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回上海?”

“家在那儿嘛,总要回去啊。再说,我将来要回上海的呀。”

他顿了顿,说:“你不是出国吗?”

“你回上海的话,我就不出国,我也回上海。”说完,她自己也很惊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去英国是早就定了的事情。她这时才知道,自己是经不住一点希望的诱惑的。祉明给她一点希望,哪怕是很微小、很渺茫的一点希望,她也能将其无限放大,支持她推翻一切去跟随他。

“我先去广州面试完再说吧。”他淡淡地说。

“广州有什么好工作?北京上海大把机会你不找?”她说。

他笑笑,不再接话。他要去广州工作,如此重大的事情,似乎才聊了个开头,他就把话题结束了。他呼呼啦啦地把饭吃完。他吃东西向来很快,是那种体内有充沛能量的男生。她看着他,心中无限恋慕。他很快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一个在旁边等待的女生。苏扬也放下筷子,站起来给等在她旁边的人让了座。

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短暂的相聚。

他们一起走出食堂。外面阳光很好,花儿都发了芽,小草也从土里向外冒。和煦的春风带起细碎的花瓣,零星地飘落在她的头发上,柔软芳香。

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他们可否重新开始?她在心中追问。她知道这个问题注定无解。

并肩走过的路途总是太短。很快到了三角地,他们就要在这里分别。他从南门离校,她回宿舍。不久的将来,他们还要分别,他去广州,她去英国。

为什么总是在分别?何时可以不用再分别?

“你爱我吗?”她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顿了顿,他说:“我希望你过得幸福。”

“我爱你。”她把这三个字说得很轻,却很用力。

三角地人来人往,周围是一张张年轻单纯的面庞,就像四年前的他们。

她从他眼中看出了他未说出口的话。要毕业了,眼前有大把正经事要做。谁还有工夫谈情说爱?那是属于十六岁的奢侈。

回到宿舍,苏扬打开了信封,里面装的竟是一本书和一沓钱。还有一张字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苏扬,这是你的诗集,这些是稿费。毕业快乐!

她怔住了。诗集?

诗集的名字叫作《爱的迷阵》,三十二开的小册子,薄薄一本。暗红色封面,靠右侧三分之一处有一幅由黑色线条组成的抽象画,是简洁素雅的风格。

翻开书页,里面是她从高中开始陆续写给他的诗。她抚摸着纸张,目光游走在字里行间。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写过那么多,更没有想到他竟全部保留着,积攒着。那些落在草稿纸和小书签上的诗句,那一封封的电子邮件,那些饱含着盼望、压抑、喜悦、忧伤、欢笑和泪水的词句,他全都读了,而今又把它们印成铅字,集结成册。那些已被她遗忘的文字让过往的一幕幕重回眼前。

她抚摸着书皮,感伤良久。这是属于他们的记忆,微小,但珍贵。

这些年他对她一直若即若离,热爱过,离开过,承诺过,背叛过。但她对他始终没有放下过。她的信心还在。她相信他们即便不在一起,也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她甚至相信,即使将来两人也无法在一起,这一生他们都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

她依旧忍不住打电话给他。他只淡淡地笑,说你开心就好,又说出版商是他的朋友。他嘻嘻哈哈,说苏扬你将来成了大诗人、大作家,可别忘了我这个伯乐。

她知道他故意轻描淡写,知道他并不爱听那些缠缠绵绵的甜言蜜语。他就是这样,任何好的感觉都宁愿放在心里,不愿去说破,希望别人也是如此。而苏扬在喜悦之余,还有一丝惆怅。因为她觉得这份特别而珍贵的礼物,更像是他为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的感情所作的交代,是一个庄重的总结和句号。她知道他又要去追寻他的理想与信念了。他要她放下他。

第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开始转暖。毕业真的就在眼前了。

就在这忙碌而热闹的毕业季,校园里却出了件大事:有个女生跳楼了。她叫刘莎,上海籍,与苏扬同届届。刘莎与男友是同班同学,两人谈了四年恋爱,感情不错,但刘莎的父母始终反对两人交往,因为男生是农村的,家境贫困。毕业了,刘莎要回上海工作,男生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上海发展。刘莎父母强行干涉,多次与男生交涉,终于劝说他放弃。据说两人曾大吵一架,男生向刘莎提出分手,直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兴许还说了些绝情的话。当晚刘莎就从宿舍楼的天台上跳了下去。就在前一天,她刚刚拿到了一家顶级金融机构的聘书。

苏扬是在同乡毕业聚会上听说了事情内幕的。大家议论此事,皆感到悲伤和惋惜,确切地说,是惋惜多过悲伤。大家谈论的焦点不是女生自杀的原因,而是她拿到的那份入职邀请函。如此好的单位实在太难进了,多少人神往的工作,几乎是经过千里挑一的选拔方能获得。这种单位,进去做个三年五载年薪就能过百万。什么事情能大过百万年薪,还要拿自己的命去换?

