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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够了,别给我上课了。”她说,“你就去追求你的宏伟理想吧。但请你别为自己的风流快活找借口。别让我瞧不起你!”

“苏扬,每个人都是自由的。爱不是互相束缚,而是互相成全。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甚至如果你爱上别人,只要你快乐,我就成全。”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5)

“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和叶子青是不是真心相爱?如果是,我就成全你。我今生今世不再见你的面!”

他叹了口气,说:“苏扬,你知道这世界需要什么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恳切,“我不能像你这样,整日沉浸在浪漫的幻想里。我要考虑的事情多得多。”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沉默片刻,说道:“若你想如你所愿,你我就在这校园里谈情说爱,毕业后找个工作养家糊口,结婚生子,柴米油盐。若你期待这般琐碎且一眼看到头的生活,期待你我如芸芸之众,庸庸碌碌,虚度一生,那我无话可说!”

她看着他,目光在反问他:这样的生活不美好吗?与相爱的人一起过日子不幸福吗?

他懂她的意思,于是说:“我相信爱情。爱情是很珍贵的东西。它的珍贵不在于它稀少,而在于它容易变质。当我们进入平凡的夫妻生活,贫贱也好,富贵也好,爱情就会自然消亡。所以,交给爱情的最好答卷绝对不是婚姻。”

“可你说过,要我做你的妻子。”

“在某一时刻,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愿望。”

“有过?”

“事实上,现在我仍然希望,将来有这么一天。前提是…”

“是什么?”

“前提是,我们都经过了人生的大风大浪。婚姻应该是一种归宿,两个人都尝过了人生百味,在生活中有所悟、有所得,而后相守,一起并肩看看这个世界。而不应当在人生还刚开始的时候就捆绑在一起,互相束缚,互相施压。”

“我对你施压了吗?”

“压力是无形的。如今社会,婚姻是一些怯弱者的避难所,用以对抗虚无、寂寞、焦虑,以及贫乏。它提供一条通道,让人进入千篇一律的生活模式,以此获得联盟及安全感。更甚者,婚姻不过是资源的优化。”

“你为何这样偏激?”

“我偏激?社会不就是这样吗?你母亲也说过…”

“别说了。她是她,我是我。”

他笑道:“苏扬,你还真是个孩子。”

她看着他,突然产生了一股恨意。

他又说:“对了,我倒真的认为,你母亲会喜欢李昂这样的女婿。”

“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委屈地喊出来。

他看着她,目光中有了一点苦涩。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根本没什么…”她辩解着。

他苦笑一下,道:“我说过,这些不重要。我支持你去做一切能让你快乐的事情。”

她看着他,无法理解他。她和李昂交往,本意想让他嫉妒,让他觉醒,可他竟无动于衷。他对她没有任何要求、任何限制、任何期许。他这是爱她?世上有如此洒脱的爱?

他看着她,抬了抬手,似乎想拥抱她,可他最终只是按了按她的肩,说:“好好的吧,别跟自己过不去。如果谈恋爱能让你高兴或者解恨,你就谈着吧。”

“不,我会等你。”天知道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她难道不是带着与他彻底了断的决心来的吗?

“就算你负了我,我也不会负你。我一定要等到嫁给你的那天。”她又补充了一句,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痴情极了。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眼神透着默默的心痛和无奈。

她几乎想伸出手把他紧紧地抱住。但他突然微笑了。他一笑,她就僵在了原地。他的微笑像是在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离开未名湖,苏扬和祉明并肩走了一段。他们都很心平气和,似乎已就某个问题达成共识。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6)

经过路边的小食摊,祉明停下买了一份煎饼馃子。他让小贩加两个鸡蛋一片薄脆,又问她要不要吃。她说不要,又取笑他,吃这么不卫生的东西。他说他就爱吃不卫生的东西。

他大大咧咧,拿着煎饼一路走一路吃。她看着他,真喜欢他这副洒脱不羁的样子。他是个入乡随俗的人。到了北方就说北方的语言,爱北方的小吃。

他是这般大气而肆意的人。他内心的强大透过他的一言一行和微小细节向外渗透,感染着身边的人,与他在一起便无法不对他感到欣赏、向往、爱慕,甚至渴望成为他。

这段路是这样短。

她说:“快到我宿舍了,你别送我了,免得被人看到。”

他笑笑,同意了。

她突然抬头看着他,问道:“为什么是叶子青?”

