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的时候,南宫衍提出由他送非欢回她京郊的家。

  这倒让非欢有些惊讶了,他们并不相熟,如今不过是认识的第一日罢了。他还伤了她,干吗这么殷勤送她回家?总不会是因为看她当上了落阁的阁主,所以想要先巴结讨好一下上司吧?

  虽然非欢不算了解南宫衍,但她也能猜到他不是那种人,否则那时候推脱没找到会医术的人不就好了?

  说不定非欢废了一只胳膊后,就无法继续担任阁主了呢。但他没有那么做,从当时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便可知晓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非欢想他并无恶意,不过是想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罢了,便点头应允了。楚兮公务繁忙,自是不能时时陪着她,她受了伤,自己回去也的确不安全。

  和楚兮等人告别后,非欢便和南宫衍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地面,然后乘小舟上岸。

  非欢手上不便,便由南宫衍去取马,却见他只牵了玄落一匹马出来。

  非欢“咦”了一声,歪着头问:“你没骑马来吗?要是和我共乘一匹,你回来时候怎么办?我的玄落可不能借你,它不跟生人走的。”

  南宫衍原本以为她会介意要和他共乘一骑的事,却没成想她是在担心他如何返回。他轻轻笑了笑,温和地答道:“我家就在附近,所以我没骑马来。至于送你回去之后我要怎么回来,你便不需操心了。刚才听你描述的那个位置,正好有我亲戚的一所别苑在那附近,我去借助一晚回头借匹马回来便是。现在你有伤在身,我再另骑一匹马难免麻烦,所以还是共乘一骑比较好,希望林阁主不要介意。”

  非欢浅笑如水,柔弱的容颜略带三分苍白:“自然不会。”

  南宫衍微笑着点头,伸手扶非欢先上了马。非欢坐好后直挺挺地俯视着他,向南宫衍伸出右手去,眼中略过一抹莫名的光泽:“我拉你上来吧。”

  他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直地盯着非欢略低垂着的眸子。虽然只是一马的高度,南宫衍却仿佛感受到了君临天下的气质——他不知道他为何要把君临天下这四个字用在一个女子身上,但此刻他感受到了那种王者之气,一种令他震撼不已的气度!

  非欢收回了对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的落日莞尔道:“再不上马,我可要先走了。”

  南宫衍这才讷讷地点了点头,却并不去搭非欢的手,而是自己跃身坐到了非欢身后,顺手轻轻环住了非欢牵过缰绳。

  不知为何,尽管此时二人距离极近,却并无一丝暧昧之感。

  玄落慢悠悠地走着,仿佛正漫步于云端。

  不知名的寺庙传出阵阵钟鸣,低沉喑哑的声响仿佛智者的低喃。

  “其实我功夫并没有你好的。”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街上的叫卖声渐渐消失,非欢才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身后的人一怔,随即释然地摇头笑道:“我能看得出,你内力不深,基本功还不够扎实,但速度极快,招式不给敌人留一丝情面,一剑封喉。可你对自己也不留后路,不注防备,可以看出你是一个不会自保的人。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自保。这对练武之人来说,可是一个大忌。”

  非欢自嘲地一笑道:“这或许和我的性格有关。我活着,但我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没有为自己活过,所以我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这条命。但偏偏有人拼命要我在乎,所以就算是为了不辜负那些情,我也得好好活着。南宫衍,其实我并没有赢了你,是你没有狠下心来,我顶多只是没有输罢了。”

  南宫衍的身子一僵,没成想她已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你说的没错,这个位子我一开始就是打算留给你的。沈楼主,她是我的启蒙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而你若要女承母业,就必须先走出这一步。”

  非欢惨淡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并无丝毫笑意:“果然如此,你们所有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娘。我终究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应该按照预定轨迹行事的木偶罢了。怪不得来应征阁主之位的人会那么少,而这个位子我得到的又是如此轻易。”

