹出于感恩心理送出手的咖啡和猪肘子还引起了社会哥哥们嘴里一番关于狗屎的辩论,此刻的她,正心无旁骛地捧着手机回复邮件。

就是收了她画稿的那封《漫话家》邮件。

这个漫画稿,她画了挺久的。

主要她本职是个学生,人又长得矮,所以回回位置都被安排在前三排,能趁上课时间画个分镜草稿,就已经是人肉探测雷达所能支撑的极限了。

而且放学回家之后,爸爸也不怎么同意她把时间浪费在画画上——“初愿,你已经高二了,能不能懂点事,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别老不务正业的行不行?!”——小姑娘就只能把画稿压在习题册下,让章意姐姐给她当哨兵,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把铅笔换成水笔,在本子上装模作样地写写画画。

反正爸爸也看不懂她在物理习题册上瞎默的化学方程式。

但总之,客观条件还是极其有限的,就算她灵感如黄果山瀑布一样喷涌而出,每天整个心思都系在上面,也只能像磨洋工一般把32页的短篇磨了整整三个多月。

章意姐姐曾经无数次叹气:“你为什么就不肯上楼回房间画?,每天这么胆战心惊的,我都替你累。”

初愿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我也想,可是楼上就我一个人,我害怕。”

“……你可真是个小姑娘。”

好,初愿其实也觉得自己这样很逊。

但从十一岁起,她最恐惧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这种恐惧,跟是不是小姑娘没有任何关系,她觉得就算有一天自己七老八十当奶奶了,也不可能克服的了。

所以尽管每天晚上都浪费很多时间在和爸爸斗智斗勇上,也要撑到他下班才肯一起上楼。

但是今天很遗憾的,爸爸去老家吃堂哥的喜酒了,家里没有人,章意姐姐要上夜班也不可能陪她睡觉。

只剩她一个人。

眼看着时针就要到指到晚上十二点,初愿深吸一口气,旋风一样冲上楼,再旋风一样抱着自己的被褥从楼下冲下来。

“你这是干嘛?不睡觉啦?”

章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初愿把自己的被褥放在网管房的临时小床上,小脸严肃:“我今天晚上要在楼下睡。”

“你疯啦,楼下这么吵你怎么睡?”

“我拉上窗帘,带个耳塞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赶紧给我上楼去,要是害怕,就把灯都打开,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在楼下睡呢。”

初愿扯着被褥哀求:“我就睡这一个晚上,章意姐姐求你啦!要是我在楼上睡,我会神经衰弱死掉的!”

“……”

章意完全拿她没办法。

她叹了口气:“行,那你顾好自己,我得去扣费了,明天早上六点过来叫你?”

“嗯嗯,谢谢章意姐姐!”

“你这个胆小鬼。”

初愿没反驳,目的得逞就万事大吉,抱着自己的牙膏杯去旁边的流理台洗漱,再低调地小跑回屋,明明是自家网,却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个点,已经是通宵的时间点了,网咖里陆陆续续少了一些人,整个环境都变得安静了一些。

她解开窗帘的扣子,发现前方那张桌子也空了三张椅子,不过书包倒都还在,大概是出去吃夜宵了。

她看了眼唯一还在的那个叫姜戈的少年。

少年正在打游戏,电脑屏幕上炮火不断,战况激烈,但他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里还带点漫不经心的困倦,不像是在玩游戏,更像是在看什么无聊纪录片。

很没有激情。

这个少年在初愿眼里,其实有些不一样。

跟他那几个花臂非主流小伙伴不同,大半个学期了,初愿从来没有听见他说过一句脏话,手臂脖子上干干净净,一个纹身都没有,发型也无比清爽,每天换着各种规矩的黑卫衣,不抽烟不喝酒,连喝珍珠奶茶都会把珍珠乖乖地咽下去

有一次,她甚至还看见男生靠着椅背在写数学作业。

从外貌到言行举止,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要不是跟同伴们的互动还算自然,初愿都会以为他是被绑架过来的。

