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学校公布了李深退学的通知。

魏静享有些生气,“我原本以为,学校盼着今年再出一个高考状元,会力保李深。也就剩下不到半个月了,唉,功亏一篑。好了,大联盟解散。这下,大家可以全心全意地备战高考了。”

邝力当下没说话,下课后直接去了教师办公室,说:“老师,真相尚未查明就逼退学生,是不是太草率了?”

班主任叹气,说:“现在是关键时期,学校不是只有李深一个考生。校方要考虑的还有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李深一直不出现,有人觉得他畏罪潜逃。”

邝力:“我还是坚持,在真相大白之前,李深不是罪人,用不上'畏罪潜逃'这四个字。”

“邝力。”班主任严肃起来,说:“李深退学,是多方共同的决定。”

邝力回到教室,摇了摇头。

陈乌夏知道,回天乏术了。

她仿佛遭遇晴天霹雳。事情发生以来,她的脸色一直很差,日子过得也是乱糟糟的。高考一天一天地逼近,她心不在焉。

就没有一个有力证据可以证明李深清白吗?警察还没有找到那一个和李深眼睛相像的男人吗?李深现在又在哪里?

李深不来上课,班主任也不再提起他。校门口的记者不见了,但是同学们的讨论还有。

荣誉墙上的照片也还在。

学校的官博公布了李深退学的消息。

网友们在底下留言:“这才是一所有担当的学校。”

于是,学校的声誉反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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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的退学成了定局。除了警察可以洗清他的嫌疑,别无他法。

陈乌夏和邝力的观念一致,案件未明,校方应该配合警方工作,实事求是。而不是让学生退学,撇清关系。

陈乌夏看着自己整理的丁晴资料。

丁晴一开始在宿舍被偷拍,陈乌夏是抱有同情的。但,一个人身处淤泥,不表示自己也要成为污泥。

从肖奕媛到丁晴,都经历过初中部太妹党的欺压。这里的初中部究竟是怎样混乱的存在。之前陈乌夏仅仅听说,如今,她接二连三地看到,曾被欺负过的女孩,有的多年以后还遭到报复,譬如肖奕媛。有的无法脱身只得同流合污,譬如丁晴。

初中部有过这么多被偷拍的女孩,甚至形成了产业链,却没有一个人敢报警求助。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陈乌夏写了一篇文章,爆料初中部的偷拍乱象。

她是怀着愤怒写下的。有对李深退学的愤怒,对初中部太妹党的愤怒,对丁晴终成恶龙的愤怒。还有对她自己的。如果她在那天晚上再迅速一点,就可以跑赢那个男人,看清他的脸,真正地成为目击证人。

陈乌夏用的是小马甲。这是魏静享怕被扒皮,特地买的公司集团号。

邝力知道,魏静享知道。但是两人都不说。

邝力说:“初中部和高中部分管,本是校方的事,但初中部的暴力事件由来已久。人处在十四岁之前,所有的罪行都可以被原谅。老师不想管,管也管不住。被欺负的自己倒了霉。德为师之本,可这是校方长期疏于管理遭来的后果。”

陈乌夏的爆料,让性侵案的余波,重新聚集成狂风暴雨。

初中部的受害人不少。既是群体事件,校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时间,舆论的矛头又指向了学校。

学校刚刚恢复的声誉,又在一夜之间崩坏。

高中和初中,合起来正副校长一共六名。学校之前兴起了民主制度,一个校长话不了事,还得综合教导处,班级老师等等意见。人多,意见也多,权利分散。初中部的管理,是一个头疼的难题。

学校这时经历的舆论风暴比李深案子时更加致命。

初中乱象,校方知道一二,管过一二,始终没有根除。随着舆论爆发,一个校长的私人微博被唾沫星子给淹了。

初中霸凌的其中原因有管理不善,但校长们不会承认。校方认为,这次舆论风波,归根结底还是李深案子牵扯出来的。李深是让学校声名扫地的罪魁祸首。

班主任想保李深,无果。

李深保留学籍的事,只有几个老师和校长知道。既然外人无从得知,那么把他开除,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陈乌夏以为,横竖李深已经退学了,她就浇一桶油,烧一把火。

李深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个陈乌夏。到头来,他还是遇上了陈乌夏这个意外,终究输了。

