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好久,一次也没歇过,不是我不累,实在是太急于见到猩猩,太急于回到“家”。眼看山脚几顶帐篷现于眼前,我忙问项语:“那处是不是我师兄的营帐?”

项语点头。

我奇怪:“他们为何不上山去,我们这一路一个凤凰山的人也没看见,上山去,救我接我都离的近些,扎在这山脚下做甚?”

项语眼中闪过一片莫名的光,半晌,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见他那模样,便又问:“不能上山?”

他不动。我知,这里面定是有些蹊跷,不愿告诉我便罢,我以后再问猩猩好了。

见到了帐篷,脚步便飞的更快,心里非常激动,一个多月了,我都被绑架了一个多月了,终于要重回组织,重见亲人了。

一下到那山路底下,抬眼便看见一人,黄白衫裙,茉莉花髻,双手紧握胸前,正朝这方不住的张望,不是那嫣然丫头又是谁。我兴奋的挥手大叫:“嫣然!我来了!”

嫣然一瞧见我,马上飞奔过来,嘴里不住的喊着:“小姐,小姐你放出来了!”我喷血!什么放出来了!搞的我跟蹲了十年大狱似的,嗨,顾不得了,先搂一个再说。只见我两人飞奔到一块,一个大拥抱,嫣然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抓,我心中感慨万千:终于放出来了。项语在身后静静看着我们又笑又哭又搂又抱。

高兴了一阵,忙问嫣然:“我师兄呢?”

“在帐里候着你呢,小姐快去看看大人吧,他…..”

听这似悲似切的语气,我大惊,一把薅住嫣然:“我师兄他怎么了?他受伤了?他生病了?”

嫣然眨眨眼:“没有啊,他….瘦了!”

我再度喷血!嫣然你可真会煽情。拉着嫣然,一路小跑,只见三顶帐子一溜排开,门口站了好些士兵。我问嫣然:“哪顶?”嫣然手指中间,我放开她,一头便扎了进去。

帐中只有一人,靠坐在一把椅子上,姿态慵懒,面色自然,一头黑发束了一半,额角披了两缕,一只手中,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轻轻拨动身旁几上的茶盖,目光低垂,好似正在专注的研读书本。身上,穿的是惯常白衫。

我只扎到了入口处,便站住不再前行,定定的盯着他,那般清净安然之姿,一如我每次看见他时一个模样,仿佛我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仿佛我从未经历这一月磨难。

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止也止不住。我挪不动脚步,也哭不出声音,就站在那儿,站在那儿像一个傻瓜般的流着眼泪,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他,怎能如此泰然,怎能如此平静,难道不知我这一月来,是多么想念元帅府,多么想念他吗?吃苦受累的一个月,舟车劳顿的一个月,受黄大仙闲气的一个月,哪一个夜晚,我都盼着他能突然出现把我救走,凤凰山那夜出逃,我多希望来的人能是他!不来救我倒也罢了,见了我又好生站在眼前,竟连眉毛都不皱一下,眼皮都不抬一下!更可气的是,他根本没瘦!

越看他越生气,掉脸就欲冲出帐外,不见这个怪猩猩也罢,反正他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来寻我不过是怕把我弄出事不好向师傅交代吧!该死的!

脚步一动,声音飘来:“去哪儿?”

我回头怒瞪他:“我回来了!没掉头发没掉膘,还多长了二斤肉!”

他放下书本,站起身,垂着眼慢悠悠的踱到我面前:“我看你也像是胖了些。”

我气的眼冒金花,听听,这叫什么屁话!

不怒反笑:“是滴,托您元帅府的福,下次再从那儿被掳走,我说不定还能再胖些。”

他不动,也不说话,仍然垂着眼站在那儿。

我看他跟个木桩子似的杵着,简直就是火冒三丈,好好好,你看你的书去吧,我走!

掉头又走,走不动,我再走,动不了。回头一瞅,胳膊在他手里呢。傻瞪着他,干吗拉我?