  南宫衍看着非欢的侧脸,忽然心中生出一丝隐隐的心疼。他环着她的手臂不禁紧了几分,摇了摇头沉声道:“非欢,你不应该这么想。其实我也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无私,说到底还是我太小看了你,没想到你的招数会是如此。如果你的实力与我相差太多,我自然不会相让。而且请你相信我,不管别人如何,在我心里你只是你,林非欢而已。”

  非欢看着余霞烂漫,回眸对他感激地一笑后便不再言语。

  第六回

  直到月色浅现的时候,非欢才算是回到了蔷薇苑。眼见着屋子便在眼前,非欢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南宫衍进屋喝一杯茶歇歇脚,南宫衍却突然伸手指着前方朗声笑道:“我好像看到我表弟了,正好我记不清路,得赶紧追上他。时候已晚,我便不打扰林阁主休息,在此告辞了!”

  非欢极目望去,只见一轮泛着清幽白光的皓月之下,一群人马正驮着一些东西缓缓前行。领头的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看那挺拔的身形竟是隐约有几分熟悉,却认不出是谁来。

  非欢犹豫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你慢走,后会有期!”

  不待非欢话音落下,南宫衍便已跳下了马,跑出几步后才回身对她招了招手,眉开眼笑:“这是程老前辈嘱咐我拿给你的,记得及时换好药。后会有期!”

  非欢看着不知何时被塞进手里的小药瓶,不自觉的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几分。她点了点头,含笑望着南宫衍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隐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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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颢元!”南宫衍凭着出色的轻功,以极快的速度追赶上了方才的少年。等他走到了那人面前,却是微微弯了身子,拱手补了一个礼。

  后者见其微微一怔,受了这礼后也并不下马,只是抬起手来浅浅笑道:“表哥多礼了,怎么这么巧在这里碰见你?”

  南宫衍顺着他的手起身笑道:“这可不是巧,我是来专门投奔三公子的。不知府上可否已经收拾停当,容在下借居一晚?”

  这三公子便是当今祺亲王之子李颢元。

  说起来他们并无丝毫血缘关系,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只不过南宫衍故去的生母,是二公子李颢陵母亲的同胞姐妹。他们三人年纪相差不多,从小一起玩闹过罢了。李颢元尊称南宫衍一声表哥,也只是出于他对李颢陵本能的尊敬而已。

  李颢元不咸不淡地道:“这可不巧,屋子要全收拾好还要几日时候呢。不过那些下人刚刚才给我腾出一间屋子来暂住,今晚表哥就和我一起将就一宿可好?”

  南宫衍自是点头道谢,实际上他对李颢元也有着一种下意识的敬畏。李颢元尊敬他、视他为兄长不假,可这一切又好像都只是出于礼节而已。李颢元这个人,处事太过完美圆滑,以至于让人很难看清楚他真正的感情。所以尽管祺亲王常常称赞自家王府三公子之德行,南宫衍却总认为至情至性的二公子更让他愿意追随。

  没几步的路,一行人便来到了李颢元的别居。眼前这面阔五间、进深两间的大宅,不见王府的气派,但觉一丝江南水乡大院的秀婉。

  更妙的是,这宅子临溪而建,虽非人为,溪水两边盛开着的春日花朵却是恰到好处地填补了这附近只有一间院落的空白。

  南宫衍方轻轻掬了一捧清水,便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原来是李颢元下了马,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前。

  南宫衍手一松,原本捧着的溪水便瞬间流逝。他微微抬头看向李颢元,目光中略带疑惑:“三公子有事?”

  没想到李颢元竟也蹲下身来。溪水染湿了他的靴子,他也毫不在意。只是专心盯着溪边的一丛野蔷薇,语气平淡:“我刚才好像看到,你和一个姑娘在一起。”

  李颢元并没有使用疑问句,但对方已经明白了他想问的。南宫衍自然不能说那是冥兮楼的阁主,只得解释道:“哦,那是林家的二小姐,我来的路上恰巧看到她摔伤了胳膊。她骑马不便,我就顺路送了她一程。说起来她娘也算是我们家的远亲,我既然见了,自然不能不帮着一把。”

