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静享说, 她的朋友是社会青年。陈乌夏今晚见识了,凶神恶煞,看发型就不像好人。李深退学以后是和社会青年一起玩了。

李深如果不退学,该是在名校接受一流的教育,日后成为国家栋梁。

陈乌夏叹了气。她离开了两次,找不到自己原来的杯子,她在啤酒篮里拿了一罐啤酒。

雷振一直留意陈乌夏,她出去再回来, 就心不在焉了。他问:“陈乌夏,你怎么了?”

陈乌夏的手指扣在啤酒的易拉罐上,说:“想喝一点酒。”要有早知, 她刚才就不跟着李深了。她宁愿被蒙在鼓里, 看见一座高傲的雪山。也不愿见到雪崩。

开了啤酒,她豪迈地灌了一口。

“喝这么猛容易醉。”雷振又问:“你以前喝过酒吗?”

陈乌夏:“没有。”刚才尝过半杯酒, 味道不合她的胃口。但是多年的男神幻灭了, 酒能消愁哪还管得上味道。

雷振劝说:“那还是别喝太多了, 你的脸有些红了。”

陈乌夏想, 自己晒黑了,正好可以遮酒红。“没事,我很清醒。”就是因为清醒,她喝了半瓶啤酒,就放下了。胃里翻腾得厉害,嘴里喷出了一阵酒气。

“夏夏,你干嘛呢?”吴婷贝见状,连忙过来,扶住陈乌夏,“我嘴上说说啊,又没真的逼你喝。虽然我是寿星,你也不用这么捧场啊吧。”

陈乌夏靠着吴婷贝的肩上,说:“我心里苦。”刚才黄毛喊李深要拼酒。李深第一次喝酒的时候,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才半杯下肚。就直打瞌睡了。

当年,她右边耳朵,每到半夜就有巨响,这是在提醒她,她和李深玩完了。

陈乌夏喃喃说:“玩完了。”这下真完了。她喜欢不抽烟不喝酒的男孩。李深变了,是谁把他弄丢了?或许其中也有她的份。

打一个酒嗝,陈乌夏摇摇头,再抱起头缩在沙发上。

吴婷贝还在说话,可陈乌夏听不到了,脑子混沌。她双手掩面,闭上了眼,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吴婷贝无奈地叹气,“夏夏醉了。”

刘雅骑车过来时,披了一件长袖防晒衣。

吴婷贝拿来给陈乌夏盖上了。

聚会结束。吴婷贝摇了摇陈乌夏,“夏夏,你醒醒啊。”

陈乌夏睁开眼,包厢的灯光调亮了,刺眼得很。过了几秒,陈乌夏想起来这是酒吧,问:“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吴婷贝说:“让雷振送你回去吧。今天我的生日过得非常开心。滴酒不沾的夏夏为我喝醉了。”

陈乌夏坐起来,“我去卫生间洗一把脸。”

吴婷贝:“走得了吗?要不要我扶你。”

陈乌夏站起来,走两步,稳稳当当。她说:“还好。”

吴婷贝不放心,本想追过去,但手机突然震起来,她接起了电话,示意雷振跟着陈乌夏。

雷振喝得也多,踉跄了几步,一推门出去,左右回看,他拍拍额头,又回来了。“陈乌夏要去的是女卫生间,我跟着过去不方便啊。”

吴婷贝:“你注孤生吧。”有当护花使者的机会也不知道珍惜。

睡了一觉,陈乌夏酒气散了一半。她直直到了洗手间,冷水冲上了脸。她忽然一个激灵,吸吸鼻子,打了一个喷嚏。

正在这时,耳朵忽然嗡了一下。久病成医。她连忙捏住鼻子,仰起头。过了几秒,耳中的异响停止了。

她一手撑着洗手台,一手揉了揉太阳穴。酒又不好喝,喝完还头疼,不过,心里是不那么郁闷了。

陈乌夏走到走廊。

两面墙镶了一圈橙黄的灯柱。氛围和普通酒吧的昏暗不同,明了又清爽。走廊另一边似乎站了一个人,她脑子晕胀胀的,眼也花,看不大清对方。

她扶着墙回去。

同学们陆陆续续要离开了。

吴婷贝拉起陈乌夏的手:“夏夏,酒醒了没?”

