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没有打我电话啊,”林彩有点委屈,“最近我很穷,就想着靠这笔奖金过日子呢,再说,我根本找不着你。”

他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会再给你电话,这件事需要好好解决。”

然后手机里就传来“嘟…嘟…”的声音,林彩拿着电话坐在床上发呆。

解决?解决什么?难道他要控告她侵犯他的肖像权吗??

不过…有点期待他的电话哦,最好,还可以再见他一面。这一次,一定要看看他的漂亮眼睛,林彩想。

挂掉电话,石峻有点失神,闷闷地坐了会,脑中又浮现出她委屈的声音:“你并没有打我电话啊。”

可是他该以什么理由打呢?有多少个晚上,他想起她软软糯糯,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她说:

“你很没有礼貌哎,女孩子递名片给你你怎么能不接呢?”

“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你不要总是板着脸好不好,你长得那么好看,应该多笑笑比较好”

“我又不是细菌。”

“记得给我打电话呀!”

她的电话号码他早已记在心里,但是他终究没打,这一次,要不是知道了她真的把“他”拿去参加了比赛,这个电话,他不知道何时才会拨通。

石峻走到写字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张CD,放进桌面上的CD机,他按下播放键,一个温柔的女声立刻环绕在他的耳边。她的音质又软又糯,也带着点沙哑,竟然和那个叫林彩的女孩儿声音很像。

她唱着儿歌,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一首接着一首,石峻坐在桌前,静静地听着。

儿歌唱完以后,她开始讲故事,讲着讲着,CD里就出现了一个稚嫩的小男孩声音,他有些吵,温柔的女声停了下来,石峻侧过头,就听到那个女声说:“来,妈妈抱你。”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他听到小男孩委屈地说:“妈妈…我脚好痛。”

那个女声说:“小峻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走楼梯要抓着扶手,不可以随便乱跑,摔跤了脚就会痛啦。”

小男孩说:“是因为Tom说我是瞎子,我才去追他的。他说我眼睛看不见,永远都追不到他,妈妈,眼睛看不见是什么意思啊?”

“Tom这么不乖,妈妈会告诉鹏叔叔,叫他和你道歉。”

“为什么他要和我道歉?”

“他不应该叫你瞎子。”

“妈妈,瞎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峻,妈妈不是一直有带你去医院看眼睛吗,你的眼睛生病了,需要治疗,等以后眼睛治好了,一切都OK啦,Tom再也不会这么说你了。”

“妈妈,眼睛治好了会变得怎样?”小男孩的声音充满期待。

“眼睛治好了以后啊…小峻可以看见花园里的鲜花,有很多很多种颜色哦!还可以看见你最喜欢的栗子蛋糕,你还可以去夏威夷玩,小峻不是一直想去海边吗。”

“真的?妈妈,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可以治好?”

“快了,我的宝贝!”女声柔柔地说。

石峻一下子就按下了停止键,他取出CD,放回抽屉,转身慢慢地走到了客厅,他数着步子,走到一台钢琴前,坐下来,十指抚上琴键,优美的旋律立刻从指尖流淌出来。

他侧着头,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只是那双琥珀色眼睛,毫无光彩,定定地“望”着前方。

他是一个瞎子,从小就是。

他有什么资格给她打电话?

林彩还没来得及等到石峻的第二个电话,他就以一种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距离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一星期后,林彩又接到了萧萧的电话,那是个下着雨的早晨。

“美女,我有新的活介绍给你,是一本杂志的插图,人家的创刊号,你要好好地做知道吗?”