“今后搬到听风筑去吧,离我那处近些。”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我愣怔,再愣怔,三愣怔,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你简直不是人!”

“呜呜呜..呜呜,你简直不是人!”

“呜呜..呜呜呜,你简直不是人!”

呜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呜了些什么。只听猩猩不耐烦道:“你能不能换一句?”方醒过神来,见他叹了一声,转身欲回椅子,我“腾”地就扑了上去,直扑到他背上,扒住他的肩膀继续大嚎:

“呜呜,你怎么不来救我,你还是丞相呢,一点本事也没有。”

“呜呜,你就是个大笨蛋,我在那船上的暗夹里被点了穴,你居然就站在外面!”

“呜呜,你们的什么破匣子破地图的,关我屁事啊,绑我做什么替死鬼!”

猩猩一震。

“呜呜,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吗?我受了多少气吗?我还挨了打!”

猩猩猛转身,把我甩下来了。

“他们打了你!”声音隐有怒气。

我愈加委屈:“嗯,就是那个黄大仙,他说我不尊重他们寨主,扇了我一巴掌,到现在还疼呢!”(你就虚吧,一个月了还疼哪!)

猩猩望我又揉脸蛋又皱眉毛,眼中竟升了一丝笑意。“行了,平安回来了且好好休息几日罢。”

我听他关心我,心里顿时又开心起来。嘴里仍是嘟囔着:“你得替我报仇。”

又想起一事,忙问道:“段凯怎样了?”

猩猩道:“无妨,胸口一刀未及要害,下山便送回府中疗伤了。”

我几乎能称得上是贪婪地看着猩猩说话的样子,淡淡的神情,冷清的语气,怎么就觉得那么好看,那么好听呢?我想,我真是把他当成亲人了。

回府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蜜蜂儿唱啊小鸟儿也唱,蝴蝶儿唱来乌龟也唱!”

“扑哧”一声,嫣然忍不住了,“小姐啊,你这又是唱的什么怪歌,乌龟也出来了。”

我得意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想当年,还珠格格首播的时候我天天饭不吃功课不写,雷打不动的每晚必看,里面的哪首歌不是耳熟能详。虽说后来台台播年年播,终于把我播恶心了,但是想起小燕子紫薇陪着皇阿玛出游的那些情景,心中还是羡慕不已。

看看坐在马车东位一脸严肃的猩猩,忽然生出好兴致来,一屁股挪到他坐边,伸手拉着嫣然坐在他右边,对嫣然道:“你啊,就是紫薇格格,我呢就是小燕子,而师兄呢,就是威风的皇阿玛了。我们三个一起南巡民情,视察江湖去喽!”

嫣然奇道:“小姐怎的尽说些我不明白的话呢,格格是什么,皇阿玛又是什么?”

我笑眯眯的看着嫣然:“给你说说我家乡的故事好吗?”

嫣然连连点头:“我还不知小姐家乡在何处呢,江南还是江北?”

侧头望了一眼猩猩,没表情,眼神却清澈柔和,心里立刻一片激荡,很难得看到他这么温和的时候,莫不是因为我的平安归来?呵呵,又做白日梦。

看嫣然一脸期待,我说书的瘾又上来了,靠在厢壁上,手里捏了猩猩半截衣袖,开口道:“既不在江南,也不在江北。而是在,中国。”

嫣然惊:“小姐不是翼国人?这翼国周边除了西坎和蚕羽两个国外,哪里有个什么中国?”

我好奇:“西坎和蚕羽?莫不是少数民族?”

嫣然未开口,猩猩竟接了我的话:“不错,西坎便是尥关外的游牧国家,野心甚大。”

我道:“游牧?那岂不和我们国家的西藏地区差不多。”

猩猩侧头看了我一眼:“西藏?”

