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鸡蛋嫩嫩地黄,缀着几片葱花,边缘还有点儿焦黄。小米粥看起来也不错,勺子搅一搅,还能挖出颗红枣。

好香!

徐绪乜了她一眼,低头专心喝粥。

慧晓给这诡异的气氛吓到,迅速地把食物往嘴巴里扒拉。速度快,表情还麻木,这在徐绪看起来,难免就有点儿不是滋味了。

“很难吃?”

慧晓愣了一下,抬头,摇脖子:“好、好吃啊。”

徐绪没再吭声,曼斯条理地搅着粥碗,跟品什么香茗似的。慧晓渐渐地,渐渐地也放慢了动作——这对比实在太鲜明了,要牛对着满屋子的鹤跳舞嚎叫,大概也会害羞的吧?

慧晓自觉不能这么丢脸,好歹自己也是大公司的称职员工,不能这么没素质!可是,即使把红枣含到皮都蜕了才吐核,粥碗也渐渐空了。

徐绪还在那儿用筷子夹鸡蛋。

慧晓看看时钟,已经十点挂零了。她脑中不由闪过财务部小李的那对扑闪的假睫毛,暗暗心惊,肯定又得扣钱了!

“经理,徐经理…”

徐绪放下筷子,斯斯文文地问:“怎么了?”

慧晓示意他看时间,“那个,我们迟到了。”

徐绪平静地扭头去看时钟,然后点头:“没事,一会你坐我的车去吧。”他又瞄了慧晓一眼,对方果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慧晓脑海中闪过八卦同事们的脸,小心肝颤抖不已,“我们一起去上班啊…”

徐绪也想起了办公室的风言风语,眉头皱了皱,又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太主动了点儿,终于点头:“不然你还是坐公车去吧。”

慧晓连忙答应,心里又是惊喜又是受伤。惊喜的是不用面对恐怖的流言,受伤的是资本家果然一点儿人性都没有。

不过,慧晓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那今天的早会…”老板的都迟到了,早会当然不用开了,但迟到还是要记上的吧?

可不可以不请假?可不可以…

徐绪看起来心情好极了,一点儿为难都没有就答应了:“你下午再去上班吧,再放你半天假。”

慧晓出门的脚步都轻松了好几分。

徐绪也很满意,哎呀,看她那眼神,那脸蛋,笑意和欢喜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乐淘淘仓储分公司的员工们这几天充分感受到了四季鲜明的定义——前一天还阴风阵阵的老板,今天迟到大半天、取消了早会不说,回来上班后居然没有板脸色。

领导的脸,向来是员工们关注的焦点。有笑容没笑容啦,有没有划伤啦抓伤啦…一来是对自己生存状态的关注,二来是对八卦事业孜孜不倦的探索。

看嘘嘘经理的样子,不是即将升职,就是情场得意。

高材生就是高材生,才被甩多久啊,就又有新欢到手了。不过话说回来,新欢不会真是业务部的唐慧晓吧?

徐绪自己也觉得这种状态有损自己威严的领导形象,他对着那两条骚包的丹顶十二红沉思了一个下午,工作之余竟然还下了几首甜甜腻腻的流行情歌:

再靠近一点点,就让你牵手;

再勇敢一点点,我就跟你走。

一片稻禾,几把心火,

烧得令人愁愁愁。

真是太俗了!太幼稚了!太矫情了!

徐绪一边唾弃一边删除,不由想起那么一句话,“爱上的狗熊也标致,看中的猴子也漂亮。”

何况,唐姑娘虽然够不上国色天香,和猴子和狗熊长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在被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笼罩下的徐先生看来,就连那过短的头发,搭配奇怪的衣饰,都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可爱。

畏畏缩缩开门的样子挺好玩的,吃饭挑出喜欢的菜最后吃的样子蛮有趣的,出门跑业务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也很悦耳。她似乎还有一个习惯,老喜欢往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偷瞄。

不知道是向往有格调的生活,还是怀念那天和自己的短暂“约会”?

徐绪被自己的想象刺激到,一会热情冲头一会心疼难忍。

再一次在走廊里遇到的时候,徐绪就冲她微微笑了一下(其实就是脸色缓和了百分之三十)。慧晓莫名其妙地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心里还有点儿忐忑。

徐经理好开心的样子哦!

不过,开心是好事嘛——上司开心,同事开心,她为什么不开心?

而且,最最最重要的,她和黑人帅哥相遇的机会越来越多了。慧晓觉得自己生活在春风吹拂的大地上。

本来就是楼上楼下的关系,单方面的注视和双方都有意识的问候,频率和气氛自然不同。

“hello!”

“hello!”

慧晓连挤公车都翘着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hello”能够变成“honey”…她有心想和苏宏男友打听打听黑人帅哥的情况,又实在有些开不了口。

苏宏最近和副行长出了点儿小状况,两人想同居,但是,因为家务和谁做饭谁打扫的小问题起了冲突。

慧晓觉得奇怪:“那就吃外食呗。”

苏宏瞪眼,“我当然愿意,他不肯,说什么外食太脏——他妈的,外食脏,他以前吃的都是空气?”

