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到一中时,四面人山人海。

一中的大门紧闭着,只留下一条一人宽的过道。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在过道外排起长龙,接受体温测量。

虽然学校不允许家长接送考生,但是一中的铁栏杆外还是挤满了家长。

以沫挤在人群里,双眼淡静地看着排队的高三学生。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大约是想做个见证,因为这场高考落幕后,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很可能就要和她分道扬镳了。

江宁是他们中来得最早的,没人来送他,他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来了,摘下头盔那一瞬,以沫看见他的右脸红肿了一大片。他表情阴郁地走到队伍最前面,推开挡在前面的老师和医生,大步流星地往里面走去。

陶陶是第二个到的,她从自家的车上下来,戴了一个骷髅头口罩,打扮得像欧美大片里的XX女侠。她明显没有把高考看在眼里,即便在这一刻,她也只想着好玩。

辜家的车逼近八点半才到,辜徐行下车后,徐曼摇下车窗,热切地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回了一句话,随着最后一拨人进了大门。

以沫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满心的思潮剧烈地涌动着。

就在这时,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直直地往人群中看去,没有片刻迟疑,就对上了她的眼睛。他隔空久久凝视着她,末了,轻轻点了下头,转身稳步朝大楼里走去。

第十五章(3)

次日,高考最后一门考完,一中敞开了封闭的大门。

压抑了一整年的毕业生不约而同地站在走廊上,将课本、试卷撕碎了往楼下丢。

整个校园里到处飘飞着雪白的纸屑,像是一场六月飞雪。

校方破天荒没人来管,因为管也管不住。

高三各班级的最后一个班会是有关毕业晚会的,校方要求全高三年级的同学于晚上七点准时到大礼堂参加毕业晚会。学校文艺部早已安排特长生准备好了部分歌舞节目,要求其余师生踊跃去文艺部报名,准备晚上的演出。

结果到了晚上,很多考的不尽如意的学生根本没有来参加毕业晚会,倒是其他年级、其他学校的人来的比较多,理由只有一个——主持人是闻名遐迩的陶陶。

以沫也参加了那天的毕业晚会。

那天的晚会准备得极其粗糙,大礼堂的前排坐满了学生老师,晚到的人便七七八八围在后面,吃零食的吃零食,喝酒的喝酒、谈恋爱的谈恋爱,干什么的都有。

以沫和江宁、徐行到的时候,已经在调灯光、音响了。化着大浓妆,一袭红礼服的陶陶忙着试音,根本无暇顾及旁人。人群后面,好几撮外校男孩拼命朝陶陶吹口哨。

江宁从礼堂后排拖了一张课桌出来,又搬出三张废弃椅子。以沫配合地拿出纸巾,细细地擦拭起来。江宁环顾四周一圈,跟他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江宁前脚刚走,陶陶就从幕布后转了出来,快步走到辜徐行面前,拽着他就走:“男主持人感冒了,来不了了,赶紧帮我救场子。”

辜徐行还未来得及拒绝,就被她风风火火地拽去了后台。

等江宁抱着一大堆零食啤酒回来时,晚会已经在钢琴声里开幕了。

弹钢琴的是高三年级的艺术生,身材细瘦,长相甜美,后面这群边缘人哪里顾得上欣赏节目,纷纷议论着那位钢琴女的生平八卦。所以,传到以沫耳朵里的全是嘤嘤嗡嗡的议论声,那低微的钢琴声,倒真像飘在遥远的海上。

钢琴演奏完毕,聚光灯亮起,陶陶携着穿一身白色西装礼服的辜徐行出场。

雷鸣般的掌声落下,一阵更喧哗的嗡鸣声传来:夸辜徐行帅的,夸陶陶好看的,贬低陶陶的,说他们金童玉女的,说他们穿得像结婚礼服的,不一而足。

以沫静静看着台上的辜徐行,那么俗气的礼服穿在他的身上,居然也很熨帖优雅,衬得他面容清俊,气度沉稳。

以沫恍然看着灯光下着正装的他,生出了些似是而非的陌生感。她晃了晃头,努力回忆他穿校服,穿休闲装的样子,居然有些想不起来了,好像他天生就是该着正装,站在聚光灯下的。

这样的他,真的很完美,台上的两人,怎么看都像是天生一对。

她看得出神,江宁忽然将一罐啤酒递给她:“喝吧,心里痛快点。”

以沫看着那罐酒,听从了心底叛逆、放纵的声音,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啤酒的味道寡淡苦涩,却没有白酒那种攻击性,她皱了皱眉,借着刚才那股气势,又灌了一大口。

江宁漫不经心地撕开一罐酒的拉环:“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爽快的时候。”

以沫不知不觉地喝了整整一罐酒下去,一股热热的躁动在身体里升腾起来,她忽然特别想找个人说话,又想躲着一个人哭,那些被她压抑多日的情绪蠢蠢欲动。

她疑心自己醉了,可是她的脑子反倒比平日更加清醒,一些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在这股呼之欲出的情绪里都想通了。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兴许在酒精的刺激下,另外一个自己被激活了?

她红着脸又去拿另外一罐,小口小口地抿着。

台上轮番上演着水平参差的节目,以沫晕晕地看着,她觉得没刚才那么难受了,因为她什么都看不清。

她的身体变得很软,连支撑自己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里又还有计较什么的力气?

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牵挂的感觉真的很好,如是想着,她又去抓面前的酒,一口一口的往下吞。

江宁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使劲辨听身边的声音,灌入耳朵里的全是她听不懂的语言,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轻轻趴倒在桌上,

朦胧睡去时,依稀听见一个啤酒罐掉在地上的声音——“啪”。

以沫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她吓得蘧然坐直身体,茫然向四周望去,见自己还在那个大礼堂里,不禁有种黄粱一梦的虚幻感。

她头晕脑胀地往旁边看去,江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