一片唏嘘声中,话题转向了毕业后的出路。很多人要出国,最多的还是要去美国。苏扬当然清楚,自己的选择也是出于盲目和虚荣,抑或只是遵循母亲的想法:出去镀一镀金,长一长见识。大家问她拿到了哪个学校的offer(录取通知),她说圣安德鲁斯。有人问这是什么学校?她略有窘迫,说是英国的一个学校。大家嘻嘻哈哈,说英国好啊,回头看英超去,就是天气不怎么样。苏扬知道他们中很多人都拿到了哈佛、伯克利、斯坦福的offer。在他们眼里,什么圣安德鲁斯,那也算学校?

而后有人提起前一阵的十佳歌手大赛。他们都说郑祉明就是个天生的情种,不务正业的浪子。入校后祉明一直与上海人的同乡往来不多,这些人对祉明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花花公子的阶段。苏扬说起去年的竞选,没几个人知道详情。他们都不太看得上这些学生组织,很少参与其中,对社团的热情也不高。他们只关心offer、学校排名、五百强排名,或者薪水后面是四个零还是五个零。他们听说祉明去广州一家私营公司面试,都表示惊讶,仿佛他是个永不归正途的异类。

人们就是这样,追求平均数,追求中间值,追求比中等再高一点的那个水平线。谁稍稍异于常人,稍稍不符合既有的价值标准,就成了异端或者笑柄。聚会临近尾声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忘了刘莎的事情。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地互留联系方式。几个有了好东家的人尤其受欢迎,每个人都在给自己的前途寻找铺路石。

有个女生在散会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走在人群的最后。苏扬认出她和刘莎是一个系的。苏扬给她递了张纸巾,她就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她说实在是想不通,四年前入学聚会上还好好的,毕业时就没这个人了。苏扬能体谅她的感受,同窗四年,难免会留下深厚的情谊。苏扬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女生,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向外走。这时,女生突然抓住苏扬的手,说:“你知道是什么让刘莎想不开的吗?刘莎她爸妈偷偷给过那个男生五万块钱,让他和刘莎断绝来往。那男生居然就收下了!居然就真的放弃这段感情了!这是什么爱情啊,五万块就买断了。”

“你知道吗,五万块不重要。问题不是五万或者五十万,问题是这个爱情可以买卖。可以,或者不可以,这才是关键。”苏扬说。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李昂安慰道。

他们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望着对岸星星点点的烛光。一些学生自发地到湖边点蜡烛悼念刘莎。一场雨刚过,树叶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到湖面上,像一些人在哭。

“五万块让人想不通,那如果是五百万呢,是不是就能想通了?五千万呢,是不是会有大把的人抛弃自己的爱情?”

“好了,苏扬,别那么激动。给我五千万我都不会把你卖了的。”

李昂这玩笑开得很不高明。苏扬说:“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说:“我懂。只不过我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讨论这些没有意义。”

他又说:“这个女生自己也有责任,太脆弱了。这样的人就算把这件事情想通了,碰到别的事情一样还会想不通。”

她瞪着他,说:“你好冷血。”

他说:“不是冷血,是我觉得年轻人理应有所担当,这是基本的责任与素质。”

“你少打官腔,你一定还在心里说这女生活该,是不是?”

“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李昂困惑地看着她。

苏扬沉默了。她不明白怎么就跟他吵起来了。其实今晚和李昂到未名湖来散步,她是准备跟他提分手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情此景,让她又无法开口了。

“我们走吧,宿舍该熄灯了。”她说。

“难得抽空陪你,再坐一会儿吧。”他握住了她的手。

借着路灯和烛光,她看着他。一张沉着、稳重、略显疲惫的脸,一个学生会主席和优秀毕业生应该有的脸。她想:我的分手理由该是什么?

四年的爱情被五万块买断,从此无法相信爱情了?

我即将出国,而你的事业在北京,就别互相耽误了?

或者,想不想听大实话?我早已心有所属,其实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爱你。”她听到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肩、她的腰。他说:“不要回宿舍了,今天跟我回家。”

生死两茫茫

湖边悼念的人渐渐稀少,烛光一盏盏熄灭。苏扬跟着李昂往东门走去,五月的夜风大起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夜黑得奇怪。她抬起头,四层的教学楼高得望不见顶。

她想着那个跳楼的女生,跨出那一步是怎样的绝望。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爱情梦,可这时代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没有爱就死的激情年代了。她又想,生死往往一念之差,有没有可能,站在天台边缘的女孩差点就成了她?