然后前方的电脑屏幕一跳,浮现出本局成绩: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第1/100

击杀32玩家。

初愿虽然不玩游戏,但耳濡目染,也知道这应该是挺厉害的战绩。

男生却往后一靠,没有继续下一局,就这么倚着椅背,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在发呆。

刚好这时,他的三个同伴也提着几大袋烤串走了回来。

看见屏幕的字,叼着鸡翅伸着大拇指含糊赞扬:“江哥就是牛逼。”

王易川兴奋地拉开椅子:“来来来,咱组队再来一局。”

“你们玩。”江行烨移开鼠标,兴致缺缺,“我看个剧。”

“剧有什么好看的!来嘛来嘛,就来一局!”

男生自顾自哆啦A梦,没理会他。

“擦,你居然看小叮当也不肯陪哥们玩盘游戏,吃鸡不比这只猫有意思的多了?!”

回应他的是懒洋洋的三个字:“没意思。”

“......你老可真是要修道成仙了,居然连玩枪都觉得没意思,人生还有没有乐趣了。”

陈付在旁边叼着鸡翅:“我们江哥以前可是玩真枪的人,这种虚拟枪对他本来就没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另外两个人惊恐的目光。

两秒之后,陈付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手里的鸡翅膀直接摔在键盘上,差点没给跪下:“我他妈说的是什么狗屎,谁不知道我们江哥不玩枪,不屑玩......”

王易川踹了他一下,蹙着眉:“不会说话就闭嘴!”

而后转过头:“江哥,你也知道,奥妙这傻逼就是嘴贱......”

“我知道。”江行烨站起身,神情困倦,似乎半点没把他们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你们先玩着,我去点杯咖啡。”

陈付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你们说江哥这是生气没生气?”

“呵。”王易川翻了个白眼:“你要不是我兄弟,今天就算江哥没生气,老子也要帮你松松骨。”

“我这不是顺口嘛。哎,你说本来枪打的好好的,江哥怎么忽然就......”

“可快闭嘴你!”

......

初愿听的云里雾里,下意识看向正在台前点咖啡的少年。

全身上下都是黑色,侧脸一半笼罩在帽檐下,整个人显得很神秘。

结合刚才那一堆“枪、枪、枪”的对话,就显得更神秘了。

刷完卡之后,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初愿刚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很平淡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在里面,仿佛只是在看着一片虚空,整个人从神情到姿态都在漫不经心地诠释着两句话。

第一句话:随便,都行,无所谓,死了挺好,活着也行。

第二句话:虽然我在看着你,但我并不care你是什么几把玩意儿。

......

初愿微微一怔,觉得这样对视着挺尴尬的,就下意识地冲他扬起一个笑。

唇畔陷下去两个坑,眼睛眯成月牙弯儿。

因为刚摘毛线帽,脑袋上翘起一撮头发,仿佛长出来的一根狗尾巴草。

江行烨看了她三秒,而后漠然地收回视线。

啧,又不像猪肘子了。

像一块草莓夹心裹奶油糖饼。

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之后,会流出来一滩糖心的那种。

第3章 他来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收到了过稿的消息,好心情下脑神经对一切都很宽容,所以尽管窗外喧哗声不断,糖心小饼干愿愿今天晚上还是睡的意外安稳。

她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她放学回家,路过江边时,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扶栏上,大风呼呼地刮,他就这么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掉下去了的感觉。

初愿一着急,连忙跑过去把他从扶栏上拽下来,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漫画脸,眼睛漆黑,没有情绪,居然跟他们家网咖里的那个姜戈长的一模一样。

“你不冷吗?”他的视线淡淡落在她沾了灰尘脏兮兮的脚丫上,“为什么不穿鞋?”

初愿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了救人,把自己的鞋子都给跑掉了,忍不住蹙蹙眉,略微有些忧愁。

“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尽管说着赞扬的话,少年却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声音飘渺的几乎要被风吹走,“这个聚宝盆送给你,算是我报答你的谢礼。”

然后下一秒,他就嗖的一下,化成一缕青烟飘走了。

初愿困惑地把聚宝盆抱回家里,随手往里面放了一只猪肘子,等到喝完牛奶再过来看,里面居然生出了两只猪肘子。

天哪!

