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没什么语气地回答:“能护身的我只知道防弹衣。”

“……”她默了默,片刻才十分好心地解释:“护身符是保平安的,就算有危险都能逢凶化吉。”

他撩起眼皮看她,有点儿好笑,“这东西,逢凶化吉?”

她点头,认认真真:“对。”

“谁跟你说的?”

“卖这个的婆婆说的呀。”余兮兮一脸正色,“我跟你讲,那个婆婆说这护身符让太上老君开过光,灵得很。”

秦峥垂眸,似笑非笑地把玩那块儿木牌,一时无言。

战场上,子弹和利刃都不长眼,想活命,求神拜佛远没有击毙一个敌人有用。真遇上危险,他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一旁的姑娘还在念念有词:“我知道你们有规定不能戴这些,也没关系,不能挂脖子,你随身放着也行。”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换上副说秘密的口吻:“别让其它人发现就好啦。”

忽的,“叮”一声。

嘴里的烟点燃,秦峥随手把打火机扔到了桌上,嘴角勾起个寡淡的弧,语气很静:“带身上也行,有它的用处。”

余兮兮说:“保平安,天大的用处。”

他看她一眼,“我说的用处不是这个。”

她狐疑,“什么意思?”

秦峥吐出烟圈,浓白色的烟雾在眼前升腾,弥散,最终完全消失。他极淡极淡地笑了,掸了下烟灰,忽然问她:“混黑的人大多都纹身,知道原因么?”

“……”余兮兮蹙眉,不知道前后两句话有什么联系,想了想,答:“因为纹身好看啊,打架的时候衣服一脱,霸气威猛。”

秦峥有点儿好笑,摇头,“不是。”

她眸光微闪:“那是什么原因?”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一只脚踩在棺材里的人,没准儿哪天会死。”他脸色如常,轻描淡写,话语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运气好点儿的,亲人看脸就能认出尸体。运气背点儿的,面目全非,亲人只能去认他身上的图案。”

话题忽转,哀伤中又透出丝诡异,大晚上的,听来教人不寒而栗。

余兮兮浑身发冷,忍不住掀开被窝钻进去,盖住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困惑不解地望着他,小声埋怨:“诶,你怎么忽然说这个呀?”

“真是只呆猫。”秦峥弯唇,手指轻轻捏她下巴,脸埋低,唇啄吻她,轻言细语:“要哪天我死了,毁了容,你认不出我的脸,总还认得这块儿符。”

“喂!”她听了脸色大变,皱紧眉,捏紧拳头锤他胸膛:“呸呸呸,见过咒人的,没见过自己咒自己的,智障么!”

秦峥眉峰一挑,“这种事,谁说得清。”

“你、你还乱讲!”余兮兮有点儿生气,气着气着心里发堵,眼眶就湿了,鼻头红红:“你再胡说一个字我就八百年不理你!”

小东西眼眸湿漉漉的,那模样儿,委屈又可怜。

“……”他心疼又无奈,掐了烟头一把把人楼怀里,亲亲脸亲亲嘴,不厌其烦地哄,嗓音低柔得要命:“也没说什么。动不动就哭鼻子,自己说,你是不是我的小哭包,嗯?”

她用力抽鼻子,大眼通红,骂人都语无伦次:“你没听过‘祸害遗千年’么!像你这么坏的坏蛋,不活个一两百年也好意思!”

秦峥低低笑出声,薄唇贴过去,亲那张红艳艳的小嘴儿,“嗯,你说得对。我这种流氓,不活个一两百年自己都不好意思。”

“……”余兮兮偏头躲开,还是愤愤然:“而且我警告你,你就是死也只能被我骂死!休想提前……唔。”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硬吻上去,舌尖撬开齿缝儿,钻入,舔吮缠吻耐心勾撩。她呜呜地躲不开,很快便气息微乱,听见男人的声音沉沉响起,痞味儿十足,玩笑得不怀好意:“骂死我也算本事?你目标得定高点儿,争取干死我。”

余兮兮瞬间成了只熟透的虾米,红潮一路从耳根子漫到脖颈,咬咬唇,打他:“……滚滚滚!”

本就娇滴滴,含羞带泪,愈发显得柔弱动人。秦峥看一眼,血气上涌,腹下几乎立刻就有反应。

从军校到特种大队,十二年的军旅生涯教会他严格自控,无论是备战时期还是任务期间,他的自控力都极强,面对各类诱惑都能心如止水,毫无旁骛,无论是金钱权力,还是美色肉欲。可这个女人却颠覆所有,碰上她,禁欲和自控全见了鬼。

两人的身体越贴越紧,她突的一僵,敏感察觉某处变化,然而想跑已来不及了。

……

石川峡位于山区,入夜了,山风清爽,气温怡人。

好一番折腾,事后,余兮兮累得根本没力气动,秦峥高大沉重的身躯还压在她身上,她软软地抗议,半晌,他终于意犹未尽地离开,大手一捞把她裹进怀里,紧紧搂住,肌肤相亲,体温交换。