  李颢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林家的二小姐,果真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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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送暖,阳光明媚却并不刺目。绿树阴浓,满架蔷薇,构成了一幅色彩鲜明绮丽的画面。万里晴空下,一名头缠碧色丝带的白衣少女正半蹲着身子,一脸认真地采摘着什么。

  “林姑娘,你臂上的伤没事了吧?”少女身边,一个头缠墨绿色布巾的妇人一脸关切地问道。

  非欢轻轻摇了摇头,一直轻皱着的柳眉却不曾舒缓下来。她将刚刚采下的紫花地丁包好,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没关系。这是晟儿的药,把这个捣成汁服用即可。”

  那村妇千恩万谢地收下,又帮着非欢收拾了好一会儿装药的瓶瓶罐罐后,方才开口道:“收了姑娘的药,本该多帮着姑娘干点什么的。只是家里还得生火,我这就得先回去了,还望姑娘见谅。”

  非欢赶忙起身,摇头道:“刘大娘太客气了,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时候不早了,您快回家吧。”

  刘大娘不知为何犹豫了一刹,才点了点头不急不缓地离开。非欢出门相送,却意外地看到有一个人直直地伫立在门口。

  那是一个一身冰绿竹叶单袍的青年男子,长得十分俊美。他看起来和非欢年龄不相上下,眉宇之间却已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朗气度。

  他腰间戴着一把镶有三颗硕大绿宝石的佩剑,另一侧却是挂着一枚温润的玉坠,两样处在一起本该是极为矛盾的东西,不知为何在他身上却显得分外的和谐。

  那人见非欢错愕的表情,便淡淡一笑道:“二小姐不记得我了?我是祺亲王的三子,李颢元。”

  她的确是不太记得他了。非欢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好说出来。这也不能怪她,当年他们几个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而这李颢元又跟李颢陵的影子似的,记住他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处于长身体的时候,李颢元的身材面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非欢有些尴尬地微微抿唇,浅笑道:“原来是三公子,好久不见。今日怎么这么巧,又路过这里?”

  李颢元略侧过身去,大概地指了指远处淡淡地道:“哦,前不久在这附近建了所别院,这几日都在这边看着,等着完工好入住呢。”

  京城里有钱人家的公子都喜欢在京郊建几所别院,听他这么说非欢倒也并不觉得稀奇。“原来是这样呢。那…若是三公子不嫌弃,不妨进屋喝杯茶?”

  本来非欢只是说说客套之词罢了,没想到李颢元真的点头一笑,一边迈步进屋一边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非欢见了他的动作不由一愣,对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微微一耸肩后便也随其步入小院。

  入目便是一院子的凌乱,非欢羞赧地微微红了脸,有些讪讪地笑道:“刚才帮着刘大娘摘药材呢,我就顺便摘了些别的,弄得乱七八糟的,让三公子见笑了。”

  李颢元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却是在探头探脑地看着那些草药和瓶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若有所思地道:“果真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啊…”

  非欢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气氛便有些微醺的沉默。

  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非欢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掺有几分落寞的笑容:“不过,我就要搬走了呢。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

  这句话带出的,又是漫长的沉默。两个几近陌生的人就这样默默地站在院子里。

  “错过了啊。”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还是没有缘分,所以我才一要搬来,就已经错过你了。”

  一片巨大的云随着清风悠悠而至,阴影投在二人的脸上,使原本色彩鲜明的画面多了几分和谐的色彩。

  非欢睁大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那片云又慢腾腾地挪了开,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呃…三公子请进屋坐吧。”转移话题的方式很拙劣。

  李颢元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点头,便随着她阔步进了屋子。屋子里倒是十分整洁,颇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

  非欢去倒茶的功夫,李颢元就随意地打量着屋内摆设。他最喜欢隔开卧房与客厅的那一排水晶帘,因为当风从半开的门中溜进时会引起一阵阵的光幻魅影,那种美丽使他产生了一种十分想要贪恋的安适与愉悦。