她高兴疯了,坐在地上就抱着猪肘子啃,啃完一只再生一只,啃完一只再生一只,像个无底洞似的,没完没了。

于是她就这么啃啊啃,啃啊啃……一直啃到了天光微亮。

“初愿,初愿,快起床了,已经六点十分了,再不起床来不及上学了,初愿?”

小姑娘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反应了足足三分钟,才意识到聚宝盆和猪肘子都只是梦。

章意姐姐站在她面前,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想不到你睡的还挺好。行了,收拾收拾快起床,六点十分了已经,等会儿还要排队买早饭呢。”

“……哦。”

章意因为上夜班,所以这个点对她来说算是晚上,当然是不吃饭的,给初愿热了一杯牛奶后,就昏昏欲睡地靠在台边等待过来接班的人。

学校六点四十上课,从家到学校要走十五分钟,初愿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好自己,就背着书包,捧着热牛奶,匆匆忙忙地跑去隔壁的全家买菠萝包和芝士。

大概是因为在梦里啃了一晚上的猪肘子,她现在腮帮子还莫名其妙地有些酸,只想选择一些软绵绵的东西。

走出房间时,小姑娘下意识看了看对面那张桌子,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人了。

也不知道聚宝盆少年是什么时候走的。

看他写的作业本,应该还在上高中,高中生每天这么晚睡,早上能起得来吗?

......不知道了。

.

全家今天早上排队的人挺多,初愿叼着菠萝包坐下的那一瞬间,上课铃声准时地在脑袋上方响起。

刚刚好。

同桌许露露催命一般揪着她的袖口:“快!愿愿!快给我数学卷子,我今天早上起来才发现我写错试卷了,我要死了啊啊啊!”

初愿从书包里翻出数学试卷给她:“没事,今天早读是英语,凯瑟琳宝贝肯定还在办公室补妆,不会过来的。”

“我不怕凯瑟琳,我就怕张偲葶等会儿发疯。”

结果话音刚落,数学课代表张偲葶就肿着一双眼睛过来了,语气不是一般的冲:“交作业!”

“小仙女你心地善良,等我十分钟好吗?我待会儿亲自给您送过去。”

“小仙女什么小仙女啊,前天就布置的卷子你今天早上才补,有时间拍马屁怎么就没时间写作业了?”

然后不等人回答,就翻了个白眼抱着一叠卷子离开,丢下一句不耐烦的话,“快点行不行!抄抄抄,整天就知道抄!”

初愿看着被骂得一声不吭的许露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今天吞□□了?”

“更惨。”许露露一边抄作业一边小声八卦:“我听陈慧说,她昨天晚上跟人表白被拒绝了,折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被对方直接扔进炭火里烤红薯,烤完之后还问她要不要,她崩溃的哭了一晚上,没看见现在眼睛还是肿着的吗。”

“……这拒绝方式还挺有创意。”

“正常,江行烨嘛。”

初愿听这语气,感觉在对方心里自己应该是认识这个人的,于是揪着眉毛在脑内搜寻,但搜寻半天——还是无果。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认识江行烨?”

“我应该认识吗?”初愿被她不可思议的语气弄的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是哪个班的?说不定我能想起来。”

“……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啦,是隔壁学校的。”

“十三中?”

“一中。”许露露翻了个面继续抄,震惊的无以复加,“你真的没听说过吗,江行烨呀!去年他拿世锦赛冠军的时候,全市都在报道他,破了世界青年纪录,而且那么帅的脸,你居然都不记得了?”

初愿回忆了一下,感觉好像印象里是有这么一个人,当年拿了什么体育冠军,隔壁一中还挂了横幅庆祝。

但是这个人具体叫什么,长什么样,都过去大半年了,初愿哪里还记得。

“不是,张偲葶当时英语课pre讲的就是他,还放了无数张照片……啊,”许露露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好像是生病来着,半个多月都没来上课,等你回来之后,他已经宣布退役,回学校念书了。”

“……是因为受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