未几,她忽然想起他还没吃晚饭,于是吃力掀开眼皮,哑声道:“我买的吃的都在第二个柜子里……”

他吻她的额,“乖。睡你的觉。”

夜色越来越浓,终于,训练场上的最后一支方队也解散。云被风吹散了,玉盘似的月亮挂在天空,星星也逐一浮现,一闪一闪,串连成海。

周围安静,怀里的姑娘也已沉沉睡去。

秦峥垂眸看着她,大掌抚摸她柔软的发,须臾,躬身,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过去,为国为民,他鞠躬尽瘁义无反顾,从不怕死亡。

可今晚第一次,也是生平第一次,

他对那两个字,产生了丝惧意。

“……”秦峥的目光看向窗外,淡而冷,静如沉潭。

今晚有星有月,有风有云,可明日总是未知,谁又知道天亮以后是什么天气。

一连三日,余兮兮在石川峡的日子惬意而平静。

她从秦峥口中得知,特种大队的军人除特殊训练外,每天早晨都要固定训教项目,清晨六点出发,负重越野10公里;完了之后还要训练挂勾梯;穿越铁丝网;抗暴晒形体训练;靶射;格斗术等。

她很好奇,想去观摩秦峥在野外带兵练兵的样子,于是这日清晨,她天还没亮就起了床,跟着秦峥和他的兵离开驻地,到山路上越野去了。

能进特种大队的兵,全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精英,智力出众,体能方面更是强悍到令人发指。所以,负重20公斤越野10公里这种项目,对于特种军人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然而跟来凑热闹的人却很绝望。

余兮兮细胳膊细腿儿,身娇体弱,山路上,即使打空手也没法儿跟上大部队的速度。十分钟不到就掉队一大截,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一帮子战士们想笑又不敢笑,诧异发现,平时都绝对领头的秦营长,今天竟扫起了尾巴,且越跑越慢,越跑越慢,克服各种磨难重重阻碍,终于和掉队的小姑娘成了一列。

此时,余兮兮大汗淋漓,背上的衣裳已尽数被汗打湿,迈个步都觉腿软。

秦峥拧眉看着她,道,“差不多得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摆手,两颊通红,答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没事儿,还……还能坚持会儿。”

他挑眉:“真不回去?”

她摇头,“不……我等会儿……咳咳,还要去靶场看看,都走到这儿了,不能半途而废……”

“……”秦峥舔了舔腮肉,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忽的弯腰,一把将她扛在了肩头,大步往前走,毫不费力。

余兮兮吓得尖叫:“你干嘛!”

他打她的臀瓣儿,低声斥:“等你跑到靶场,天都黑了,老实待着别动。”

“……”她简直无语了,踢着腿,嗓门儿奇亮:“快松开!让那些战士同志看见还不笑死我!”

话音刚落,前头响起洪亮嗓音异口同声:“嫂子放心!我们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

第41章

余兮兮再瘦也有几十公斤, 扛着个大活人山路越野,难度不言而喻。因此,秦峥到达靶场的时间比平常晚了近二十分钟。

好在他手下的战士们都训练有素,组织性和纪律性极强,明知教官不在, 他们也只端站着原地休息,队伍鸦雀无声, 无丝毫乱象。

拖累了秦峥,余兮兮有点过意不去, 支吾着小声道:“真是对不起啊, 我不该跟过来的, 好像有点耽误你们训练……”

秦峥没看她,转身大步往队伍的方向走去, 撂下句话, 语气淡而冷:“身体素质够差。要看就在一边儿看,别添乱。”

“……嗯, 好的。”

余兮兮应得乖巧,回头, 打量一番, 脚边儿正好几个方形的石块儿。她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报纸, 仔细垫好, 然后坐下去,好奇地四处观望。

这是拂晓大队的露天靶场,山深处, 幕天席地,四处视野开阔一望无垠。有山,有树,靶场周围绿油油一片,碧草如新,而中间打靶区域却又是土石路面,很冷硬,和周围景物反差鲜明。

太阳逐渐从东方升起,遥遥一轮挂天边,晨光熹微,山风习习。

靶场上,数名身着迷彩服的士兵背脊笔直,木桩子似的站成一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他们像没感觉,神色冷漠,脸上没有丁点儿表情。

前方是一排桌子,每张桌上都摆着把拆装了的枪。

很快,训练开始。

她看见秦峥站在数十米远外,视线冷淡扫过众人,一声令下,第一排的士兵顿时齐刷刷往前三步。组装,上弹,射击,中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迅速而利落。

立刻又有士兵上前察看,依次报出战士们的环数。

然后是第二排。

往复循环……

余兮兮托着腮观摩,眼瞧着战士们从手枪变成步枪,又从立射变为卧射,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近一个半钟头,大家有了五分钟休息时间。

几个大汗淋漓的士兵朝余兮兮的方向小跑过来。

她抬眼;这几人肤色黝黑,长得高大挺拔,五官端正,看上去都相当年轻。喝喝水,聊聊天,原本严肃刻板的脸孔上总算绽开笑容,爽朗,坦诚,朝气蓬勃。

这些笑有魔力,能感染人,余兮兮安静看着他们,竟也无声勾了勾嘴角。

一个性格活泼的年轻士兵壮着胆子跟她搭话,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小嫂子,专门来看咱们打靶训练呢?”

