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余凌蹙眉开口,“你准备闹到什么时候?”

余兮兮转头看窗外,金色阳光洒在她脸上,能看清细细绒毛。她语气随意:“这句话你应该拿去问爸妈。”

余凌气结,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尽力控制情绪,“兮兮,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呢?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太小,根本不知道哪条路对哪条路错。听爸爸的话,回家,认错,去法国进修。”

余兮兮笑了下,眼底却一片冰霜:“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余董的想法就是对,我的想法就是错,是吧?”顿住,身体往前倾,“姐,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没错,所以不会认错,更不会去学什么调香,你如果了解我,就应该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余凌唇抿成一条线,合上眼捏眉心,说,“好好好,你犟你倔,我暂时不跟你说这个。”随后从包里摸出一张卡,推到她面前,叹气,“爸爸停你卡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个你拿着,用完了就跟我联系。”

她拒绝得轻描淡写,“不用了,我有钱。”

“你怎么……”

余兮兮起身,打断她,表情漠然:“麻烦余总回去转告爸和妈,我现在过得非常好,请二老保重身体。”说着稍停,声音沉下几分,道:“另外,下不为例,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拿我的事去麻烦秦峥,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欠人东西。”

余凌扶了下额,恼火至极,“不找秦峥也不找家里,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待在派出所喝茶么?余家的脸都被丢光了!”

她语气寻常:“上次的事我很感谢秦峥,也很感谢你,但是希望不再有第二次。欠人太多,我怕有还不清的一天。”

“兮兮……”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说完,余兮兮头也不回地走出星巴克。

两个助理站在旁边面面相觑,余凌屈指叩眉心,摸出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沉声道:“妈,你小女儿油盐不进,我没办法。”

余母大皱其眉,猛拍桌,怒道:“这个丫头,还没人治得了她了!”

晚上点的外卖,余兮兮吃完饭便上了床,抱着电脑,浏览招聘信息,投递简历,昏昏欲睡。

这时手机响了,又有人打来电话。

她看一眼,瞬间连瞌睡都醒了大半,迟疑好一会儿才接起来,“……喂?”

听筒里传出男人的声音,很低也很沉,“没睡?”

余兮兮皱眉,扫了眼墙上的挂钟,着实无语了:“……现在好像才九点。”

那人说:“下楼,我就在科北路。”

她嘴角抽搐瞬:“下楼干什么?”

“吃饭。”

“现在?”什么鬼?这人过的是北极时间吗?

“现在。”

余兮兮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住爆粗口的冲动道:“可是秦少校,现在都这么晚了……”

秦峥语气挺淡:“现在好像才九点。”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算是彻头彻尾体会了。

余兮兮无言几秒钟,咬着后槽牙问:“您想好吃什么了?”

“嗯。”

须臾,她挂断电话,跳下床,穿外套换高跟鞋,嘴里不住骂骂咧咧。周易正在看韩剧,听见响动后摘下耳机,转头:“大晚上的,哪儿去?”

余兮兮把钱揣兜里,恶狠狠说:“讨债的来了,我去还债。”

夏季的夜晚,风吹云散,月亮在天上露出半边脸。

余兮兮出了单元楼,刚到小区门口就瞧见路边停了辆黑色吉普。一个高大人影站在旁边,背着光,面容模糊,很随意的穿着,T恤长裤配黑色军靴,感觉像是随便套上的衣服。

她翻了个白眼,笃定这人是专程找她茬。

忖度着,余兮兮走过去打招呼,再不爽也只能面露微笑:“晚上好啊。”

秦峥转眸,这女人已不是白天那副打扮,连衣裙短外套,底下两截白生生的小腿,没背包,手里拿钥匙,透过高跟凉鞋能看见十根圆润脚趾,肌肤是淡粉色,甲油艳红。

他点了下头,转身准备过街。

不多时,指示灯跳绿,她提步跟在他后头,也没多问,小心离着一步,不近不远。

到地儿了,秦峥顿足,余兮兮也跟着停下来,抬头,面前赫然一家快餐店。

她一头雾水。

随后便听见秦峥淡声道,“要一份红烧牛肉饭,两个牛肉包,一份豆浆。”

店老板诶了声,笑道:“一共三十五块。”

余兮兮表情呆呆的,完全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

秦峥瞥她一眼,“不是要请我吃饭么。”

“……哈?”

