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脸色苍白,消瘦的下巴愈发的尖,我突然觉得他确实与柳琴长的有几分相似,当他眼中退去清明,换上阴狠时,那带了丝丝狐气的眼睛,竟与柳琴一模一样。

与雷阅海一样,他也穿着囚衣锁着链子,头发有些凌乱,但未全部披散,也正盘腿坐着,眼睛未闭,我们前来,他仿佛没看见一般,眼神虚无的盯着前方。

我静静站着看了他一会儿,他一眼也未扫过我们,心道他必是不愿意与我们多说一句话的,该说的话早已全部说完了。一年多来发生的一幕幕,电影般闪过眼前,玉面黑衣的英俊男儿和人鬼难分的泳装女子,初见时心里那深深的感激,淡淡的情愫,都在这一年的风波万重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在我隐瞒燕匣下落时,在他下重手欲杀我时,我与他之间的一切统统消失了。这场戏里,于我认为,已再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若是他侥幸成功了呢?若是他当上皇帝了呢?若是我从没离开过他呢?若是…我爱上他了呢?正如猩猩说的,成王败寇,我只是跟随着自己的心,和着一些些自私,凑巧站在了强大必胜的一边,我自私,他也自私,他对不起我么?我对不起他么?算不清了。

我没有办法开口说一句话,站了一会儿,便轻拉了猩猩的手,转身行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柳琴葬在哪儿了?”

我蓦然回头,嘶哑的嗓音,是他在跟我说话。

又重新走回牢前,他已经将目光垂了下去。

我轻声:“城北乱石岗。”

“你能否帮我一个忙?”他低声说道。

我点头:“你说。”

“将柳琴尸身挖出,送回凤凰山安葬。”

我的鼻子一酸,眼眶一阵发热。柳琴,你终于想起她了,终于想起了她对你的好,在她死了之后!

“好,我答应你。”我想着那难以磨灭的过往,努力控制情绪,却仍快要泣出声来,猩猩紧紧攥着我的手。

默了半晌,他又开口:“曹天歌…”

我一直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他自说话起就没有再抬起眼睛。

“后会无期…”那灌了镪水般的声音,最后一次响在我的耳畔。

出了牢房,我几乎要瘫倒在地,脑中只不停想着一个人…师傅!

有家人活在这世上,哪怕此生难得相见,只要知道他们过的好,心中就始终觉得自己有了家,还有一个能收留自己的地方,可是如今,女儿自杀,妻子疯狂,儿子即使不死也将终身监禁于此。师傅他…该怎么活下去?

真正的家破人亡!真正的!

我不能告诉云夫人,她杀掉的那个孩子不是师傅真正的孩子,我不能告诉项语,柳琴是他的亲妹妹,我不能说!这个秘密,将会烂在我的肚子里。

半月之后,大翼圣文帝下了罚诏:

翼属西坎原国主雷阅海多次兴兵作乱,欲侵大翼江山,不顾百姓心声,执造生灵涂炭,时来寇扰,神人共怒,天理难容,大翼圣文帝御判其斩。

贼子项语藏兵凤凰山,窃盗皇室至宝,剿后不自安分,逃至西坎,与雷阅海勾结策谋叛乱,故逆天道而行,大翼圣文帝御判其,斩!!!

春来

皇帝果然赏了我金条,一小箱,大约二十根左右,我抱着我的金条,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猩猩过来看我,见我正抱着箱子发呆,笑道:“都快一个月了,你还没抱够?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我放下箱子,拍拍手:“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去几天,看完了师傅还得回来,随便带几件就可以了。”

“唔。”猩猩点点头,“那准备好了我们明天出发。”

“呃…你说我给师傅他老人家买点什么东西好呢?”

“师傅生活简朴,买什么好东西他也不会用的。”

“那不行,他用不用是他的事,做徒弟的还是要尽到心意。”

猩猩无奈的挑挑眉:“好吧,那你想买什么?”

我看看床上的金条箱子,道:“唔,有了,我用这金条给师傅打一个纯金的药碾子怎么样?”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绝妙极了,老头儿就喜欢药。

猩猩奇道:“你的古怪想法真多,药碾用黄金制成,岂不用不了几次就坏了?”

