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兮兮伸手扶住额头,觉得晕晕乎乎。

细想来,例假从上个月开始便再没来过,换其他人,早就警觉上医院检查,是她太迷糊,半点儿没往那方面考虑。

有一个多月了……

推算时间,应该是在石川峡的某次?

余兮兮不自觉地咬紧唇瓣儿,双颊通红,热得快失去知觉。垂在身侧的手微抬,下意识地触摸小腹,碰一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心脏狂跳,异样感受丝丝缕缕爬满胸腔,快要溢出来。

那里平坦如初,却已经有一粒小种子着床生长,是她和秦峥的宝宝,是他们爱情和生命的延续。

她勾唇,眼眶却在瞬间湿润泛红。

陈丽兰笑着,轻轻拍她的手背,“好孩子,晚些让秦峥陪你去医院再做个检查,确认一下。”

“好。”余兮兮点头,拿手背抹了抹眼角,也笑起来,柔声道:“妈。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我怀宝宝的事,您暂时帮我保密好不好?”

秦母微诧,“保密?你不打算告诉秦峥?”

“不是,我当然要告诉他啦。”余兮兮大眼晶亮,“下个星期就是他的生日了,我想那时候再亲口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陈丽兰无奈,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你们年轻人追求惊喜和罗曼蒂克,妈明白着呢。肯定帮你保密。”

余兮兮嘴角弯弯:“谢谢妈。”说完便转身给秦老爷子盛汤。

秦母在边儿上笑着看她,又给她叮嘱了些怀孕初期的注意事项,她认真记下来,随后婆媳两人才有说有笑地走出厨房。

吃完饭,吴妈给几人各泡了一杯茶,余兮兮扶老爷子坐到太师椅上,给他摁开电视机,调到一个正在播抗战片的频道,然后捧着茶杯坐下来,陪着看。

屏幕里飞机轰鸣大炮雷动,老爷子看得出神,半刻之后拧了下眉,语气很低:“现在的这些电视剧,一点儿不实事求是,我们当年打仗哪儿是这样的?误导年轻人。”

秦母柔声劝:“爸,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拍电视,总得制造点儿戏剧效果。”

老司令却嘀咕道:“战争要流血要牺牲,是严肃的,残酷的,这些兵,打个仗还嘻嘻哈哈,放我手底下早一巴掌给抽死了。”

余兮兮“噗”的低笑出声,往陈丽兰凑近几分,压着嗓子道:“妈,爷爷平时看见我就笑,没想到脾气还挺大的呀。”

秦母也压低嗓子,说:“这算什么?你爷爷现在是年纪大了,年轻时候才是真的吓人。”

“是吗?”

“是啊,比你爸好不了哪儿去。”秦母笑了下,“不然你以为秦峥那副臭脾气是遗传的谁?”

余兮兮眨了眨眼,“可是,我觉得秦峥脾气挺好的呀。”

“你呀,就别给他说好话了。”陈丽兰抿嘴笑,“秦峥是我儿子,我能不知道他什么德行?臭石头一个,又倔又犟固执得很,一旦他做什么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老是板着脸,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跟人交流……总之啊,毛病一大堆。”

余兮兮听她说着,忽然有点儿好奇:“妈,你有他小时候的照片么?我想看看。”

“照片儿?”秦母皱了下眉,边说边伸手去翻钱包,“你等会儿啊,我找找,不知道那张照片我带没带身上……嗯,带了的,给。”又探首给她指,“这个就是秦峥。”

余兮兮接过来,垂眸。

那是一张全家福,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纸张已斑驳泛黄。画面中,秦老爷子的头发还只是花白,秦父和秦母都还年轻,一个丰神俊朗,一个端庄温婉,郎才女貌;两人中间便是秦峥。

半大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个子高高,五官没长开,显出几分稚气的俊秀。一双眼睛黑而深,目光笔直,冷厉,透出压迫感,整体与现在没太大区别。

她托腮挑眉,直勾勾和照片里的俊秀少年对视半天,手不自觉地抚摸小腹,眼神柔软儿温暖。

秦峥一直想要儿子,如果真是个男宝宝,应该,会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吧?