“你当我铁人啊,上次的小说还没做完呢。”

“那我去找别人。”萧萧要挂电话。

“别别别,亲爱的,资料呢?我去你杂志社拿吗?”林彩想今天萧萧脾气挺大。

“不,去市电视台拿,是他们的自办杂志。”

“哦。”林彩记下地址、联系人,又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恩…去找姓刘的把我放他那的几个档案袋拿回来,我急着要。”

“拜托!他是你男朋友吧!我不要去啦!”萧萧完全没有理会林彩的嚎叫就挂了电话,林彩知道他们又吵架了。

吃过午饭,雨停了,林彩准备坐公车去电视台,出了门才发现忘记带伞。

市电视台在城东,主大楼非常气派。

林彩先去拿了杂志资料,厚厚一个档案袋,又硬着头皮去新闻部找刘正言,刘主播脸黑黑的,见了她也不说话,转身从办公室捧出了起码有50公分厚的一叠档案盒。

“喂喂!!”林彩大叫,“和你吵架的是萧文悦,可不是我!”刘主播瞪她一眼,她立即噤声。

刘正言虎着脸把小山往林彩怀里一放,转头就走,林彩顿时觉得手臂沉重。

“你信不信我打你们台投诉电话,刘正言你是不是男人啊!!”

走出他的办公室,怀里的档案盒已经抵住了她的脸,有些阻碍视线,林彩提膝托了一下,转头看着窗外又开始下的雨丝,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走到门口叫辆车,合计着这次一定要好好敲诈萧萧一顿。

因为是在三楼,林彩决定放弃电梯走楼梯下去,到了二楼的楼梯转角处,她的余光瞄到一个人正在慢慢地上楼,她捧着档案盒往右边挪了一步,心想他一定会绕开,可没想到这个人走得虽慢,转弯之后却结结实实地撞了上来,林彩闪避不及,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啊!”在她的惊呼声中,那个人跌了下去,直跌下三、四级阶梯,右手才抓住了楼梯栏杆,人坐在阶梯上,止住了下落的身子。

林彩看到一根细长的黑色棍子叮叮当当地掉下楼梯,发出悦耳的金属声。

档案盒很厚重,有几个砸了林彩的脚,虽然很痛,但还是及不上她的震惊。

她看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居然是他?

真的是他!

她的画中人,此刻正狼狈地坐在楼梯上。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英俊的脸上还是戴着浅棕色的墨镜。

他的表情有点恼怒,又有点无奈,而那根棍子…

林彩的心里闪过一个问号。

作者有话要说:A ZA A ZA FIGHTING!含含给自己加油!!要坚持!坚持!!

06.09.10首发,06.11.02小修(改了几个字而已)

11.12.27定稿,加了一段内容,小石听CD,其他小修。

三、心痛(定稿)

林彩看到石峻的左手臂擦破了皮,流了血,衣服也弄脏了。他的右手兀自抓着栏杆不放。

她急忙跑下去,想把他扶起来,她说:“石先生,你有没有怎样?真是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听到她的声音,石峻的身子微微一震,林彩把他扶起来,他挣开了她的手自己往上走,突然脚步一绊,林彩急急伸手,就单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看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因为紧紧抿着而越发显得淡。他站定身子,慢慢开口:“林小姐,麻烦你帮我捡一下盲杖。”

盲——杖?

听到这两个字,林彩的头“嗡”地炸开了。

他在说什么?盲杖?他是盲人?他看不见?林彩发现自己心里最坏的猜测已经成为了事实。

一个外表那么出色的人,怎么会看不见呢?

林彩站着没动,右手却还是紧紧搂着他的腰,石峻稍稍挣扎一下,她惊觉,连忙放开。

“恩,我先扶你上去吧,站在楼梯上不安全。”她的声音轻轻的。

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右手扶着栏杆,左手由林彩扶着走到了二楼。

林彩又跑下楼帮他拿回了盲杖,心里泛起隐隐的酸。

石峻接过盲杖,也不说话,转身想走,林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拉住他左臂。

“嘶…”他咬牙,她抓到了他破皮的地方。

“啊!对不起。”她急忙道歉,然后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臂仔细查看。

“你的伤口虽然不严重,但还是要处理一下的,我帮你…”