“不不,不让他用,就让他留着做个纪念,他那么喜欢做药,黄金药碾就像一个奖品一样,鼓励他做出更多更好的中药来。”

猩猩还是无奈:“随你。”

“那我一会儿就去,不知道一下午能不能制完。”

“我陪你。”

吃完晌饭,我与猩猩去了一家金铺,这里不仅出售各种金银制品,还接收各类黄金首饰工艺品的打造工作。猩猩说他家做的又快又好,我就放心的把十五根金条交给他们了,那些伙计听说我要用金条制个药碾子,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惜今天下午拿不到,要熔要煅还要现做模子,给丞相点面子加快速度,也得明天早上才能拿,我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我的金条,但愿他们不要私扣我的金子。

第二日一大早,小米便去为我取回了金碾子,我捧着这有两个手掌大小的碾子,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的十五根金条就全在这儿了,条子那么大,碾子这么小?可是我没时间了,马车已经准备出发,猩猩催了我三遍了,只有待爷爷回京再去找你们细细算帐吧!

我、猩猩、明堂和段凯,一同踏上了回乌鸦山的路。段凯是我硬拽来的,猩猩还好一阵不高兴,待我说明了原因他才释怀。临行前我又拉着段凯长谈了一次,仔细的向他分析了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什么是兄弟之情,数次明示暗示的提及悠然,感觉他有点茅塞小开了,听到悠然的名字,眼睛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惦记,孤男寡女同院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我就不信他们没点感情。这次乌鸦山之行,就是我红娘生涯的处女秀,绝不能失败!

心里没了压力,走走停停,行了六七天才到了乌鸦山,爬山爬得我一身是汗,一进观门,就大叫起来:“师傅!师傅!我回来啦!”

先迎出来的是悠然,她先看见我,脸上乍露喜色,再瞧后面,看见了段凯,又将眼帘垂了下去。之后是林师姐,她手里拿着短笛,不停的放在嘴边嘘来嘘去,露头瞄瞄我们,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又继续研究她的短笛去了。

师傅最后走出来,我一见他,立刻心酸,老头儿几月不见,消瘦的都快消失了。胡子干茬茬的,脸色也甚是灰暗,这一阵子他没少折磨自己。看见我们来了,脸上也微微现了笑容。明堂与师傅最亲,直直扑了过去,嘴里叫道:“师傅,徒儿想你了,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呢。”这句话听得我一阵松快,小家伙快走出阴影了。

猩猩段凯和我给师傅行了礼,便进了东厅,我赶紧掏出我的宝贝,献宝似的送给老头,老头拿着左端详右端详道:“你们太浪费了,这金子的药碾,用不了几次就会坏的。”我立刻扶后颈,真不愧是师徒,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猩猩道:“天歌特地为您打的,她将皇上赏赐给她的金条都用在这儿了,您就收着吧。”

我道:“师傅啊,不是给您碾药的,就是让您看着高兴的,有了它,您碾起药来就更有劲了。”

师傅终于捋着胡子呵呵了两声,收了。

明堂又掏了很多他从京城给师傅带的药材、衣物,书籍等等,老头儿这时候看着还挺开心。

开心没一会儿,老头就憋不住开问了:“星儿,这次去西坎…呃…”他有点不好启齿。

猩猩忙欠身向老头汇报了从头至尾的情况,隐去了项语挟持明堂那一段,只道他被皇帝抓住了。也没说我打了他,若是老头知道了我用他给我的秘籍将他儿子打倒,恐怕也接受不了。

老头摇头叹息:“不知皇帝会如何对他,还有月儿,若是他们被处极刑…我…我,我这些日子,实在是寝不能眠,食不知味啊。”

他的身周始终笼罩着浓浓的悲伤,师傅已老了,无论他年轻时干过多少错事,埋下多少悲剧的引子,他毕竟已经老了,虽然隐居山野,但他也是有骨肉在世的人,儿子女儿全部被抓,已经让他受到了巨大的惩罚,在上次下山时我就知道,他的余生不会再安宁了,我不能看着这个老人再受一次打击,彻底毁掉生存下去的信心。

我笑道:“师傅啊,皇帝没杀他们,都下过罚诏了,就说一直关着他们。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皇帝已经惩罚他们啦,把他们关在大牢里,那里我去过好几回了,除了没自由,也没差什么,柳琴我也去看过她几次了,她现在的精神比刚开始好多了,还对我道歉了呢。”

“项语也开始反思自己了,上次去啊,他还托付我照顾柳琴呢。我看他们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皇帝若再有大赦的时候,能重获自由也不是不可能,您就别担心了,在皇帝手里替您管着,不比他们到处乱跑惹出事来更让您放心啊?”

