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那股凉意才渐渐褪去,她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站着,仰望天际。

越来越亮的光线落在她发红的鼻尖上,她脸上悲痛、绝望、不安渐渐渗到皮肤底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坚强果毅。

她回到床边,拾起衣服,一一穿戴整齐,又将有些凌乱的床单扯平整。

她细心地抚去一切可疑的痕迹,然后拉起薄毯,将他光裸的肩膀盖住。

临出门前,她久久凝望着他。

熹微的晨光透过他高挺的鼻梁,在他细瓷般的脸上投射出淡淡的黑影,越发显得他的脸部完美无瑕。

他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到让她一度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跑。等到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接近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错了跑道,找错了终点。

转身之际,她听见轰隆一声,一扇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遍阅爱情故事的许荔曾跟以沫说,青春就是爱着那个不对的人的时光,你为这个人付出全部关注和等待,领受所有隐忍与无奈,到头来却是画地为牢,自我束缚。等到有天你意识到这点,你会像壁虎断尾那样将这个人从心里剜去,放自己一条生路,然后,你的青春就结束了。

但是,就像截肢的病人一样,即使那个伤口愈合,你还是经常会感觉到被截去的肢体还在,它的某些部位还在疼。

所以,等到多年后再回忆青春,它便成了一场经年不愈、无药可解的幻肢痛。

第十八章(1)复更

那天以后,以沫便以学习忙,不能离校为借口拒见辜徐行。

那年高考,以沫发挥失误,不但没有考上梦寐以求的清华,甚至连一本线都没有过,最好的选择只剩下聿城财大。

高考放榜后,辜徐行代表辜振捷来了一次聿城,说给她联系了一所重点军事类院校,让她一起去北京。以沫拒绝了,她冷漠坚决地表示,她不想读什么重点大学,更加不想离开聿城,她只想陪在江宁身边,帮他洗衣做饭,照顾他的生活,尽好一个女朋友的本分。

辜徐行是在盛怒之下回的北京,大抵是被她气得冷心了,那以后他就再没找过她。

由于财大和聿城大学相隔甚近,江宁和以沫的交往越加频繁起来。慷慨大方的江宁经常以“社会实践”为由带以沫出去享受人生,以沫便给他洗衣服、洗臭袜子做回报。两人竟也相处得其乐融融。

以沫大一那年,江宁大学毕业。

毕业后,江宁决定放弃聿城的一切,去北京圆他的导演梦。

给他送行的聚会上,以沫调侃他:“没想到你对陶陶还挺长情的,这会儿又追去北京了。”

江宁沉默了好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已经放下她了。还记得那年我在水塔上跟你说的话吗?我是认真的。我等了你这么久,是不是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了?”

彼此串了这么多年的戏,其实早已把对方当做自己生命里最特殊的那个人了,如今旧事再提,不过是为了给这段关系一个维持下去的正当理由。

以沫答应了。她没有问自己爱不爱他,也不计较江宁是不是爱她,他们各自的爱都已在最好的年华里燃烧殆尽,能给彼此的只有不离不弃、莫失莫忘的相伴。

成了正式男女朋友的他们,不咸不淡地维持着这段异地恋:十天半个月地打一次电话,偶尔见面相聚。

江宁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北漂的那几年,他格外努力地补习一个优秀导演该有的知识,他日夜混迹各大片场,从场记慢慢爬到副导演,再到导演。

因为外形俊美,他也演过几部商业片,渐渐在娱乐圈混出了点名。再往后,他开了一家文化公司,专攻影视相关产业。

几年忙下来,江宁陪以沫的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十天。

有时候,江宁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关系很奇怪,和谐却透着陌生疏离,与其说他们是情侣,不如说是结婚多年的夫妻。有一次,他在上海拍摄一部爱情片,坐在监视器后的他,看见恋爱中的女主角对男主角流露出一抹特别动人的深情微笑,身为导演的他忽然怔了一下——他似乎从没在以沫脸上见到过这种微笑,他也从未像男主角那样吻过她。

震撼之余,他专门挑了个下午赶回聿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带以沫去开了房。两人心照不宣地坐在沙发上找了很久状态,然后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接吻,吻得彼此都觉得尴尬。

江宁只好借坡下驴地装好男人,表示一切等到结婚之后再说。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起用了顿晚餐,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事后,江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要说以沫不美吧,他混娱乐圈那么久,还真没见过几个女明星上妆前比以沫漂亮的。要说以沫没女人味吧,那也不客观。可是为什么一面对她,他那些风流倜傥、温柔多情就全跑去爪哇国了?

以沫却没有多心,依然安之若素地读书、生活,过着她的象牙塔生活。

至于辜徐行,他在大学毕业后就挣脱了徐曼的控制,去美国创业。

自此,以沫便和他烟水相隔,不复往来。以沫只偶尔从江宁口中听到一星半点他的消息:他在美国大获成功;应家族需要,他准备回国发展。

但是这些消息从未在她的心湖里引起过一丝半点涟漪,她已经切断了有关他的所有遐想,他留在她生命里的所有痕迹,就只剩下手机里那个永远不会亮起的名字。

四年了,如果不是管小潮那条短信,她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她的记忆里。

*

6月,以沫从聿城财经大学正式毕业。

餐馆做砸了以后,以沫他们三个再也没了折腾的力气,只好和所有毕业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奔走在各种面试中。

聿城虽离北京很近,但是工作不好找不说,薪水还特低廉。管小潮是他们三个中最先去北京的,美莎则很快找到了一份船舶公司前台的工作,只有以沫还高不成低不就地在外面飘着。

干了两个月前台后,美莎便嫌没前途想辞职。她好几次邀以沫一起去北京找工作,以沫始终咬定青山不松口。

美莎气得指着她的脑门骂:“你有那样一个哥哥,只要你肯向他开口,别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捞个好工作还是不在话下的吧?退一步说,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潜力股男朋友不去投奔,偏偏要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公司受窝囊气,你脑抽了吧你!”

无论美莎怎么骂,以沫都是一副八风不动的平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