“醒了。”聚会上睡了一觉,陈乌夏自知失态,说:“抱歉了,婷贝,我不知道我酒量这么差。”

“道什么歉啦,我的生日聚会你愿意喝酒,那是给我面子。”吴婷贝挽住陈乌夏的手,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雷振,她向他使了个眼色,说:“雷振,你送夏夏回家吧。她喝了酒我不太放心。”

“嗯。”雷振的脸色好不到哪儿去,脖子以上像是煮熟了的虾,他说:“陈乌夏,我送你回去。”

雷振在路边拦车。

陈乌夏靠着吴婷贝,见到李深也出来了。

黄毛嘴上在说话,自己叼了烟,然后给李深递了一支。

李深接过了,衔在嘴上。

黄毛给自己点烟的同时,也把打火机递到李深面前。

那一个吊带小姑娘,垫起脚给李深送上打火机。

陈乌夏暗道,还男女通吃呢。

李深低头,烟凑到黄毛打火机上,点燃了。

这之后,陈乌夏看不清他的脸了,四周烟雾弥漫。她别开了眼。

雷振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夏夏。”吴婷贝打开后车门,“你先回去吧,我爸开车过来接我。”

“晚安。”陈乌夏上了车。

吴婷贝交代说:“雷振,一定要把夏夏送到家门口啊。”

雷振点了点头:“知道了。”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男的满面通红,看上去比女的还醉。

有外人在场,雷振没有多讲什么。一路上,他的手在膝盖上一会握拳,一会放松。

陈乌夏很平静,开了车窗。晚风吹过来,鼻子像是被烟缠上了一样。

司机一个急刹。

她觉得有什么涌上了喉咙,她急急地咽了下去。她捂了捂肚子。坚持了一分钟,实在撑不住了,她和司机说:“下车。”

雷振问:“陈乌夏,你家到了吗?”

她摇摇头,“快到了。”胃里正在翻江倒海。

雷振:“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司机,我要下车。”陈乌夏说:“雷振,你先回去吧。我让我哥出来接我。”

司机看出来了,陈乌夏可能要吐,他连忙停了车。

车门一开,微风吹进来,散去了雷振的胆子。他没有再坚持,说:“好,回到家给我一个消息。”

陈乌夏潜意识里想吐,也给大脑做了一个这样的命令。她蹲在草丛边,“哇”地一下吐出了秽物。

十一点半了,沿街商铺关了门,外面的马路听得到来往的车流。这条老城街道很安静,偶尔才有一辆车驶过。

陈乌夏给陈立洲发了微信。

然后,她听见了脚步声,就在她的背后。

对方伸出了手。手上有一包纸巾。

陈乌夏认得这一双手,这是天生握笔的手。今晚手里却夹起了香烟。

李深问:“喝酒了?”

她喝酒怎么了?他还抽烟呢。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站起来,转身看他。

李深一手插兜,月夜里神色不明。见她不接纸巾,他缩回了手,把纸巾放在树丛的枝干上,说:“早点回家。”

陈乌夏看着他越走越远了。猛然间,她拔腿就追,挡住了他的去路,使劲瞪他。

他看着怒容满面的她。这一刻,她脸上有了当年坐断秋千时的倔强。他开口问:“你想怎样?”

陈乌夏质问:“你刚才在抽烟吗?”

他反问:“你不是看见了?”

她追问:“为什么?”

他再问:“什么为什么?”

她也问:“为什么抽烟?”

他又问:“你为什么喝酒?”

“因为你抽烟。”陈乌夏吼了出来。

路灯下,他看着她面色涨红了。这时的她才像是醉酒的。他问:“我抽烟和你有关吗?”

陈乌夏:“有!”

这样的她,和以往懦弱的样子大不一样,他问:“什么关系?”

“是……”陈乌夏想了想,说:“我害了你。”说了这句话,她像是失了底气。

李深:“你已经道过歉了,那些事也过去了。”

“我以为,我曾经这么以为。但是……有些债是要背一辈子的。”陈乌夏抬头说话,满嘴都是残渣的味道。

酒气让李深差点变了脸,他想越过她。

她伸手拦住了,摆明不放他走。

李深:“你想怎样?”