慧晓脑海中蓦地闪过煎鸡蛋的徐绪的背影,心头一跳,“对啊,那他以前吃什么?”

“废话!”苏宏气得打字速度都快了很多,“当然是吃那些‘很脏的外食’!他的观念是,都同居了,都有女人了,为什么还要他吃外食!”

慧晓没话可以接了,接下去也无非就是“你男友好大男子主义”“你男友观念好传统”之类的话。

苏宏继续诉苦,“和他在一起,我已经够忍让的了。我还帮他洗过衣服!他呢?除了那几句‘宝贝’‘宝宝’还会什么?他又不是不会洗衣服,他就是觉得女朋友帮他做这些是天经地义的!”

慧晓脑子里立马又闪现出徐绪前女友的控诉:你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从来不会主动找我…

自私的男人真是太可恶了,不晓得黑人帅哥心里怎么想的。

“你也别总肖想那个谁谁了,听说那些非洲部落里的女人,地位低得跟畜生一样!”

慧晓正想反驳阿莫斯不是非洲来的,徐绪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苏宏,你去帮我买支胶水。”

苏宏愣了一下,拉开抽屉,找出只固体胶水,“我这儿就有。”徐绪冷着脸,“我要液体的,你去一下。”苏宏无奈,关了屏幕出去了。

其他同事也纷纷警觉起来,嘘嘘神色不对啊,大老远跑来让苏宏去买液体胶水。这固体的和液体的有什么区别?

徐绪踱步进来,装似无意地扫了慧晓一眼,后者早把QQ对话框隐藏起来了,正在空荡荡的桌面上狂开文件夹。

哼,刚才那对话他可看到了,敢把自己上司比喻成非洲部落的…他忍不住又扫了眼慧晓正用鼠标狂点着的电脑屏幕:

工作总结、工作计划、好听的歌曲、美男图图…

徐绪眼皮跳了一下,美男!还图图!

他难得地主动开口找起了话题,“今天天气有点闷。”

办公室里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人不大自在地接过话头,“天气预报说最高气温有三十九度。”

“是三十八度,”徐绪认真的反驳,心想看不出来啊唐慧晓你还收藏美男图片!

气氛稍微缓和了点,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聊了几句。

什么“怪不得我昨晚上做的子排到早上就变味了。”“我已经连大米都放冰箱里去了。”之类的废话。慧晓也犹豫着插了句:“听说明天就会降温了。”

“降温?那就是要下雨咯!”

徐绪一愣,慧晓表情也有点儿尴尬起来,下雨,下雨…

慧晓决定明天一定要带把大伞来上班,还要预先和唐慧骏先生商量好接人的事情——短时间里的两次夜不归宿已经让唐妈妈有些警觉了,不住口地追问同事是男是女。

徐绪心里也在打小算盘,下雨打雷的话…要不要去把副驾驶座的垫子换一下…

实在点说,徐绪的感情史不算少,但总是有点儿乏味。

除去那一次失败的告白,模式几乎就是有人告白,有人搭讪,有人主动靠近,然后他就按着自己的感觉say一下yes ro no了!

像唐慧晓这样明明暗恋得那么辛苦,却始终隐忍不发的,他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次最大的意外是,他也动心了。

主动告白?

徐绪暗暗摇头,没那个必要的样子。谁先喜欢上,谁先主动嘛。这点儿亏都不肯吃,算什么喜欢啊!

而且,据他以往的经验,女人们一旦开始恋爱,小心思那是一堆一堆的。

什么相识纪念日啦,情人节圣诞节啦,谁爱得多谁爱得少啦…一开始就惯着的话,将来就麻烦了!

十八、失恋

到了第二天,却仍旧艳阳高照。

徐绪不免有点儿小失望,慧晓却兴致高昂。就在刚才上楼前,黑人帅哥比平时多说了好几句话,并且,还约定下班见。

下班见哦!

慧晓一整天都在傻笑,好不容易盼到下班,简直跟只燕子似的。“呼啾——”就从众人眼前掠过了。

徐绪正矜持地从经理室出来,人影都没看清,只觉面前一阵疾风刮过。

“唐…”

人早已消失在电梯间里。

正是下班高峰,电梯里人挤人,丝毫不亚于小菜场。

慧晓好不容易挤出来,躲到大厅的卫生间里整理了衣服、头发,还刷了刷睫毛,这才镇定地往外面走。

五点下班,天色还没黑,残余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带着点儿闷热。咖啡馆果然到了换班的时候,慧晓眼睁睁看着黑人帅哥一身清爽的白棉布T恤从门口出来。

她一激动,正要上前,蓦地看到阿莫斯摸出手机,拨了号,然后巴拉巴拉和人讲起来。

别的话听不大清楚,那一句“I love you too”她是没有听错的。

他讲着电话走过去好一会了,慧晓也没再往前走一步。

下班见。

其实,不过是句问候语。和你吃了没、中午好、早安一样,问候而已吧。

慧晓站了一会,感觉到身后人声鼎沸,不由自主往前走了起来。

唐慧晓,你坐几路车?