他表情和语气都挺淡:“我打包,给钱。”

余兮兮:“…………”

第12章

打包?

余兮兮当即怔愣,眼瞧着那中年老板手脚麻利地打包饭菜,递给秦峥,终于后知后觉回过味儿——这男人说的请他吃饭,就真的是帮他给顿饭钱而已。

还有这样的人?

余兮兮觉得哭笑不得,转头看秦峥,街灯冷黄,他刚健身躯裹在一层黑T底下,不是紧身样式,却依稀可见布料底下的紧硕肌群,宽肩高大,站姿挺拔;面容极英俊,没有表情,显得冷峻沉稳。

她眼波流转,发觉这人不苟言笑的样子,冷归冷,但,无可否认的好看。

琢磨着,余兮兮摸出张一百的递过去,老板收钱之后笑盈盈地找零,一张五十的,一张十块的,还有五个钢镚儿。

她掂了掂,当当脆响。

秦峥:“谢了。”

“不客气。”余兮兮应着,侧目扫一眼他手上的食品袋,又问:“怎么忽然想吃这个?”

他淡声道,“老蒋说这家店不错。”

老蒋名为蒋成业,在云城军区工作,跟秦峥是军校同窗。毕业后,两人服从分配各奔西东,但一直都有联系。

闻言,余兮兮略点头,对那个老蒋什么的不大好奇。又不自然地扯扯唇,难得冲他半开玩笑地说:“这么便宜的客我还第一次请。”嘀咕:“长这么壮,看不出来挺好养活的哈。”

她嗓音细软,说话时娇娇柔柔,只是往日面对他时太拘谨,总显得生硬。也许夜色能磨平人棱角,又也许黑暗能给人勇气,她这话说出来,竟带三分自己都未觉察的撒娇。

秦峥眯了下眼,“你说什么?”

“……”余兮兮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摸了下脑门儿,“哦,我说着这家店应该很好吃。”

他一哂,不和她计较,“那你不吃?”

她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刚刚才吃过。”

“那你打算看着我吃?”

“嗯?”

她心生疑惑,什么意思?

他盯着她,“请人吃饭,东道主不作陪么。”

“……”余兮兮哽了下。

细琢磨,好像又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既然是答谢,请客吃饭她自然要作陪,只是吃的饭是打包,陪他上哪儿吃?大晚上的,他家么?

余兮兮心头突的一跳。

秦峥什么人物,侦察能力万里挑一的特种军官,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眉一挑,“你紧张什么?”

余兮兮清了下嗓子,故作镇定地笑笑,“呵,我紧张什么?”

他微贴近,嗓音在她头顶压低,有点哑:“那只有你自己知道。”

男人的气息钻进她鼻腔里,和古龙水的考究香味不同,浓烈的,硬朗的,干净爽利。

余兮兮一慌,头皮都紧了下,退半步,不妨后边是台阶,整个人竟重心不稳地往后仰。她吓坏了,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忽然后腰横过一只手臂,搂住她,快而稳当,轻松将她带了回去。

惯性使然,她往前踉跄三步,直接撞进秦峥怀里。

余兮兮耳根发热,这副胸膛宽阔而坚硬,她头顶刚到他下巴,鼻子碰上胸肌,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峥低头看她,淡淡道:“站得稳么?”问话的同时,箍她腰的铁臂却没有松。

“……”余兮兮有点生气,不答话,边揉鼻子边躲出去。她想她和他一定八字犯冲,每次见面都像彗星撞地球,没好事。

秦峥好整以暇打量那姑娘片刻,弓下腰,和她到一个平视高度,勾嘴角,“别紧张,解放军是好人。”

他说这话时,瞳深而黑,看她的目光带点儿不怀好意,邪痞气冲天。她扫他一眼,觉得这话从这男人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实在大打折扣。

好人……呵呵。

买完东西,两人离开那家其貌不扬的快餐店,一前一后过马路。

云城是繁华都市,夜景璀璨,夜生活丰富,晚上九点多正是热闹时候。街道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余兮兮把零钱塞兜里,想秦峥应该要开车回军区宿舍了,心中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很大度地过去跟他道别。

不料抬起头,却见那人略过吉普车笔直向前,不像是要上车的样子。

她诧异,小跑着上前,“你还不回家么?”