余兮兮不好意思地弯了眼,“呃……对啊。”

这姑娘年纪轻,看上去平易近人,没有距离感。士兵于是揶揄着跟她开玩笑:“嫂子,今儿托您的福,咱峥哥可是跑出了他个人越野的‘最佳’成绩。”

根据中国特种兵大队入选标准之一,15公斤负重5公里越野,22分钟之内完成者为合格。但这一标准只针对新兵,对于正值壮年训练有素的老兵,秦峥极其严苛,20公斤负重10公里越野这一项目,他要求手下的兵必须在50分钟之内完成。

而秦峥自己完成这一项目,通常只需41分钟。

“……”听小战士说完,余兮兮直接被呛得咳出一声儿。

她又不是傻子,再没概念也听得出这是反话,只悻悻干笑,连忙转移话题:“你们好厉害啊,一个个都跟神枪手似的,打靶那么准。”

不料话刚说完,另一个圆脸战士直接“噗”的喷出一口水来,皱着眉,憋着嘴,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嫂子,您就别寻咱们开心了,秦营长跟前儿,谁敢说自己是‘神枪手’。”

她眨了眨眼,不解:“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么?”士兵顿时瞪大眼:“每年特种大队射击比赛,兰城的利剑大队都是全项第一,就是因为有秦营长。他才是三军公认的神枪手啊。”

余兮兮挑眉,有点不相信,“全项第一?有这么厉害吗……”

“我们骗你干嘛?”又一个小战士接话,喝了口水,啧啧感叹:“前几年,咱们和其它特种大队都被赢怕了,因为只要有秦营长在,利剑就肯定是第一,咱们其它几个就只能去争第二。幸好秦营长现在是咱们拂晓的人了……”

圆脸士兵一脸欣慰地点头,“是啊,咱总算也能拿回第一了。”

又有人问:“嫂子,你该不会还没见过秦营长打枪吧?”

余兮兮诚实地摇头,“……没有。”

“哎那可太遗憾了!”最开始说话的士兵摇头叹息,慨叹道:“那身手,那速度,那洞察力,咱们再练十年估计也赶不上峥哥一半儿,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好笑,“越说越玄乎了,真的假的?”

那战士一听这话就急了,胸脯拍得邦邦响:“当然真的!要不信,你让峥哥给你表演一下什么叫百步穿杨……”

“闲呢。”

冷不丁的,一道低沉嗓音从背后传来,随意寡淡。

“……”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士兵们顿时噤声儿,眼观鼻,鼻观心,僵在原地连头都不敢回,站得笔直笔直。

余兮兮回眸,只见一个极高大的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一手插裤兜,一手夹烟,眉眼凌厉,俊朗面容上没多余表情,严肃又冷漠。

没多久,秦峥站定,目光冷淡从几个士兵身上扫过,“问你们话呢。是不是都闲?”

战士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吭声。

他沉了声音:“说话,哑巴了?”

士兵们瞬间挺胸立正,嗓门儿嚎得震天:“报告!不闲!”

秦峥不耐烦,吐出烟圈甩过去四个字儿:“马上归队。”

“是!”没受罚,战士们顿时长舒了口气,水壶一扔,百米冲刺奔回了队伍。

果然,再钢铁的战士也有忌惮的人。

余兮兮想笑,背过身,伸手轻轻扯了下男人的袖子,嗓音压低,白皙的小手挡在嘴角边儿:“诶,你知不知道,自己不笑的样子跟阎王爷似的,难怪他们看你就像活见鬼。”

秦峥被浓烟熏得眯了眯眼睛,半刻,眉峰一挑,“你也欠收拾?”

她讪讪,蜷起右手用力咳嗽几声,说:“咳,不打扰秦营长练兵了,我去旁边儿待……”

话没说完,兜里嗡嗡震起来。

余兮兮掏出手机看屏幕,笑笑,语气松快:“周易给我打电话了,估计有事儿。你忙你的,别管我。”说着,走远几步,滑开接听键,“喂?”

秦峥于是掐了烟头转身离开。

然而刚迈两步,背后姑娘的声音却尖锐起来,尾音几乎变调:“你说什么?!”

“……”

他脚下的动作骤然一顿,回转身,她捏电话的手在轻微发颤,阳光下,那张美艳的小脸一片苍白,唇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峥眉心拧成个川字。

听筒里的女声继续传出,余兮兮听着,只觉大脑有一刹空白。然后吸气吐气,竭力地维持镇定,挤出几个听不出意思的字:“好……嗯,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然后电话挂断。

她咬了咬唇,回转身面向他,声音有点儿抖,强行挤出丝笑容来:“出、出了点事,我今天就要回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