  一杯浅绿色的茶被轻轻地搁置在梨木案几上,飘出几袅轻柔的雾气。

  李颢元礼貌地道了声“谢谢”,才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尝了一口。

  “竟是狮峰啊。”李颢元似是感叹地道了一句,缓缓放下了茶杯,好似是在回味。“西湖龙井中以香高持久的狮峰为最,许久未曾喝到的好茶,却是在二小姐这儿饱了口福了。”

  非欢知他身份显赫,平日里喝的好茶定不在少数,如此一说不过是客套罢了,便也随其无可挑剔地一笑道:“三公子过奖,只要您喜欢便好了。”

  李颢元听着那个“您”字,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刺耳。他单手虚握成拳掩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我好像隐约听墨殇说起过,二小姐是比我和二哥都大半岁的,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平日里唤我的名字便好。”

  非欢看着那轻飘飘的茶叶沫子缓缓沉到了青瓷杯底,脸上浮起一层疏离的笑容:“您叫我一声二小姐,已经算是高抬我了,非欢实在再不敢高居。”

  她话音落下,不见李颢元面色有丝毫改变,非欢却察觉到他心里十分不满意她的疏远,遂又开口道:“时候不早,我要出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知可否冒昧请求三公子同往,助我一臂之力?”

  非欢想,他既然进来喝茶,就说明他这一下午定然是无事的了。所以她才有此一说,以缓解正在渐渐凝固的气氛。

  许是与成长环境有关,李颢元并未爽快点头,而是不温不火地问:“是什么重要的事?”

  却见非欢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明朗的笑意:“跟我来,去了你就知道了。”

  因着一个“你”字,李颢元起了身,随着非欢的背影走出了蔷薇苑,来到一个不大不小的湖边。这里离他的别居很近,看起来他房前的那条小溪便是流入这里的。

  李颢元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在这湖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只见非欢从背后的竹篓里拿出两个渔叉,顺手扔给李颢元一个,爽朗地笑道:“重要的事就是抓鱼啊,不然我今天的晚饭可就没着落了。”

  李颢元也不由轻轻一笑,“可惜我是有心无力,这种事我可从来都没做过。”

  说话间的功夫非欢已经解开了锚索,回首对他嫣然笑道:“我当然知道了,刚才是吓唬你玩儿的。我也试过叉鱼,可是从来都没成功过,现在已经改用网来捕鱼了。既然三公子不会抓鱼,可会划船?”

  李颢元嘴角笑意愈深,微微颔首后便踏上了小船。他虚扶着非欢也上了船后,便亲自执起桨来,动作有些生硬地将船划向湖心。

  日光逐渐柔和开来,金灿灿的湖水边上,如同镶了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

  周围极其静谧,因此温凉的湖水被激起水花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李颢元略略闭目享受着这短暂的宁静,开始怀疑自己今天前来的目的是否真的如开始所想的那样,是要追查南宫衍和冥兮楼的关系。

  天下之大,不知冥兮楼的人寥寥无几,李颢元自然也听说过冥兮楼的名号。本来出于少年人对江湖的向往,李颢元还是很尊崇冥兮楼的。可三年前他和南宫衍到沈丞相府上做客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冥兮楼的人前来刺杀丞相。发生在眼前的刺杀行为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冥兮楼。他倒不是觉得刺杀这行为如何,而是觉得冥兮楼的杀手可能就潜伏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最可怕的。

  从那时候起他便开始疑心南宫衍的身份,可一直都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直到几日前,他看到南宫衍和受伤的非欢在一起…

  小船轻悠悠地停下,非欢探首大约看了看水里,便掳起袖子有些吃力地收起网来。

  李颢元见了便上前去帮忙,却是笨手笨脚地忙活着,反而添了不少倒忙。尤其是因为他不敢直视非欢不经意间露出的半截小臂。那白花花的玉色只让他觉得灼目非常。

  两人好不容易收好了鱼,却改了非欢驾船。只见她将小船轻快地驶向彼岸,一看便是经常泛舟游湖的。

  李颢元心生疑惑,但仍是淡淡地问:“二小姐这是往哪处去?”