“李昂。”她突然大喊一声。

他正要去停车场取车,这会儿他站住,转过身看着她。

“怎么了?”他听出她这一声喊很不同寻常。

他回到她面前,发现了她眼中隐隐的泪光。怎么了?他的目光在询问她。

“李昂,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看着她,有些担忧。

“我们…分手吧。”说出这句话需要勇气,她始终踌躇着迈不出那一步。这个有些狂乱的夜晚推了她一把。

他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这突然说出的分手指的是什么。

“李昂,其实…我与你并不合适,我看不到未来。”

李昂看着她,看了足足几秒钟,然后微微一笑。他张开手臂把她揽入怀中,说:“苏扬,你没事儿吧?看看你,一点事情把你给矫情的。”

她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的脸,又听到他说:“那个女生的事情只是个案,不能因此就不相信爱情了。要知道,这世上真爱还是存在的。”

“不是的。”她轻轻推开他,“李昂,你知道的,我马上要出国了,一走好几年,将来也不知会在哪里,而你不会离开中国。”

“我可以离开中国啊,如果你希望的话。”他说。

她看着他,心想你可真会撒谎。你是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会丢下大好的北京跟我去国外吃苦?

她说:“你的事业在北京。”

他想了想,说:“苏扬,或者你也别出去了吧。那么辛苦,何必呢?留在北京,我会帮你找到好工作。你想做哪个行业?”

果然,那副只手遮天的架势又来了,就好像他看透她一直以来的埋头苦读是因为对某种高薪闲职怀着一份秘密的憧憬。

他说:“我一定可以为你找到好的单位。真的,苏扬,你根本没必要出国去受那份罪。”

苏扬看着李昂,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进一个舒服的单位,上班、看报纸、喝茶,每隔几年就升一次职,涨一涨工资。她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反正家不靠她养。李昂准备了大把好日子供她享用。然后,青春就逝去了。这一生就过去了。平淡富足,没什么不好。

“我还是想出国。”她说。

“那我就等你。或者,我们先结婚。”

她摇头,“李昂,那不是我要的。对不起。”

他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看他。他看上去平静极了。

僵持了一会儿,他再次拥抱她,动作轻柔。他说:“我知道,是我最近太忙了,关心你太少了。但你要明白,我很爱你。我会好好照顾你,相信我。”

“听我说,李昂…”

“嘘…”他把手轻轻地盖在她的嘴唇上,对她微笑。他说:“听我的话,今天什么都别说了。我现在送你回宿舍。你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

他又说:“这会儿你头脑发热,我建议你什么都别想。过几天再说,好吗?”

李昂自然清楚,这么说下去两人会吵起来,会越说越僵。他知道这时候该冷处理。而他也需要一个人理理思路,想想“为什么”和“怎么办”。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李昂陪苏扬走回宿舍,在楼下和她告别。临别前他依然亲吻她,从容不迫,面带微笑。苏扬再不说什么,她知道自己说不过他。

五月,一场大雨洗刷了北京城,也洗去了跳楼事件留在校园里的阴影。天气真正热起来了,一切事物都生机盎然。校园里处处是身着学士服拍照留念的身影。一顶顶学士帽漫天飞舞。

苏扬在网上遇到祉明。祉明说,他依然在广州,和那家公司的老板谈得很愉快,已成了哥们儿,这几天还准备和他们公司的员工一起出海打鱼。

不得不佩服祉明的社交能力,还没正式加入公司就已跟老板及员工混得那么熟。苏扬在网络的这边微笑起来。这笑里有欣慰,也有苦涩。

她说:“你真的要留在广州了吗?”

他说:“差不多定了,我喜欢这份工作。”

她在电脑屏幕前发了一会儿呆,思考着一同去广州的可能性,最终觉得那太渺茫了。

她又问他,要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公司?规模大不大?薪水怎样?

他说是个贸易公司,规模一般,但他很喜欢那儿,老板是个有趣的人,薪水不重要。

她告诉他,出国事宜已办妥,预计八月份走。

他简单地回复:好的,祝一切顺利。

一段漫长的离别俨然无法避免,而且就在眼前。

李昂这边,依然还是牵牵绊绊,藕断丝连。苏扬只觉得无奈。

李昂每天给她发短信。

“天热了注意防暑。”

“明天会下雨,出门要带伞。”

“超市楼下新开了书店。”

“我给你买到了文德斯的摄影集。”

这些短信让她心烦意乱。他对她提过的分手一事不以为意。他与她保持联络,维持热情,细微关怀无处不在。

苏扬明白,李昂表面体贴温柔,实际内在强势至极。他对小事不计较,对大事全盘控制。他的专横藏在温柔和善的表象之下。这是让苏扬感到厌烦而害怕的。

和李昂的关系总得有个妥善的解决,苏扬在心中思量。既要无愧于自己的良心,避免伤他太深,又不能委屈自己。她不想继续演戏,更不愿意真相大白,把祉明牵扯进来。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她感到压力剧增,时而希望时间过得慢些,时而又盼着能早日离开北京,结束这所有的烦恼。