陈乌夏:“我愿意为我的过错负责。”

李深问:“你负什么责?”

陈乌夏上前,仰头看他说:“李深,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

他的呼吸顿了下,退了一步。

她前进一步,非得和他近距离说话。“你有才华,有天赋,我不信,你以后就没出息了。我……”说没两句,她又捂住了嘴,冲到树丛边。

“你醉了。”那包纸巾放在前一段路的树丛,李深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可贡献给她的了。

“你当年助我考上了大学,这次换我来帮你。”陈乌夏从小挎包拿出纸巾擦嘴,“我以后不喝酒,你也把烟戒了吧。”

李深劝她:“早点回家。”

“没关系,我先给你当一个榜样。”陈乌夏自说自话:“我明天就戒酒给你看。”

李深:“走吧,回家了。”

她没有动,忽然抬头看向前面的一棵大树。恍惚间想起,这不就是当年活动场嘛。她问:“记得吗?我们的第一次就在这棵树下。”

“我们的第一次还没发生,别给我扣帽子。”李深清清冷冷。

陈乌夏呜咽一下,埋怨说:“我就知道,你不认,你做过的事你不认。”她指着那棵树,“六年前就在这里,你也和现在一样。我……见到你就想哭。”

李深:“……”

她几年没哭过了。她长大了,不可以轻易落泪。今晚借着酒意,她却什么也不顾了。“呜哇……”李深离开,她有恨过他。但她不是记仇的人,恨过了以后,她惋惜他的前程。

李深:“……”

这时,路边一辆车停了下来。壮汉司机下来,看着两人。

女孩蹲在路边,哭个不停。

男孩冷冷地站在旁边。

壮汉司机问:“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李深:“朋友喝醉了。”

陈乌夏吼一句:“谁和你是朋友?”

壮汉司机看一眼李深,准备要拿手机报警了。

陈乌夏:“我们是同学。在谈心,在叙旧。”

壮汉司机大约知道了,他没有多管闲事,开车走了。

陈乌夏蹲得累了,索性坐在花墩上,擦擦眼泪,拧了拧鼻子,“你是谁啊?干嘛管我的事?”

李深:“管太宽。”

“哦,难怪这么爱管闲事。”陈乌夏拍拍花墩,说:“坐吧。”

他没有坐。

她看着他,“你觉得我招呼不周吗?可这里没有其他坐的地方了。”说的话一本正经,干的事稀里糊涂。

不和醉鬼讲道理。于是他坐下了。

陈乌夏却和他讲道理:“抽烟有害健康,还会口臭。”

李深:“没你现在臭。”

“嚯。”她给他吹气,问:“臭不臭?”

李深站起来:“陈乌夏,回家了。”

“就不走。”她看着他,呵斥说:“你给我坐下。”

有理说不清。李深又坐下了,他拿出烟盒。

陈乌夏一眼见到,就要去抢。

他抬高了手。

她站起来,飞起一记手刀,直接把烟盒打了出去。

李深差点忘了,这是怪力少女。“陈乌夏,你是不是借酒装疯?”

她扁起嘴,“呜呜呜,你这人太冷漠太刻薄了。呜呜呜……”

第42章

陈乌夏哭起来,眼睛鼻子皱到一起。偶尔有行人路过, 她没有理, 径自哭得痛快。

暴躁是偶然的, 哭泣是坦然的。她安安静静,却蕴藏了巨大的力量。

李深回忆里的陈乌夏, 常常在发光。

她做不出习题的时候,懊恼着发光。她看见成绩单的时候, 沮丧着发光。她进步以后,更是无比夺目。

陈乌夏打掉的那一个烟盒, 弹出了十几米远。烟盒没有盖紧, 飞出去的同时,剩下的几支烟掉出来, 仙女散花一样地散落。

空的烟盒掉在了陈立洲的脚下。

他捡起来,把盒子翻转一下。他不抽烟,但对烟草的牌子略知一二。这牌子不错。顺着地上散落的烟, 陈立洲看到了坐在花墩上的少年和少女。

路灯外是昏黑的夜。从陈立洲这里看过去, 路灯笼住两人,独留了一座舞台。

李深和陈乌夏在舞台中间。其余的景和人都是观众。

陈立洲继续向前走。

李深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

李深在灯下。

陈立洲停在暗夜的树下。

风静止了。两人互相打量对方。三年半的时间, 两个男孩褪了些少年气。李深更沉寂。陈立洲在外放的同时, 也学会了内敛。

陈乌夏什么也不知道, 脸埋在膝盖里。想起六年前和李深初次见面时, 他那讥诮的眼神, 她说:“我觉得你也不是乖孩子。”