师傅瞪着眼睛听我说,生怕漏掉一个字,不住的点头。脸上慢慢浮现了安慰之色。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笑容不断,可心里却似刀割一般,欺骗他我也不愿,可若是能让他有希望的活着,却只有欺骗这一条路可走。

师傅道:“你…你有没有跟他们说,他们是兄妹?”

“啪!”段凯手里的杯子突然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忙掩饰的起身:“无事,手滑了。”

我不理他,只顾对师傅道:“没有呢,您要我说吗,要不然下次去我再说?”

师傅叹了一声:“算了,现在说不说也没区别了,他们都被关了,以后若有相见之日再说吧。”

走出厅门,段凯迅速将我拽到一边,满脸的惊异之色藏也藏不住:“你说…项语和柳琴是兄妹?”

“嗯。”

“亲兄妹?”

“废话!”

段凯手扶脑门,差点一跤跌下台阶去,嘴里乱道:“你可晓得…他们…柳琴对项语…你可知…项语对柳琴…这个…那个…”

我看着他惊慌的模样,嗤笑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啥也别说了,说什么都是白说,不管他们以前怎么样,反正现在都是化成一缕轻烟,还计较这个做什么?”

段凯与我的感受不同,我和他们相处不多,了解不深,可他却是同那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还是不能接受,兀自站在庭廊自言自语,状似入魔。

猩猩还陪着师傅说话,我上山前已经给他洗过脑了,万万不可说错一句,否则师傅出事了就是他的责任,陪老头说话还得说假话,对猩猩来说是一大挑战。

我晃进林师姐的屋子,悠然正在给她铺床,林师姐坐在窗口,拿着笛子玩的开心,我靠在窗户架子上,冲她道:“林师姐,我是天歌啊,我回来了,你好不好啊?”

她瞅瞅我,没作声。不停的嘘笛子。

嗨,奇了,以前一见我就说我不去的,这也不说了。我又道:“你怎么不理我啊?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要不要尝尝?”

得,这下连看都不看我了,我抬头问悠然:“她怎么不说话了,以前还说的呀。”

悠然道:“说的,现在还是会说。”

林师姐突然发声:“我不去。”低头又嘘笛子

我忙笑眯眯:“哎,对嘛,我还以为你把这句也忘了呢。”林师姐无声。

悠然又道:“她听我出声就会说的。”

林师姐:“我不去。”再嘘

疙瘩!我说你移情别恋的也太快了吧,这才几月不见,你有了徒弟就忘了恩人。我一拍脑袋:“我被抛弃了。”

悠然道:“小姐说什么?”

林师姐:“我不去。”还是嘘嘘嘘。

我突然觉得小腹处有种异样的感觉,忙对悠然说:“我去出个恭,一会儿你到亭子那里等我,我有话对你说,千万别带林师姐。”赶紧跑出去,她一会儿把我嘘的直想上厕所。

上完厕所,我晃到亭子,悠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我与她一同坐下,开口问道:“林师姐现在的状况还是没好转啊?”

悠然眼露凄然之色:“师祖说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好了。”

我心里明白,这个年代又哪有先进的颅内清淤技术?指着她自身化掉血块,不知道要化到哪一年去。安慰悠然道:“算了,在师傅这里好歹能吃着药慢慢治着,不用担心她再有危险了。”

悠然猛地抓住我的手:“小姐,你告诉我,究竟是谁伤了我师傅?我师傅武功高强,绝不可能受制于人,定有人暗害她。”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谁,也有可能你师傅在行侠仗义的时候出了意外,事已至此,还是多想想如何让林师姐慢慢康复最重要。”说了又有什么用,柳琴已经死了,说了只会让悠然凭添一份仇恨之心。

悠然又默了下去,点点头:“小姐说的对,让师傅好才是最重要的,师傅若一直不好,我就照顾师傅一辈子。”

我一听惊了,忙道:“林师姐留在师傅这里不会有人再害她了,师傅能保护她。你才二十岁,难道不嫁人啦?”

她面露坚定之色:“嫁人我也要照顾师傅一辈子,若是不能容我师傅的人,我绝不嫁。”

好悠然!我太喜欢你了,你身上的这种品质正是我最欣赏的,重情义有担当,若是放在战场上,你就是第二个花木兰啊。

我道:“悠然,我这人不会拐弯抹角,有话我就直问了,你诚实答我好吗?”