书房的门紧闭。

秦邦之垂头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烟头已堆成一座小山。秦峥冷静站在旁边,脸色很淡。

不多时,秦邦之手里的烟叶抽完,一摸烟盒,空了。他戳熄烟头,被窜进气管儿里的浓烟呛得咳出起来,“咳……”

秦峥拧眉,抽出张纸巾递过去。

“……”秦邦之随意地摆手,抬眸看他,目光仍旧严肃平淡。半刻,抬了抬下巴,嗓子被尼古丁泡得有些哑,“坐。”

秦峥于是随手拖了把椅子放对面,坐下。

又是一阵难耐的死寂。

良久,秦邦之道:“听说你被借调给云城禁毒大队调查一个跨国贩毒集团?”

“嗯。”

“……”秦邦之喝了点儿水,半晌才接着问:“进展怎么样?”

秦峥说:“境内的几个主犯已经全部落网。”

秦邦之又问:“下一步有什么行动?”

秦峥静半刻,从兜里掏出根烟塞嘴里,淡淡问:“不介意吧?”

秦邦之没说话,沉默看着他甩开打火机,点燃烟,白色的烟雾模糊那张年轻英朗的脸。

秦峥没什么语气地说:“去金三角抓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秦邦之严肃抿着唇,表情如常,神色漠然没有丝毫异样。良久,低头压抑地皱了下眉,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终究还是恢复平静,点点头:“跨国追捕非同小可。我知道何刚给中央提申请的事……批示下来没有?”

秦峥面无表情,“批准。公安部会给予大力支持,同时调遣‘利剑’特别行动组配合。”

“什么时候动身?”

“三天后。”

“……三天后,”秦邦之垂眸若有所思,“三天后。这件事我暂时还没告诉你妈……”说着微顿,静默好久秒才接着道:“你妈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等过一阵儿,再慢慢跟她说吧。”

秦峥抽着烟,目光淡淡投在地上。

“你跟兮兮说了么?”

他低头掸烟灰,“没有。”

秦邦之眉心微拧,“又瞒能瞒到什么时候。她是你妻子,有权知道,也必须知道,你这是不尊重她的行为。”顿了下,给他举例:“那些年你爸出任务,九死一生,但是哪次不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你妈……”

秦峥冷冷道:“我不想让她担心。”

“……”秦邦之闭眼叹了口气,半晌,沉声道,“你这不是保护她。没有人生来就坚强,孩子,你选择了这条路,她选择了你,注定比普通夫妻承受更多。”

秦峥抿了下唇,没说话。

“你是一个军人,为国家赴汤蹈火是应该的,我,你妈,你爷爷……我们都会支持你,无论结果是什么。”秦邦之说,“我相信兮兮和我们是一样的想法。”

秦峥还是没有说话。

窗外,云停了,连一丝风都没有。屋子里消寂无声。

秦邦之别过头吐出一口气,淡道:“……这次行动的危险性不用我提醒你。万事小心。出去吧。”

秦峥平静地点了点头,“嗯。”说完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

刚迈出一步,背后响起道低沉嗓音,“小峥。”

“……”他顿步回头。

秦邦之沧桑刚毅的脸上带着笑,眼眶却泛红,喉头微哽:“……你是我的骄傲。”

第78章

秦邦之只申请了两天假期, 和余父余母定好两个孩子的婚期后,他和陈丽兰搭乘次日晚上的班机回边城。秦峥和余兮兮照例去机场送行。

夏季已近尾声,晚间气温有明显下降,风中带凉意。

办理完各项手续,距离登机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几人站在候机大厅里道别。

“照顾好自己。”

“嗯。”

“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嗯。”

“有什么困难就给我和你爸打电话, 别自己一个硬抗。”

“嗯。”

平淡如水的对白,陈丽兰叮嘱, 秦峥应声, 余兮兮在旁边安静听着, 眼眶竟有些湿。没过多久,陈丽兰又转头看了眼余兮兮, 笑, “你过来。”

余兮兮上前几步。

秦母的眼底依稀有泪光,柔声道, “兮兮,妈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可以吗?”

余兮兮于是转身跟着秦母走到旁边。

“妈, 您要跟我说什么?”