“什么?”

“我说,这么多漂亮姑娘围着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叶子青?”

“与人交往方面,你确实不如她。”他的回答明显避重就轻。

是啊,不如她。她挂起一个微笑。

他又说:“你太单纯了,还是个小姑娘。”

她看着他,不知这句话是赞扬还是贬低。

他又笑道:“所以你可小心了。李昂那家伙城府很深,手段也多,说不定哪天你就真的爱上他了。”

她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反讽,于是还击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

他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匆匆笑了笑,说:“好了,不跟你瞎贫了。我还有事,得走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就像长辈对孩子那样。然后转过身,往西南门外走去。

是他一贯的自信让他宽容?还是他生来就没有嫉妒之心?或是他其实根本就没多么在乎过她?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迷茫起来。

4

暑期,继父的儿子儿媳带着八岁的女儿来上海欢度假期,临时住在家里。家中顿时热闹非凡,总是一屋子人吵吵闹闹地讲粤语。

母亲表面上热情款待,私下里同苏扬嘀咕不止。她说港巴子(继父的儿子)在动老头子公司的脑筋,欺负她听不懂粤语,堂而皇之地跟老头子谈条件。母亲又说:“老头子有多少钞票我心里有数,港巴子想抢财产,我就打官司。”

苏扬只感到烦闷。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自然包括“嫁有钱人”这件事。母亲改嫁的时候,苏扬不过四岁。她无权选择,但却跟着获益了十几年,若优越的生活条件算作一种获益。显而易见,人在什么事情上获益,必在什么事情上受到限制。

那么此时,苏扬母女在一屋子的粤语中,是不该有抱怨的。

不可否认,苏扬对母亲怀有怜悯,甚至还有一丝轻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否认母亲,便是否认她自己的生活。为母亲的拜金定罪,便是为自己这十几年的安逸生活定罪。

刚满二十岁的苏扬,对人生的许多命题依然看不透,想不明,渴求答案,却知道总有些问题注定无解。她自有其渺小而卑微的盼望与失望,有其秘密的痛苦需要独自消化。她对家里的人与事感到无力,并且无奈。

这天中午,母亲接到一个电话,一聊聊了十来分钟,然后又喊苏扬去听。母亲把话筒交给她的时候,欢天喜地地骂着:“这小鬼头,谈朋友了还瞒着大人。人家都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啊?谁?”苏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男朋友啊。”母亲把话筒往她手里塞,嫌她磨蹭。

哦,是李昂。“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的?”她接起话筒就问。

“想给你个惊喜。”他答非所问。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7)

“哦,好吧。”

“我想见你。”

“等开学了。”

李昂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苏扬,你母亲已经邀请我晚上到家里吃饭了。”

“什么?”

“我在上海,今天刚到的。”

苏扬看看母亲,她已开始准备饭菜了。显然,刚才在电话里,李昂已把自己营销好了。他在学生会就是做外联工作的,交际手腕一向活络,与母亲打交道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只好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这样?我还没把事情告诉家长。”

李昂一副无辜的样子,“你母亲对我印象不错啊,而且…我很想你。”

苏扬什么都不说了。李昂就这么自说自话地做了她的主。

挂了电话她质问母亲,为何不问她意见就请人来家里。母亲说:“你不小了,也该谈了。再说我看这男孩不错,懂礼貌,有教养,出身好。”

苏扬想,一通电话就能听出对方这么多好?