  非欢闻言并未回首,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一脸平淡地道:“送三公子回府啊。您瞧这天色,再不回去可是要摸黑走路了。”

  柔柔的暮色轻轻地打在她清瘦的身子上,给素净的白衣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纱丽,显得她格外柔美。

  李颢元听着那个“您”字,心知她这是在逐客,却也只得无可奈何地一笑,点头道:“二小姐说的在理,颢元的确是该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小船便稳稳地停在岸边。非欢转过身来请李颢元起身,后者略一点头便自行站了起来,微微弓着身子上了岸。尽管他年纪比非欢略小,站到岸上后却是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

  非欢仰着头看向他,星眸微眯,深不见底:“三公子慢走,非欢这就先回去了。”李颢元刚一点头还未说什么,便见她飞快地转身调了头,划船远去了。

  轻舟短楫去如飞,年少时光难再回。

  第七回

  “哦…续弦吗。既然是诚贵妃娘娘赐婚,我当然没什么意见咯。”南宫衍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地道。

  南宫远却是微微颦蹙,有些犹豫地道:“虽说这位诚贵妃的幺妹是再嫁,但毕竟只有二十三岁,我和她又是素未谋面,我担心…”

  南宫衍摆了摆手,打断了南宫远即将到来的长篇大论,只是干脆地说:“这么看吧,既然是诚贵妃赐婚,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天大的恩典,老爹你能拒绝吗?”

  南宫远睁大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儿子,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您现在担心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这未来的后娘还会是个贤妻呢。况且说句不太着边儿的话,眼下都说祺亲王即将继承大宝了,如果真的是那样,诚贵妃不就是未来的太后娘娘?所以放心吧,这门亲事只是有利无害的。”南宫衍一篇言论,说得南宫远是频频点头,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那我岂不是要对不起你娘…”

  南宫衍有些无奈地转过头去,一脸的不耐烦:“我说爹啊,娘都走了十多年了,您再不娶个媳妇,儿子我可就要怀疑你的…”

  “嘿!你个臭小子,看我不打你!”南宫远横眉一挑,举起手追着南宫衍就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南宫衍武功高强,自然不是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头能追得上的。只是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停下了逃跑的脚步,使得南宫远的头直直地撞到南宫衍硬实的胸前。

  “臭小子,你想撞死人啊!”南宫远揉着头,怒气冲冲地道。

  南宫衍笑嘻嘻地道:“谁撞谁呢?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诚贵妃是颢陵和颢元的祖母,如果你娶了诚贵妃的妹妹,那我不就是颢陵和颢元他们的叔叔了?”

  “嘿,倒也是,那我岂不是祺亲王的长辈了…说起来老皇帝病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赐婚的旨意还不知是怎么来的呢…纸呀,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皇上的病情,皇室怕是也快瞒不下去了吧…”

  “哦?想学易容术吗。”程宗奇单手摸着下巴,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非欢的请求。

  关于易容术,非欢其实是略懂一二的。从前她也试过几次,虽然看不出大端倪来,但因水平有限,她所制作的人皮面具只能戴上一两天,而且表情还有些不自然。思来想去,她认识的医术高明的人也就只有这一面之缘的程老头了,便风似的来了冥兮楼向他求教。

  只见那程老头子眼珠儿一转,偷偷瞄了非欢一眼。看她瞪着水灵的双眸带着恳切的样子,他便不由地笑着点了头:“好吧,老夫就答应林阁主这一次,不过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教你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要求,非欢还是立即便点头允诺了。

  “不过,程阁主,非欢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情?”非欢微微弓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唉?还有什么事啊?小姑娘,你的要求还真不少。”程宗奇转过头去瘪着嘴,一脸的不耐烦。

  非欢见状忙上前几步,笑眯眯地央求道:“就拜托您答应我吧,我真的有很紧急的任务要去完成…”

  “哈,楚兮这家伙还真是不近人情,你的伤养好了吗,他就开始给你派任务了。哼,也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是什么长的…”见程宗奇一副不屑的样子,非欢便知他是在关心她,只是不曾明说罢了,遂勾起淡淡的笑意,嘴角带着温暖的弧度:“不是的程阁主,这是我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我想要接近一个人,但我不能让他认出我来,不知程阁主能不能帮我做一张人皮面具让我暂时先用着?我很着急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非欢想您的胸怀如此之博大,日后一定会耐心教非欢易容术的是吧?”