第37章

学校派人通知李旭彬来领开除通知书。

对于学校出尔反尔的行为,李旭彬要求对方给他一个解释。他情绪堆积太多, 想爆发, 但电话那边的人只是听令办事的罢了。

对方委婉地说:“今时不同往日。李深家长, 抱歉了。”对方挂了电话。

李旭彬亲自去学校。

校长避而不见。

李旭彬又去了教师办公室。

班主任这段时间有些疲惫, 叹了声气, 说:“关于李深的事, 我和刘校长都很惋惜,但也没有办法了。”刘校长正是当初和李旭彬谈妥的那位, 主要负责高中部的教学事务。

李旭彬问:“老师, 有什么新情况吗?”

班主任说:“警察来过学校, 李深的案子和初中部的案子合并调查了,恐怕没有那么快能结案。”剩下的话, 班主任就不便多说了。

原因无需讲得太明白, 分析双方利弊就能意会。班主任绕过李旭彬, 说:“李深家长,我先去上课了。”

李旭彬做不来撒泼的事,通知书下了, 就是已经上报系统。

他一家之主, 不可乱了分寸。

离开学校, 他打电话给李明澜房子的座机。才想开口想和儿子说明学校的原因。

李深却早想明白了,说:“当初校长同意保留我的学籍, 赌我是清白的, 其实也有风险。假若我被定罪, 学校会有麻烦。不过, 我和丁晴的事,主因不在学校,比起麻烦,学校更加看重荣誉。如今,学校自己泥菩萨过江,他给我保留学籍的风险就提高了。这相当于瞒天过海,给嫌疑人走后门。万一我无法洗刷自己的清白,学校就成了包庇罪犯的帮凶,这对岌岌可危的学校声誉来说,更加雪上加霜。说到底,学校并没有百分之一百相信我是无辜的,当然不肯冒这个险了。而且,分管初中部的那位校长,今年快要退休了,这一场风波,对于他的任职生涯是巨大的污点,他迁怒于我不是没有可能。”

“深仔,你真的长大了。”这是今天李旭彬唯一的安慰了。

李深:“没有,还是棋差一着。”

网上到处追踪那一个小马甲。

李深把曝光文章看了一遍。这么一本正经的文风,似曾相识。

像极了某一个人。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乱了李深的计划。

在李旭彬的面前,李深没有表露太多。其实心里多少是失望的。

从陈乌夏认错人开始,这一份失望就堆叠在他的心里。他任其落灰,扫都不扫一下。

今天看清,失望有对她的,有对他自己的。

即使自己心中早已知道这一结局。当真正面对时,他别扭,不自然。

他索性躺在沙发上。

李旭彬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会,说:“深仔,爸爸会另外想办法的。”

李深问:“爸,搬家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临江那边可以住了。”李旭彬说:“你今天或明天,回家收拾收拾。我们尽快搬。过阵子,再去看看爷爷奶奶。”

“嗯。”

李旭彬缓了口气,说:“深仔,凡事有爸在。”

“知道,谢谢爸。”

李旭彬:“嗯。”儿子从来不会大吵大闹,像一个无懈可击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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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考还有十天,高三年级放假了。

魏静享解放了,背起书包要走,想起了什么,她又回来,告诉陈乌夏:“初中部有几个家长发现女儿被偷拍,联名报警了,这事闹大了。临退休的老头子气得要吐血吧。”

“有家长在,肯定会得到妥善处理的。至少比学生独自面对要好。”不过,陈乌夏觉得自己的爆料有些莽撞了,应该放在高考后。

她和肖奕媛走出校门。

不知道肖奕媛是不是猜到了小马甲是谁,走到蛋糕店的门前,忽然说:“这事干得漂亮。”

陈乌夏装傻充愣,“啊?”

肖奕媛笑着:“希望那群渣滓早日伏法。”

陈乌夏点点头,“是啊。”

肖奕媛:“我经过教师办公室,听到了班主任和李深家长的对话。”

“李深家长?”他们回来了?