六月,祉明从广州回来,苏扬约他见面。

这恐怕是在北京见的最后一面了,她想,下次再见还不知是几个月或是几年以后。

去喝酒吧,她提议。他欣然同意。她内心由此生起一股强烈的愿望。她精心打扮,仿佛带着某种庄严的使命,要去面对一件人生大事。她有预感,这将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夜晚。

他们约在五道口Dorothy酒吧见面。酒吧里人不多,放的是爵士乐,气氛幽静暧昧。祉明点了“自由古巴”,为苏扬点了“长岛冰”。苏扬却坚持喝同一种酒。

闲坐片刻,祉明告诉她,自己已签了广州那家公司,一办完毕业手续就南下。

她无言,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终是要远赴他乡。

祉明却显得高兴,似乎能够去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让他充满了激情。

沉默片刻,她轻叹一声,问道:“叶子青跟你去广州吗?”

他说:“我和叶子青分手了。”

她愣住了。大学四年她一直盼的就是这件事,如今真的发生,却让她吃惊。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你说第一次提出?应该是…”他似乎在回忆,“竞选之前。”

“竞选之前?”她想起竞选前一天她去找他,叶子青和他还好好的,在那之后他们也一直在一起。

“她喜欢上了乐队的鼓手,就是那个梳马尾辫的男生。”

“阿峰。”她马上说。

他看了她一眼,笑笑,心想你倒是好记性。

“她向我坦白,爱上了别人,但又舍不得和我分开。”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无关他的痛痒,“我以为自己不会难过,没想到还是会难过。毕竟在一起这么久。但我不怪她,这份感情里始终都是我亏欠她,我从一开始和她在一起时就不那么爱她。可时间久了,竟也有不舍。”

她看着他,内心翻涌着各种滋味。不知是欣慰更多还是心痛更多。

“说了分手,又分不掉。你知道的,我们住在一起,已经彼此习惯。所以又纠缠了一年多。”说着他笑了笑,“我去广州的这段时间,她搬走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和我分开。我想她大概也知道,我对她始终没有付出真情。”

“所以,你在十佳赛上唱的那首歌是献给她的。因为你们将要分开。”她有些落寞。

“不是的。那首歌…是给你的。”

给我的?她呆住了。

他低下头,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去看这种比赛。”

“那么,你是真的要和我告别了?你去广州就是为了离我远远的?”她又伤心又无奈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感到眼前一片迷蒙。

“现在的我无法满足你的期望。你我在价值观上是有差异的。并且,我是个悲观主义者。我不敢奢望任何长久的感情,不想拥有任何我无法忍受失去的东西。我害怕我们一旦开始,会很快结束,因为我们毕竟是不同的。但正因不同,你在我眼中尤为珍贵。世上没有比你更纯真的人了。我们曾说起过梦想。你是我梦想的一部分,我不敢轻易开启的一部分,因为我自知还没有合适的心态与足够的能力来同你在一起。那首歌是我竞选失败后反复听过的,一边听一边流泪,常常整夜地睡不着,心里想的全是你。”他说着,眼眶湿润,随即转开目光,试图收敛情绪。

她怔怔地望着他。她第一次见他这样敏感、伤情。那么坚强而骄傲的一个人,眼中忽然有了泪,竟是为了她。即便是他偶然流露的、片刻的脆弱与表白,也让她感受到莫大的幸福与慰藉。不过她很快想起了什么,再度陷入落寞。

她说:“比赛之后,那个第一名是你让给她的吧?事实上,你也爱她。”她的声音低下去。

他淡然一笑,说:“我要那些名次有什么用?我只是想去唱一首歌。”

他又说:“其实,也是因为我觉得对不起叶子。如果像你说的,我也爱她,那她对我的爱远远超出我给她的。即使在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了别人之后,我们之间不舍得下定决心分开的那个人还是她。我知道我亏欠她,所以我想帮助她在舞台上实现心愿。你知道,拿到十佳赛的冠军对她将来的事业发展很有好处,那是块金字招牌。对了,他们乐队很快就要出唱片了。”他说着笑了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拿出烟来抽,是健牌,8毫克。

“烟戒不掉吗?”她问。

“为什么要戒?”他笑。这时他又恢复成那副老练世故的样子,眼神既温柔又霸道。

“以后抽淡些的吧,伤害小些。”话一出口,她蓦然就想起了李昂。李昂从不抽烟,也不轻易让自己喝醉。和祉明相比,李昂就像台精密的仪器,无时无刻不冷静而准确地控制着自己,让事情按照自己设定的轨道发展,永远准确,永远不出差错。而祉明,这么自由散漫,落拓不羁,这么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