石峻一下抽回手臂,力道大得吓人。

然后又摆出一张扑克脸,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接着他转过身慢慢地走,盲杖在地上左右点着。

走了几步他就停了,微微侧着头,似在思考。林彩看着他,心想经过这一摔,他哪里还辩得清方向。

她走过去,拉住他的右手,轻声说:“你要去哪?我陪你去。”

他的表情有点恍惚,她又说:“不过…你得先跟我去清洗伤口,不然很容易感染的。”

然后不顾他的反应,林彩就把石峻拉到了洗手间外的盥洗台。

林彩用清水仔细冲洗他的伤口,创面不算小,有半个手掌大,看着石峻眉头轻皱的样子,一定挺疼。

他的手臂白皙匀称,肌理分明,手指修长,关节有点突出。

“你会弹钢琴?”她问。

“恩。”他扭开脸,说,“可以了吧,我还有事。”

他这么一说,林彩才突然想起那堆落在地上的小山,她跳起来。

“呀!我忘记了,你等我一下,站着别动哦!我很快回来。”跑出几步,又回头喊,“真的别动哦!”

石峻脸上显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林彩快速回到楼梯口处理战场,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到三楼,“砰”地一声,把小山放回刘正言的办公桌,不理会他见了鬼的表情,林彩丢下一句:“明天我来取。”就飞出了门。

气喘吁吁地跑回二楼,她怕石峻已经离开了。可是,还好,他还是乖乖地站在那里,听到她跑来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好了,你要去哪?”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大口喘气。

“你跑得挺快。”他说,“不过我不想办事了。”

林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

“麻烦你送我到电视台门口。”

林彩和石峻并肩走下楼梯,一同往大门口走去。雨越下越大,他们两人身上都有点淋湿。

石峻走得很慢,林彩想要扶他,但是被他拒绝了。他手握盲杖,杖尖在地上左右点击探路,他仔细聆听林彩的脚步声,跟在她侧后方一步远处,匀速地走着。林彩微微回头,就看到他认真走路的表情,石峻的盲态是十分明显的,林彩在心里疑惑,怎么上次在公园自己就愣是没发现呢?

到了电视台门口,保安看到石峻,连忙帮他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轻轻扶着石峻的胳膊就把他带到了车边。石峻收起折叠盲杖,开门上车,他并没有打算再和林彩说些什么,那个吵吵闹闹的女孩子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轻叹口气,正要关门,突然感觉身边又挤进了一个人。

“坐进去点儿!下雨呢!车不好打。“林彩笑嘻嘻地说。

“…”听到她的声音,石峻竟然真的乖乖地往里面坐了进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明白自己不该和这个女孩子继续有交集,那会很危险。但是潜意识里,他却又有些渴望她。

她是那么活泼、阳光、明朗的一个人,和自己完全相反,她的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一切特质。

黑暗总是向往光明的。

出租车上,石峻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除了说出地址,就紧闭着口一言不发。

林彩悄悄地看他,内心还是难以平静。这个打击来得如此猛烈,和他初识时发生的一幕幕都涌上脑海,原来他的一切在她眼里高傲无理的举动,都是因为他——看不见。

她感觉到自己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得令她难以呼吸。

车到了石峻住的小区门外,不能开进去了,他递了一张一百元给司机,说:“麻烦你再送这位小姐去她的目的地。”

只是没想到,林彩快速地说:“哎!不用了,我也到了。”

司机疑惑地回头看他们,无奈地找了钱,林彩接过钱,塞到石峻手里,说:“下车吧!”