“……”陈丽兰嘴角微勾, 抬手抚摸余兮兮的头发, 道,“妈想拜托你一些事。”

她笑了下,“有什么事您交代就行。”

陈丽兰点头, 开口时喉咙发干,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在边城工作,秦峥是跟着老爷子长大的。这些年,扪心自问,你爸是一个称职的军人,我也是一个称职的军医,但我们并不是称职的父母……”说着便哽咽起来。

余兮兮心头动容,握着秦母的手轻声道:“怎么会呢?您和爸都是秦峥的榜样。你们爱他,他同样爱你们。”

陈丽兰别过头抹了抹泪,“没有任何父母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孩子。”

余兮兮垂眸,声音低了几分,“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这样的家庭,注定要牺牲很多,很多。”

“但是兮兮,”陈丽兰笑中含泪,“如果这些牺牲能换来一方土地的和平,一方百姓的安定,那么就是值得的,对不对?”

“……”余兮兮眸光微跳。

耳畔,这个母亲的嗓音轻柔,话语温暖而有力量,“先有国才有家。我们是军人的妻子,我们的丈夫,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为国家鞠躬尽瘁出生入死,都是他们的责任和使命。我们唯一要做的,是爱他们,理解他们。对不对?”

余兮兮盯着她的眼睛,半刻,用力点头,“嗯。”

“所以,我希望你答应我,”秦母柔声说,“相信秦峥,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支持他,可以吗?”

她咬了咬唇,仍旧用力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会的。”

“……”陈丽兰绽开笑,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然后伸手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好孩子。”

话说完,刹那间泪流满面。

远处,灯火通明的候机区人来人往,两个男人平静地看着两个相拥的女人,

秦峥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半刻道:“你跟妈说了?”

秦邦之点头,“就昨晚。你妈的反应比我想象得要镇定许多。她很大气,也很坚强。”

秦峥淡淡勾唇,难得有心情开玩笑,“军中红妆,思想觉悟是挺高的。”

秦邦之侧目盯着他,道:“所以不要小瞧了这些姑娘。你以为她们是温室里的花,娇生惯养弱不禁风,其实不见得,有些姑娘的内心甚至比男人还强大。”

秦峥抬起眼皮看夜色,没做声。

秦邦之:“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兮兮?”

秦峥静数秒,答道:“今晚。”

秦邦之点了点头,正当这时,大厅广播里响起一阵甜美空灵的女声,提示道:“由云城飞往边城的XXXX次航班现在开始检票,请旅客们……”

“我和你妈该走了。”秦邦之低低叹出口气,片刻,抬手用力拍了下秦峥的肩膀,忽然一笑,“等你从金三角回来,爸请你喝酒。”

秦峥看他一眼,“肝上毛病一大堆,还是注意点儿比较好。”

秦邦之拧眉,压低嗓子:“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妈都没管。”

秦峥语气冷淡:“那只能说你保密工作不错。有本事,当她面儿喝去。”

秦邦之:“……”

秦峥这才极淡地勾起唇,“爸,别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保重身体。”

闻言,秦父沉默好一阵儿,然后点了点头,“嗯。”说完欲言又止,顿片刻才又接着开口,正色低声道:“金三角地理环境复杂,敌暗我明,对作战非常不利,要小心。一切行动听指挥,权衡利弊,切记不可作无谓的冒险和牺牲。”

“我明白。”

“但是战场上风云莫测,很多事情谁都说不清。孩子,如果遇到最坏的情况……”秦邦之深吸一口气,神色如常,嗓音却在微微发抖,“记住,要对得起你身上的军装。中国军人,顶天立地,绝不当逃兵。”

从机场出来,时间已将近九点整,夜色很浓,一钩半弦月挂在天际,淌出大片凄清的冷。城市照旧繁华,霓虹灯的光芒五彩斑斓,马路上车水马龙,一切照旧。

秦峥开车,余兮兮坐在副驾驶上发呆,车厢里安安静静,没有人说话。

未几,她侧目无意识地扫了眼窗外,回神了,有点儿诧异:“老公这条路……我们不直接回家吗?”

秦峥淡声道:“去陆军医院。”

“医院?”

“对。”他平静地点头,黑眸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随口问:“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小超的假肢已经装好了?”

“对呀。”余兮兮眨了眨眼,身体略微坐直,“那孩子现在还是住在医院里,每天要进行几个小时的假肢康复训练……我们要去看他么?”

“嗯。”

“……哦哦。”她反应过来,指尖点着下巴思索一阵儿,又指着窗外道:“那先去一趟金州街吧。”

秦峥微挑眉,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