肖奕媛:“班主任的意思是,刘校长也很惋惜李深。我猜,逼李深退学是初中部老头子的意见。要是查清李深被冤枉了,谁不替他可惜?葬送了一个准高考状元,刘校长估计躲在办公室捶胸顿足。”

陈乌夏好像叹了声气,又被自己给吹散了。

第二天,陈乌夏把李深整理的题型翻出来。她死记硬背,背了三页的题。

心里想,要是高考遇上这些题,就谢天谢地了。

马琳买菜回来,问:“楼下李家究竟什么事啊?杂货店的人说,李家惹上官司还是案子了?”

陈常平:“不知道,好几天没回来了吧。早上遇到了李旭彬,和他打招呼,他不情不愿的。可能真遇上大事了。”

马琳:“前阵子有警察过来找吧。问……李深什么事?”

陈常平:“不知道啊,就要高考了,乌夏没说过李深有事啊。”

马琳:“可能私事吧。李家父子都不爱说话,我没见到于骊,问不出什么来。”

陈常平:“既然是私事就别问了。你又不叫包打听。”

马琳:“知道,不问了。”

李家果然回来了。

陈乌夏在窗户边放一面镜子,再反射到自己的化妆镜。这样她低头做题,扫扫镜子也能见到小区门口。

终于,她等到了李深。

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压低了。黑衣黑裤,和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

和那次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抬眼。

陈乌夏放下了习题集,走出房间,“大伯、伯娘,我下去一会儿。”

马琳随口问:“乌夏,你去哪儿啊?”

“就楼下。”陈乌夏匆匆地下楼,到李家门前站着。眼睛瞟向楼梯那边。

不一会儿,李深上来了。他看了她一眼,低头看楼梯。他掏钥匙开门,像是没见到她。

陈乌夏主动问:“李深,你去哪儿了?学校出大事了。”

“哦。”他事不关己一样。

一个邻居上来了,这位是杂货店的常客。他对这几天李家扑朔迷离的官司还是案子很好奇。这下正好遇上当事人。邻居拎着刚买的排骨,上一级台阶,晃一下。上两级,晃两下,慢悠悠地走。就这几步路,像是要走过千山万水。

李深开门要进去。

陈乌夏拦住了,“李深。”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

邻居还在晃,一边晃一边看着他们。

李深本来不想多说。

陈乌夏拉着他的衣角。邻居还在虎视眈眈,好像他俩是他手上的肉排骨。

李深忽然改变了主意,说,“进来吧。”

陈乌夏走进去。

李深掩上了门。走几步,回头问:“陈乌夏,你是目击证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陈乌夏才想进去详谈。

他挡住了她的去路。“你回答是或不是。”他没什么耐心听长篇大论。既然结局了,话越短越好。

陈乌夏:“是。但……”

“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我收拾东西。”李深一直是冷静的,和孟泽说话也没有不耐烦。但见到陈乌夏,他有些情绪,不多,很小。深海也有潮起潮落的不是。

陈乌夏问:“李深,不是你干的。是不是?”

“哦。”李深在屏风柜拿起一个小玻璃盒。他不玩围棋之后,在这里封了一枚棋子当纪念。和她要留一个什么纪念?

陈乌夏:“我——”

“我其实不想听你回答。”他看着玻璃瓶的棋子。他留的是黑棋。因为白棋的颜色像投降。“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做事只为结果。结果为零,过程就无所谓了。”

她问:“警察查得如何?”查清才能让他恢复声誉。

李深低下声:“回去吧。”

陈乌夏:“其中是不是有误会?你告诉我,我就信。”

李深:“说这些没意义了。”

她着急地解释:“你有没有想过当时的情景。那个人,丁晴见过,肖奕媛见过,她们都说是你。”

他点点头:“嗯。”真的是不在乎的样子。

“我当时追了出去,那个人跑得那么快,我很害怕真是你。我回来想找你,你不接我电话。”

李深:“好了,出去吧。”

“我没有不信你!”她只是陈述事实。

正在这时,李旭彬开门进来了。

陈乌夏愣在当场。

李深把玻璃瓶放回了原处。

李旭彬这阵子憋的气够多了,说:“陈乌夏,你来干什么?”