她看着我,点点头:“小姐请讲。”

“你是不是喜欢段凯?”

悠然腾地又站起来了,脸又涨的通红,嗫嚅:“小姐,你怎么…”

“我怎么老为难你是吧?其实呢我不是为难你,就是想知道你的心意,你一向大方,怎的在感情上就变的磨蹭起来了?”

悠然吸了一口气,垂下脑袋道:“可是段公子心里有别人。”

我大喜,果然没看错,你们这些姑娘家的目光一瞄,我就知道心思所向了。

“没了,现在他心里没别人了!我敢向你保证。”

悠然抬眼望我,眼中一片疑惑。

我拉拉她的手,诚恳道:“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表示出来,不一定非要说,但是你可以在行动上有所表示,你是习武之人,更不必在乎那些世俗对女儿家的偏见。段凯他现在心里没别人,但是却还念着你照顾他的好,你要把握啊。”

悠然怔怔的愣着,想是思考着我说的话。

我眼光一瞥,嘿嘿笑着:“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不知道曹操是谁不要紧,知道段凯是谁就行了。

步入亭子的正是段凯,他一身青衫,长身玉立,唇角带笑,俊秀飘逸,我为自己首次当丘比特就能射到两个俊男美女而感到自豪。

段凯微笑看向悠然,轻道:“近来过的好么?”

悠然又红了脸,声音似蚊子般:“很好。”

我还杵在这儿当路灯干啥?我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多时不见了,你们好好聊聊,我去找我师兄了。”两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这就是有戏的前兆,眼睛曾一度看偏不要紧,重要的是还能挪回正轨来,看着曾被你忽略了很久的那人,脑中豁然开朗:她才是我要的!这就够了。

月正当空,我与猩猩依偎在窗前,微风轻扫,竹影飘摇,乌鸦小院不复白日的热闹,又恢复了以往的静旎。

我靠在猩猩胸前,他揽着我的腰,心中一派闲适感觉。男人为什么要有宽阔厚实的胸膛?就是为了让心爱的女人有个依靠。

“师兄。”

“唔”

“你第一次见我时是什么感觉?”

“唔…吓了一跳。”

“啊??吓了一跳?我是漂亮的让你吓了一跳还是丑的让你吓了一跳?”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是你的叫声让我吓了一跳。”

“叫声?我第一次见你叫了吗?我记得我很安静啊?”

“你本来是很安静,可是突然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就在这个屋子,我晚上吃完师傅的药出来散功,你趴在窗户上睡觉,我绕了院子一圈你也没醒,刚走到你窗前,你就大叫起来。”

“啊?哦!不对!是你?果然是你!原来癞蛤蟆就是你!是你把我吓了一跳才对,还倒打一耙!”

这个幽静浪漫的夜晚,我与猩猩互相交换了彼此见面后的第一印象,那就是:他被我吓了一跳,我被他吓了一跳!

求婚

“九匹马十个圈,如果把马全部放进圈子里,怎样做到每个圈都有马?”

明堂:“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我还问出题目来干啥,一根筋。

悠然:“把一匹马砍成两半,就十个圈里都有马了。”哦买疙瘩!悠然你真血腥暴力。

林师姐:“我不去。”对啊,是关马不是关你,你不用去。

段凯:“圈子有多大?是不是小圈子?如果是很小的圈子可以将马蹄上各套一个,这样不但十个圈都有马,再多几个圈子也能做到。”

老大你真是勤于思考,勤于变通,我服了你了,是大圈子。

猩猩:“将九马关与一圈,另九圈套于外,又或者一马一圈,第九马两圈即可。”

我与猩猩、段凯、明堂、悠然、林师姐一整个上午都坐在亭子里玩游戏,我的脑筋急转弯深受广大古代同志们的欢迎,只是猩猩他总是能猜出答案来,让我略略少了些成就感。

“坐马车从乌鸦山到京城连夜赶路需要四天,走了两天后,马车在哪儿?”

明堂:“春齐。”

悠然:“不对,礼州”

林师姐:“我不去。”

段凯:“唔,应是在礼州了。”

猩猩:“在路上。”

“小明的爸爸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大毛,二儿子叫二毛,三儿子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