“唔,西藏,是一个生活在高山雪原下的民族,因为那里的地貌以冻土居多,雪山居多,所以栽种业也不发达,主要以放牧为主。”

猩猩淡道:“那这西藏是否有过想进占你的国家的野心?”

我忙摆手:“没有没有,那里的人民信奉佛教,豪爽好客,和我们中原地带的民族相处甚好。而且,我们本就是一个国家。”

“一个国家?”猩猩略显惊奇。

我点头:“不错,我的国家里有五十六个民族之多,人数最多的是汉族,其他的少数民族也和我们生活在一片土地上,我们都是一家人,相互取长补短,一起发展进步,汉族人也决不因人数多而去欺凌人数少的民族,相反,更是将很多知识和技术带到少数民族中去,少数民族也将他们的宝贵文化和精神财富和汉族人民共同交流,我们和平友爱的相处了很多年,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少数民族从未起过反意。”

听了我的话,猩猩不再作声,只静静的盯着前方,似在沉思。

嫣然见猩猩不说话了,才敢问我:“小姐,你还没说你家乡的故事呢。”

“呵呵,我已经说了一些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我笑道。

嫣然哀道:“小姐啊,你不在这些日子,我可真担心死了。”

回忆那日情景,忙问嫣然:“那日我被掳走,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嫣然眼圈竟然红了:“没有,小姐,那日你去莲院后我便去找红儿拿针线了。”

我脑中突然格噔,顿时想到了一个人,情绪瞬间如从三伏暑日掉进了数九寒冬,悲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竟如此没心没肺,只顾着回府开心,却将他的事…..忘了。

转头看猩猩,眼泪已经蓄了满眼。猩猩有些惊诧,不知我为何忽然哭了。我吸了一口气,闷闷的开口:“师兄,福伯他…死了。”说完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猛扑在猩猩腿上大哭起来。

嫣然的哭泣声也在耳边,良久,头发轻轻抚上了一只手:“福伯失踪良久,我早料想他已遇害。”

抬起头,泪眼迷蒙的看着猩猩:“福伯究竟为何被杀?”

猩猩沉思半晌,开口道:“我想,他定是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忽然想起那日,木乃伊说的一句“不得不杀!”我心中迷惑,福伯看到了什么,竟让木乃伊不得不杀了他?

又问猩猩:“你知不知凤凰山的寨主到底是谁?”

猩猩摇头。

我想了一想,道:“他整日全身裹着黑布,头脸也蒙将起来,我见他三次,都是如此,若非他长相极其丑陋,就定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真面目,你说,会不会是福伯看见了他的脸?”

猩猩一震:“你说他头脸尽蒙黑布?”

“不错。可福伯就算看见了又怎样?他认识这怪人吗?”

猩猩不语。我也不语,不停的想着这前后的关联,内里的逻辑,脑中突然一亮:“除非…..除非福伯认识他!”

见猩猩表情里有一丝欣赏意味,原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忙抓住猩猩的袖子:“师兄,你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替福伯报仇,他….”想起福伯最后的样子,心酸难忍“他死的太无辜了。”

猩猩默默不语,微点了点头。

中途休息住客栈的时候,嫣然告诉我,猩猩在我失踪后,怒不可遏,连续几夜亲自带人搜查出城马车船只未果,又派出了好多人马到翼国各处去追寻我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几日前收到凤凰山的传信,才知我被绑到了那里,进宫与皇上谈了一整天,就带了项语来救我。

听了这些话,我一阵欣喜,猩猩脸上装的淡然,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我的不是?只是他与皇帝谈了些什么?又为何对一座凤凰山忌惮如此,非要那项语前去说情救我?

项语带我下山当日,并未跟我们一起返回嘉戎,而是又回了凤凰山,他什么也没对我说,只留了一个微笑和背影给我。若说心中没有半点失落那是假的,我有很多话想问他,有很多话想告诉他,却知那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又是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顺利回家的喜悦渐渐淡了,心里有好多疑问,好多困惑,若是没人能解释给我听,我怕自己胡思乱想的快疯了。最重要的,我心里还藏了一个秘密。

敲敲猩猩的房门,里面“唔”了一声,我知他没睡,推门进去。见他正安坐在桌旁看书。

“师兄”

“嗯?”