母亲又说:“来家里吃个饭有什么关系?正好让大人给你把把关。”

5

后来苏扬发现,母亲就是拿李昂来做门面的。她可受够了香港一家老小的气,如今一个现成的好女婿送上门,哪怕就是用来充充门面也好。

李昂还真把这门面做漂亮了。他初次登门,竟给每个人都备了礼物。给母亲的手包、给继父的洋酒,苏扬不懂行也看得出它们价格不菲。他甚至给临时在家做客的继父儿子一家都带了见面礼:钢笔、香水、小朋友的书包,件件都出自一线品牌。

有钱好了不起啊,苏扬想,这样自作主张上门摆阔用意何在?

然而这世界果真现实,一切都是向钱看。整个家里除了苏扬,一致对李昂的到来表示了由衷的欢迎。连平日从不说普通话的香港人也与他一见如故,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从关税到货币政策,从好莱坞大片到古玩收藏,李昂跟谁都能找到共同话题,很快把一屋子人都变成他的听众。

母亲对别的话题都一知半解,却关心股票,便向李昂打听,最近买哪只股票能赚钱。又问他父母可有内部消息。苏扬惊讶地看着母亲。无论如何李昂也只是个大学生,怎么竟去问他股票之类的事情?她直为母亲的言行感到羞愧。不料李昂却对股市行情颇有见解,还真为母亲提供了若干建议。苏扬哑然,只觉得自己真是不了解眼前这个所谓的男朋友。

母亲则是满意极了。如此一表人才又潇洒多金的准女婿可让她长了面子。从此她在港巴子面前可扬眉吐气了——瞧见了吧,谁稀罕你们的钱,咱们将来靠女婿。

一屋子人相谈甚欢,苏扬却心烦意乱,交抱着双臂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做啥?”母亲轻声叫住她。

“我去给他们弄点水果。”她胡乱找了个借口。

“我去。你陪陪你朋友。”母亲笑盈盈的,把她重新按进沙发。

李昂此时正侃侃而谈,大家都在听。表面上他低调含蓄,言辞恭谦,苏扬却听出他话里摆的谱儿。苏扬突然就想起了祉明曾说过的话——那家伙城府很深,手段也多,说不定哪天你就真的爱上他了。行了,够了,可以了吧,她在心里说,就算全世界都爱他,我也不会爱他的。

晚餐前,母亲带李昂参观了家里,把他领到苏扬的房间去看了看挂在墙上的书法与国画。这些是苏扬十岁时的作品。书法写的是“天道酬勤”几个大字,国画是一幅青竹。苏扬从小遵母亲的意思学习琴棋书画。此刻母亲正不失时机地说:“我们扬扬钢琴考到十级呢,来来来,扬扬你弹两首曲子,看你都多久不练琴了呀。”母亲这时成了典型的喜剧人物,嗓音都和平时不是一个调儿。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8)

苏扬不愿在众人面前驳了母亲的面子,便在琴凳上坐下,开始弹奏。她把《D大调卡农》弹得无比轻快散漫,一边弹,心思一边飞。她脑海里想的是祉明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她大致记得文章的最后几句话是这样的:

男人挣钱博得更多年轻貌美女人的欢心,

女人打扮得年轻貌美找个更有钱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人类交配自然筛选的新标准,

怪不得这世界就是拜金主义永恒的温床。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们还在念高二。文章自然被语文老师批了个红艳艳的不及格,因为其中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字眼儿,更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然而,这篇文章被全班传阅了。祉明所有不及格的作文都是抢手货。

苏扬一边弹奏,一边就在想这个问题:全世界的男人都在设法获得更多的钱,以此来征服更多更美的女人;而全世界的女人都在设法让自己变得更美,以此来获得更强大的男人和更多的钱。也许此时,她坐在钢琴前演奏的样子,就是所谓可以征服男人的美。若非如此,母亲十多年来手握条尺、花费重金培养女儿学钢琴是为了什么呢?