石峻皱起眉,只得跟着林彩下了车,他打开盲杖探到地上,说:“那我进去了,林小姐,再见。”

说完,他就转身探着路,往小区里走去。

林彩抬头看天,雨越下越大,她跑到石峻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说:“雨太大,等你走到了早淋成落汤鸡啦,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先送你进去,再回家,你别拦我。”语气坚定,不容他拒绝。

石峻有些愣神,林彩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大步往小区里走去。林彩速度不慢,石峻很少有这样的走路频率,一开始不免踉跄了一下,林彩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臂,石峻平稳心情,终于能跟上她的步伐与她一同并肩快走。

在这样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小区路上,在斜风劲雨的夹攻下,石峻走得有些狼狈,但是他的心里,却升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这个叫林彩的女孩子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身体里无穷的光亮灌进他黑暗的心田。

石峻住的楼在小区深处,等两人跑进了单元门,身上还是淋湿了。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恩…谢谢你送我回来。”石峻站定以后,缓缓说话,盲杖点着地就往电梯方向走去。他的心中有一丝不安,直觉告诉他,要离这个女孩子远一些,再远一些。有很多事,不是他想拥有就能够拥有的,有很多事,他根本无法驾驭。

林彩眯眼看他已走到了电梯边,她开始生气,大声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把你送回来,都淋湿了,你也不叫我上去坐一坐,擦擦头发。你真要赶我走,起码也要借我把伞啊!”

石峻面向电梯门,沉吟了一下,侧过脸来说:“不好意思,林小姐,上去喝杯茶吧。”话音刚落,林彩就笑嘻嘻地跑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他想挣脱,可是她挽得很紧,在这个几乎幽闭的空间,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这是什么味道?像雨后青草的气息,还带着点奶香。石峻偷偷地做了个深呼吸,近乎贪婪地嗅闻着这股隐约的香气。

石峻的家在21楼,林彩问他怎么住得那么高。

他认真地回答:“住得太低,如果有人一同搭电梯,我怕自己还没摸到电梯按扭就已经过了我的楼层。” 林彩想想,也有道理。

进了石峻家,林彩有点吃惊,三室两厅的公寓,有很宽敞的客厅,装修风格现代、简洁。墙和天花板是白色,家具是黑色,窗帘是米黄色,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靠近南边落地窗的地方摆了一台白色钢琴。整个房子窗明几净,都是大色块,几乎没有冗余的装饰,看起来却很舒服,就像个楼盘样板房。

房子里家具不多,都是必要的几样,而且转角处都处理成了圆润的形状。

林彩脱了鞋进去,睁大眼睛到处转转,啧啧地称赞几声:“你家好大好漂亮,你一个人住?怎么那么干净。”

石峻说:“钟点工打扫的,你随便坐。”进了自己家,他的行动灵活起来,不见了先前的缩手缩脚和小心翼翼,先是给林彩拿了拖鞋,倒了水,然后走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摘掉了墨镜,并拿着两块大毛巾。

“林小姐?”

“哎!我在这。”林彩蹦跳着走到他面前,她看着他的脸,小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见他的脸,他的眼睛果然漂亮,并不很大,隐双眼皮,有着又密又长的睫毛,眼角微微上扬,只是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没有焦距,没有光泽,令人心疼。

他把毛巾递向林彩的方向,说:“擦一下,小心感冒。”

林彩接过毛巾,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他的伤,立刻拉过他的手臂看,石峻猝不及防,有些慌乱。

“你有药吗?”林彩问。

他走到客厅的柜子边,开了门,拿出一个药箱,走回来:“我很久没受伤了,你看看里面有药没。”

很久没有受伤?难道你以前经常受伤的吗?林彩觉得有些心酸,又低声地道歉,他的表情复杂:“是我自己的原因,你不要一直道歉。”

林彩拉着石峻坐到沙发上,她开始给他上药,石峻任由手臂被她抓着,伤口处和药水的接触令他觉得一阵刺痛,但是他心里却觉得平静,脸上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上完药,林彩松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精致的脸,突然问:“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问完了她就开始后悔,真想打自己嘴巴!!白痴啊!!

石峻的脸瞬间冷起来,他淡淡地说:“先天的视障,据说在4岁以前还没有那么严重,那以后突然恶化,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