陈乌夏低下了头:“李叔叔……我来道歉的。”

“道歉没用,有警察。”想起儿子给她补课这么久,她却当了斩钉截铁的第一证人,李旭彬克制着,不和晚辈撒气。他上了网才知道儿子和陈乌夏的绯闻。这是李旭彬的逆鳞。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儿子,像是宿命一样。李旭彬看陈乌夏的眼神越来越冷。

陈乌夏脸色煞白。

李旭彬:“深仔,还不送客。”

“不送了。”李深也不想当着家长的面和陈乌夏说话。

“哎。”陈常平下楼,见到门口的李旭彬,正想打招呼,见到侄女在里面。他大声喊:“乌夏,你在这里干嘛?”

场面人越来越多,李深的小情绪到达了极点,他想要回房。

陈乌夏拦住去路。“李深。”

李深没理她。

她索性拉住他的衣角。抬头见到他冷峭的眼神,她也愤怒了。这些天,她为他做过的澄清,都是她一厢情愿。就算她误会他,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不在乎。

李深一手甩开了。假如没有这件事,他和她的结局会来得晚些,甚至到不了这样浓烈的程度。他曾想,晚那么一点也好。

陈乌夏刚才追得急,左脚绊右脚,被他这样一甩,她没站稳,撞到了屏风。右耳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瞬间,巨大的嗡嗡响在脑子里震起来。她听到了大伯在说话,但是他的话和放大了一样,响彻云霄。

“够了,你们走吧。”李深回了房,没有再看她一眼。

“老李啊,到底什么事?大家心平气和谈一谈。”陈常平叹气,“我们乌夏还是个孩子。有哪里做错的,你和我说说。我们都是讲道理的家长。”

“没什么可谈的。”李旭彬说:“你管管自己的侄女,学生该有学生的样子,别藏在我们家,玩见不得光的心思。”

陈常平:“你!乌夏过来辅导,大家都知道的。乌夏很乖,藏有什么心思?”

李旭彬:“见到我家深仔就脸红,什么心思那就要问她了。”

陈常平脾气也上来了,上前拉起陈乌夏,说:“乌夏,我们走。”

因为生气,他的音量比平时大。陈乌夏觉得震耳欲聋。她呆呆的,右边耳朵发涨,连自己上楼的脚步声也成了轰鸣。大伯还在说话,她听不清了。她张了张嘴,自己发了一个轻音:“啊……”这一个字震到了右耳。

她脸色惨白,不再说话。

世界天崩地裂了。

陈乌夏是被陈常平拉上楼的。

上了楼,这一阵诡异的声响停止了。她这才回到了现实。

陈常平:“乌夏,怎么了?”

“没事了。”陈乌夏捏捏右耳。

“李家可能闹出大事了。”陈常平说:“暂时别和他们联系了。”

陈乌夏:“嗯。”

“我担心你的高考。”陈常平说:“你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照顾好你。你要是出了差错,我以后有什么脸去拜祭你爸妈。”

“大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做作业。”

然而,坐在书桌前,陈乌夏发现,刚才背的习题又忘光了。但,她又捏捏耳朵。

幸好,幸好耳朵没事。

第38章

这一天,陈乌夏的右耳偶尔有巨响, 一会儿消失。

她对着镜子照, 没有发现右耳有伤痕。高考的日子很近了, 她想, 等考完以后再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的时候, 右耳又有声音, 陈乌夏以为会和之前一样,捏一捏, 拍一拍就好了。但是过了几分钟, 耳朵里和开火车似的, 轰隆隆地响。她自己说了一句话,“喂。”果然天崩地裂。

又等了十几分钟, 响声没有消失。甚至, 到了中午, 这辆火车也没有停下。她整个人像被火车碾了过去,支离破碎。

陈常平喊着说:“乌夏,吃午饭了。”

陈乌夏隐约听见了, 走出房间。

侄女的脸色这半个月来不大好。陈常平说:“乌夏, 伯娘给你炖了汤, 高考前的营养一定要跟上去。你堂哥去年天天大鱼大肉,比我们当家长的滋润多了。你也要和他一样, 吃多点。”

陈常平说了这么多, 侄女的脸色不见好转, 反而更加惨白了。

陈乌夏问:“大伯, 你刚才说什么?”

陈常平正色,问:“怎么了?”

陈乌夏:“我听不大清,周围杂音很多,最响的是轰轰的声音,火车压在轨道上的那种。”

陈常平吓到了,连忙说:“什么事?大伯这就送你上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