李深没回答。

她又哭:“你懂不懂礼貌?我在和你聊天。光我一个人说话, 就是自言自语了。”

“嗯。”李深回了一个字。他站起来,回望陈立洲。

陈立洲勾了勾笑。走得近了,他喊一声:“乌夏。”

陈乌夏怔然,止住了口。她抬起头,眼角的泪水没有擦干,看到的是陈立洲模糊的身影。

陈立洲把烟盒丢到垃圾桶,笑着向她伸出了手,说:“乌夏,别怕,有哥在。”

陈乌夏步子有些颠,走到他的面前,“哥……”说也奇怪,有李深以外的人出现,她借酒壮的胆子瞬间就跑了。

闻到了妹妹身上的酒气,陈立洲看向李深,眼神有警告,话却是向着妹妹说的:“是不是他逼你喝酒了?”

陈乌夏想了想,解释说:“吴婷贝生日,我和她一起喝。同学们也喝了。”虽然还迷糊着,话倒说得很通顺。

陈立洲还是看着李深:“这碍眼的人是怎么出现的?”

陈乌夏费劲地思考,说:“我吐了,他来了。”

看来,宝贝妹妹没有被李深占便宜。陈立洲伸出两根手指,“看得清这是几吗?”

陈乌夏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她揉揉眼睛,说:“哥,我想睡觉了。”

“走,回家了。”陈立洲背向陈乌夏,半蹲身子,“上来吧。哥背你回去。你这样子,自己走也费劲了。”

小时候,爷爷奶奶住的那条路,一下大雨就会淌水。她穿了新鞋子的话,特别害怕淹水。每当这时,堂哥就脱掉他自己的鞋子,光脚背着她走。她漂亮的鞋子在空中晃荡,是在蔑视雨水。

长大了,她看着瘦,但是肌肉结实,体重不轻。她问:“哥,你背得动吗?我好重啊。”

陈立洲不爱户外运动,体育只是为了应付考试。但,他经常玩体感游戏,这是另类的锻炼。他说:“上来你就知道了。”

陈乌夏的确累了。靠着堂哥的背,枕在他的肩,眼睛闭上,思绪就恍惚了。

陈立洲:“乌夏。”

陈乌夏没有了声音。不过几秒的时间,她已经睡着了。

当着妹妹的面,陈立洲不好和李深说什么。妹妹睡了,他才转向李深。

李深礼貌地点头,“陈师兄。”

“李深。”陈立洲轻声说:“当年的事,我多少有些责任。那间摄影工作室业绩下滑,也是我弄的。你和姓肖的恩怨,我不大清楚。你在他面前保护了乌夏,我记着这份情,而且,我惋惜你那年的高考。很多事情我不和你计较。我们两家已是陌生人,你和乌夏还是少见面了。”关于妹妹的耳疾,陈立洲没有说。愧疚又不值钱,而且,李深知情反而会给她招麻烦。妹妹这么单纯,哪里是李深的对手。

陈立洲抬了抬背上的陈乌夏。

李深:“陈师兄,背不动的话就别勉强。”

“呸。你真是过多少年都还是一张讨厌的脸。”陈立洲转身走,踩到一支烟。他看了一眼脚下。问:“这是你的?”

李深:“陈师兄以为呢?”

“我以为。”陈立洲冷冷地笑:“我以为的话,你把乌夏当傻瓜,在她面前当痞子青年,好让她道德负罪,助你改邪归正。”

李深走上前。

两个高挑出色的男生,面对面站着。

李深看着沉睡的陈乌夏:“我没有把她当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