秦峥脚下的步伐顿住,侧目看她,漆黑的眼中坠入霓虹流光,扬扬眉,“怎么,想去参观?”

“……”她一卡,差点儿被嘴里口水给呛住,脸都涨红了:“不是。”

他暗勾唇,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余兮兮还是不解,追上去,问话的语气不大友好了:“你到底准备去哪儿吃饭?”

秦峥掀起眼皮,随意一抬下巴:“就那儿吧。”

她皱眉,循着他的目光往前张望,看见夜风中,几个指示牌立得老高,其中一个上写着:人民公园,前行800米。

“……”她震惊了,“公园?你要去公园里吃东西?”

秦峥往她脸上扫了眼,“不行?”

余兮兮无语,悄然翻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行啊,空气清新,挺好的嘛。”

秦家军功赫赫,放古代,那就是地地道道的豪门世家。余兮兮觉得,这男人可真够奇怪的,堂堂一个陆军少校,日子怎么就能这么糙呢?

怪人。

人民公园修筑于解放前,年生久远,如今几经翻修,大部分的民国旧貌已不复存在,只少数小巷还留存些许平瓦房。从大门进去,广场空地上有成群结队的跳舞大妈,老远就能听见音响里放的《最炫民族风》,热闹喧嚷。

顺着人工湖往里走,整个世界便安静下来,羊肠小道曲径通幽,湖边流灯映入水面,波光粼粼,灯火煌煌。

余兮兮穿高跟鞋,越走脚脖子越酸,终于,在经过一张长椅时她忍不住了,朝前头那个高大背影道:“不如,就这儿吧,到处都差不多。”

秦峥没吭声,脚下步子停住。

余兮兮估摸着他不说话应该是默认了,于是掏出卫生纸,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擦拭座椅和靠背。

她身躯俯低,裙子又略修身,因此腰线臀线被勾勒得纤毫毕露。腰肢纤细,小臀浑圆挺翘,白生生的腿窝处盈着两圈极淡阴影,看上去娇弱柔软。

秦峥垂眸看着她,须臾,食指摸了下嘴唇。

少倾,余兮兮直起腰,手里的脏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扑扑手道:“只有这么多纸,只能大概擦一下,但是应该能坐了。”

他弯腰坐下。

余兮兮也坐下来,转头,见旁边摆了个自动贩售机,正好口干,于是起身买水。

站定一看,商品栏大部分都是已售罄,只有百威啤酒那一栏还显示着可购。她抿了抿嘴皮,掏钱买了两罐啤酒,折身坐回椅子上。

回来一看,秦峥不知何时点了根烟,抽烟,唇间一点火星明灭,深邃眉目都隐在白烟后。

两人并肩而坐,中间隔了小二十来厘米,半晌无言。

余兮兮抠开拉罐喝了口酒,冰冻的,凉悠悠的液体顺着喉管浸遍四肢。她被冻得缩缩脖子,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他把食品袋放在旁边,动都没动。

她抬手指指,“快吃啊。凉了味道肯定不好。”

秦峥点了下烟灰,语气很淡,“突然没胃口了。”

“……”所以让她来这儿干嘛?大晚上欣赏他大爷抽烟?

余兮兮不知能说什么,只默默又抿了口啤酒,然后动作稍顿,想了想,把另一罐递给他,“喝不喝?”

秦峥说:“我开了车。”

“哦。”

她手收回来,小口啄啤酒,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

又是一阵静默。

未几,耳畔响起一道低沉嗓音,静道:“上次你提的事,我考虑过了。”

余兮兮怔了下,转眸,看他的眼神很是困惑。她问:“什么事?”

空气里不时响起“叮叮”声,她注意力被吸引,定睛看,发现是秦峥在把玩那个金属火机。盖帽儿甩开又扣上,他指腹摩挲着机身浮雕,嘴里咬着烟,眉目冷峻,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