  程宗奇翻了个白眼,哼哼道:“你这丫头可真是个鬼机灵,我看你这是又想应急,又想把我这老头子的能耐偷走是吧。”

  非欢嘿嘿一笑,眼睛弯若新月。

  程宗奇收回视线,双手拄在大腿上撑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既然是要完成任务,一定是想要一张平凡的脸吧?”

  非欢闻言顿了片刻才道:“不…不是的,恰恰相反,程阁主,请您帮我做一张绝美的面庞,最好是妩媚动人的那种…”

  程宗奇打开药箱的手一停,抬头看向非欢问道:“你要那种样貌做什么?你小小年纪的不会是要…”

  非欢知他想歪,急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您就尽管相信我好了,我有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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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皙如玉的脸上娥眉淡扫,眼角微挑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媚惑,皮肤细润如同凝脂一般带着一层淡淡的柔光,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欲滴。非欢满意地看着镜中的人儿,一时之间难以相信这柔美动人的女子便是自己了。

  她不是没想过像程宗奇所说的那样以一张平凡的脸前往,但仅凭她短短两次和李颢陵的接触来看,他是个对细节和美极其挑剔的人,想要当他的侍女长得太难看可不行。一张动人的面孔也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罢了,反正如果这一次不成,下次换种风格的脸再去便是。

  非欢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应选李颢陵的侍女了。想到便做,现在容貌的问题已经解决,下一步就是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了。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把药材都整理了一遍,并挑了几样比较要紧的装在随身携带的香包里以备不时之需。衣物和生活用品倒是让她有些头疼,带多了也不是,不带也不是。

  想了许久,她决定带上一件墨绿色的夜行长衣和上次在京里买的那套价值不菲的绿罗裙。平日里穿的衣服倒是一件都没带,想来若她真的被选入祺亲王府了,那么显赫的人家也不会连下人的衣物都不供给。非欢觉得既然是当下人就得当得像些,银子和首饰都不适合带得太多。她便只拿了一点碎银和两张大面额的银票贴身藏好,首饰也只拿了两根极为朴素的发簪和几条发带。自然,还有那落阁阁主的信物玲珑落。

  她将自己的身世编排为落魄书香人家的小姐,因父母双亡而到京城投奔亲戚,没想到那位表亲却并不认她,迫于无奈,她只得为婢以求生存。

  临走的那日,她褪下了素日穿惯了的纯白衣裙,换上了一套嫩绿色的布裙。她一是担心祺亲王府上的人觉得白色晦气,二是怕平日里干脏活会弄脏了白衣,徒增烦恼。

  将玄落托付给楚兮照顾后,非欢便背着小小的行囊来到了祺亲王府。

  非欢住惯了京郊小院,只觉得面前的这扇双开府门大得无边,光在门口瞧瞧便可想象出府邸的华贵辉煌。连那门上边的牌匾上的四个漆金大字都气派得很,在看到那几个字的一刹好像就有一股说不清的庄严肃穆感撞到了胸口上,压得人有点喘不过起来,心底却产生了一种由衷的崇敬。或许这就是大齐王朝的百姓对皇室本能的敬畏。

  她扬眸看向瓦蓝天空下金碧辉煌的府邸,尽管沐浴在春日温和的阳光之中,身体仍是止不住地微颤着。非欢以内力运气迅速调整好了呼吸后,便微微扬起那张精致绝美的脸缓缓登上玉阶。

  看守的侍卫远远见到一个衣着普通的单薄女子径直上前刚想出声责骂,看到如此美丽的面容之后却是惊艳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姑娘…你…你有什么事?这里可不是寻常人家,不能乱闯的。”话一出口就连那侍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说出如此饱含着善意的劝告。

  非欢婉然一笑,不缓不急地道:“我不是要乱闯,而是来应征府上二公子的侍女的,可否劳烦这位大哥通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