“我有话想同你说。”

猩猩抬眼,扬了扬下巴,让我坐下。我坐在桌子右侧,双手支腮,盯着猩猩。

他见我半天无话,又抬起头:“说吧。”

“我问什么你可都会诚实答我。”

“唔,看你要问什么。”

哼,早知你这样回答了,难道我会问你穿什么颜色内裤,几岁第一次亲女孩子吗?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凤凰山到底是什么地方?”

猩猩微微一笑:“你都说那儿有寨主了,你就将它当成土匪窝好了。”

敷衍!“可是他们没要赎金,没要我当压寨夫人,你说他绑我做甚?”

猩猩嘴角扯的更开:“可能看你样貌不合心意,所以不要你。”

我又生气又高兴,生气的是他说我难看,高兴的是他确实心情不错,会开玩笑了。

“师兄啊。。。”我带了些撒娇的味道,呃…冷!“你告诉我吧。”

“你要知道这个做甚?”

“呃,那个…那个寨主..”我结巴,该不该说呢?“他问过我….”

“问你什么?”

算了,大不了再被他骂一顿,不就是偷听吗?我招了!

“问过我关于那中了碎心掌之人的事。”

猩猩果然一震,“你怎么说的。”

“我就照实说的啊,他上车就半死了,第二天就死透了。”

“就这些?”

“唔,他还问我….那人有没有跟我说过什么?”

猩猩放下了书,全神贯注的盯着我:“你是怎样回答的。”

我眨眨眼:“我回答没有。其实…..”

“其实什么?!”猩猩语气又冷又急。

我一慌:“其实,其实就是没有,他都伤成那样了,还能说什么呀。”我对猩猩撒谎了,心里一悸,竟有些不甘愿的感觉。

猩猩不语,半晌又拿起书,缓缓开口道:“有一日,你闯我莲院…”

我心说完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坦白从宽吧我就。:“那个….没错,我好奇心使然。”

“哦?好奇?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一抖:“师兄,你不是要杀我灭口吧。”

猩猩唇角一提:“看你老实与否。”

我赶紧点头:“老实,我一定老实,我就听了点凤毛麟角,什么皇帝什么凤凰山的,我根本不关心这个,倒是看见项语,我有点惊讶。”

猩猩眼光又落入书中:“项语不来看你,自有他难言之隐,你勿怪他。”

我心说我怪他干什么呀,我不也没去看他。思忖一阵我又开口:“师兄,说了半天,从你嘴里什么也没掏出来,你稍微告诉我一点,让我睡个好觉不行吗?”

“你一女子安分守己便好,何必知道那么多事情。”

“你怎么跟段凯一个口气!”

猩猩一怔:“段凯?他与你说过什么?”

我撇嘴:“说的可多了,他说凤凰山要你交什么匣子换我,你不愿意交,索性就由得他们把我绑在那儿。”又开始顺嘴胡诌了。

猩猩冷哼一声:“他与你说的还真不少。”

“那是,我们是哥们儿,人家冒雨来救我,还被砍了一刀,你倒好,坐在山下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也不管我在山上受苦。”又开始找后帐。

我盯着猩猩,猩猩盯着书,慢悠悠开口:“若是有倒也罢了,没有怎么去换你呢?”

我不信:“你有对不对,那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地图?”

猩猩又一愣:“这也是段凯告诉你的?”

我点头,猩猩沉默一阵,开口道:“据说是有地图,但是却不在我这。”

“那在谁那里?”我好奇。

“看来你是不问个水落石出,不预备出去了?”

我讪讪:“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呢,好歹我也是受害人,我有权知道。”

猩猩看着我,摇摇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