唐慧晓,你车来了!

一个晚上过的异常平静,连梦都没做。

第二天,阿莫斯照样微笑着和她打招呼。值白天班的黑人帅哥精神真不错,牙齿也还是闪亮健康的。

慧晓心里却有了种预感,隔着玻璃门互相微笑的时候,那种预感尤其的强烈。

“苏宏,李大龙有女朋友吗?”

苏宏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谁,“啊?没有,绝对没有…我问一下…”

世界上有种东西叫捷足先得,苏宏男友的回复是,“是吗?他交新女友了吗?”然后再是“老婆你不生气了?”

苏宏瞪着眼圈发红的慧晓继续听电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们天天见面,人家看你都挺疏离的样子,以为你没那个意思…”

慧晓低下头。

苏宏也很无奈:既然是你暗恋人家嘛,是该主动点儿…

鼻子有点儿发酸,慧晓觉得自己似乎要哭了,但哭出来会很尴尬——最重要的是,她凭什么哭?

Hello!

下班见!

又不是小孩子,说出口的话不一定都做数的啊——

慧晓低着头往洗手间走,要哭的话,还是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再哭吧。眼泪却不合作地一颗颗往下掉,她觉得委屈,即使那委屈看起来那么的自私自利毫无道理。

那么特别喜欢一个人,那么平常连暧昧也算不上。

慧晓捏紧手机,脚步又快又乱,脑袋乱哄哄一片。

好不容易到了厕所外面,她低着头就冲近一个小隔间,关上门,眼泪开了闸似的往下掉。开始是毫无声息地哭,然后鼻涕水也来了,带来的纸巾不够用,只好用湿透的纸反复擦拭。

最后,连她自己都听到了小小空间里的呜咽声。

她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趁着没人,溜到洗手台边上洗了把脸,然后又飞快地躲进隔间里。

哭得太厉害了,眼睛大概也肿了,连天天使用的洗手间都觉得陌生,居然会觉得摆设奇怪空间拥挤!

苏宏打了电话过来,“在哪?”

她抖抖索索的说了一串无意义的话,基本上全是我知道我不伤心我就是想自己呆一会之类的废话。

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又哭了一会,她泪眼迷茫地看到苏宏发了消息过来,“我来找你了,你在电梯间边上的洗手间?”

慧晓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手机震动起来,接听。

“我两边都找了,”苏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所有的隔间都开着。”

慧晓听到了敲门声,不轻不重,耐心倒是十足。她抹了把眼泪,一边开门一边解释,“我没事,我就是后悔自己当时不勇敢点儿…”

她的舌头僵在嘴巴里,鼻涕水出来都忘了擦,半天才想起来遮住脸。

“要哭的话,去女厕所哭,”徐绪的脸看起来像块铁板,一点儿温度都没有,在他身后一整排的男式小便池的映衬下,看起来异常的刺眼。

摆设拥挤的洗手间,多了一整排便小便池的洗手间…

又一滴眼泪掉到了地砖上,徐绪转身往外走,门吱呀响了一声。

慧晓眼看着门被关上,脸通红,接着蹲到地上。

辞职吧,辞职吧,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那一声啜泣刚起了个头,门又被打开了,徐绪大步走进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还不走,”他一把扯起她,“等着闹笑话是不是?”

慧晓跟着走了两步,难得的也来了脾气,我都要辞职了,还怕你啊!

她反手甩开他,扭身往女厕走——反正要辞职了,反正脸也丢尽了,不理会!什么经理主管的,压根不用理会!

徐绪那脸,青得都赶上黄瓜了,“你这什么态度!”

慧晓给他这么吼了一声,本性难移,又眼泪汪汪地回头跟他道歉,“对、对不起。”

徐绪没辙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眼看着有人往这边过来,徐绪眼疾手快地把她推进门里。两人一前一后往女厕冲,正迎上苏宏从里面出来,三方照面,全部人都沉默了。

徐绪黑着脸想往外退,苏宏连忙关门关灯,“有人!”

三个人跟傻子似的蹲了下来。走廊上又一次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推门声,“哎,锁坏了?”脚步声渐渐远去,苏宏机灵地探头出去看了眼,“现在没人。”

徐绪狠狠剜了慧晓一眼,这才跟做贼似的从女厕溜了出去。一到走廊上,立马又道貌岸然,冷峻严肃起来了。

慧晓还跟傻子似的蹲那儿,哭是哭不出来了,恐惧和羞耻感一波一波地袭来。苏宏无奈地蹲她边上,“昨天和客户约好了的,咱们一会得出去了。”

见慧晓还愣着,她又加了句,“要是真不想去,那就我去吧…”

慧晓打了个嗝,“…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