苏扬从小就听母亲唠叨:“我嫁这么个死老头子为谁呀?还不是为了你?”苏扬按母亲规定的标准,长成现在这么个知书达理且精通琴棋书画的好女子,算能配得上李昂这么个公子哥了吧?这不稀奇,苏扬对自己笑笑,多少父母在卖女儿啊?现在的上海,房价炒到天上去,相亲见面第一桩事,先问你房子有没有,付清的还是按揭的,什么地段多大面积。这下母亲满意了,人家在北京有好几套房,到上海来买套房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苏扬思想开着小差,心里烦乱,把好好的一首曲子弹得东倒西歪。

琴声结束时,李昂鼓掌。他说:“苏扬你比《野蛮女友》的女主角弹得好多了。”

苏扬笑笑,心想你懂什么,瞎恭维。

李昂是开车来上海的。香港一家的暑期上海自助游可有了一位免费车夫。

连续数日,一家人闹闹哄哄地在城里吃喝玩乐。苏扬当然要作陪。对香港人,对李昂,她都要尽地主之谊。每晚回了家,母亲都让苏扬“汇报工作”。母亲在她耳边的叮嘱几乎有点儿恶狠狠的——“这小伙子不错,盯紧点。”苏扬只能敷衍几句。若是让母亲知道她的真实心思,母亲说不定会与她反目成仇。

李昂离开上海前,母亲请客在王朝吃饭。全家人都去了。李昂在饭桌上张罗招待,斟酒夹菜,俨然成了主人,更有一副好女婿加模范丈夫的派头。

一家人其乐融融,皆大欢喜。唯有苏扬心事重重,寡言少语。母亲的强势包办,加上李昂的温柔式侵略,让她对生活完全失去了控制。

苏扬知道自己正逐渐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境地。一切都不是她的意愿,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甚至所有人都对她抱着美好的误会——苏扬幸福极了。

可她能够埋怨谁呢?他们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她自己,是她一时的软弱造就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6

大二开学,叶子青搬离了宿舍。她与祉明在校外租了房子。没人觉得这新鲜。

苏扬默默地忍受一切。叶子青可算祉明第一个正式而长久的女友,一开始他或许抱有游戏心态,时间久了竟也处成了认真的关系。叶子青在性格、兴趣,及生活方式上与祉明合拍。祉明与其相处或觉轻松无负担。所有事情皆有其内在原因,人们往往要到很久的将来才能看清事情的本质,感叹真相原来如此。更何况事物发展有其自身规律,人无能为力。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一定已经发生了改变。与其精疲力竭纠缠不清,倒不如放任自流静等结局。

第二部分 第三章 随风而逝的誓言(9)

叶子青搬走那天,苏扬独自去理发店,剪掉了一头长发。

李昂略有微词,“好好的头发,为什么剪了?”苏扬懒懒一笑,没心情搭理他。如今她对一切都心灰意冷,毫无兴趣。她与李昂的对话有时会如此发生:

“苏扬,我选的‘老庄导读’很不错,下午你来听听吧。”

“哦。”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后天学生会有个聚会,都是我朋友,你一起去吧。”

“哦。”

“地方由我来定,你想去哪儿?”

“随便。”

“想不想去酒吧?”

“好啊。”

“或者去钱柜?想不想唱歌?”

“嗯。”

“还是你选个地方吧。”

“我随便。”

李昂终于受不了她温温吞吞的样子,说:“你就什么想法都没有吗?”

苏扬终于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说:“我确实无所谓啊,你定不就行了吗?”

李昂深呼吸一下,调整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参加这些社交活动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的。”

“我没说不愿意啊。”

“那为什么你总是随便,就没一点主意?”

“那行,就去钱柜吧。”

李昂看着她,苦笑着摇头,“我不是说这件事,我是说你这人…”他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才又准确又不会得罪她,最后只是笑笑,说:“算了。”

7

李昂把聚会地点定在了钱柜的一间大包房。苏扬去了才知道,所谓他的学生会朋友,祉明也在其中。

祉明是带着叶子青一起来的。他们迟到了好大一会儿。当所有人已经吃喝玩乐得颇为尽兴时,他俩才手拉着手进来,还穿着情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