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想,是林彩软糯糯的声音,却只有很短很短的几句话:

“石峻,我走了,你不用来找我。和你在一起的最后几天,我很快乐,这一年来,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我将永远铭记。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回美国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很抱歉,我实在没勇气等到你亲口来和我说离别的话,那太残忍了,所以,我选择离开…石峻,祝你…和你的家人…幸福。”

说到后来,她语带哽咽,却仍是硬撑着说完。石峻愣了半天,才按了播放键又听了一遍,一连听了六、七遍以后,他对专心开车的羽城说:“别去找萧小姐了,送我回家吧。”

石峻想,林彩说得没错,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两个人早分别,晚分别,又有什么不同呢?

只是,他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像是掉进了冰窟里,已经失去了知觉。

坐在A城开往B城的火车上,林彩发着呆。

身边坐着一个开花店的小姑娘,正在和对面一个因公出差的小伙子聊着天,两个人从时政一直聊到股票,又聊到娱乐圈八卦,最后说到小姑娘的本行上,林彩听到她说她是园林专业毕业的,从小喜欢养花养草,所以毕业后就在花木市场租了摊位,做起了花木生意。

听他们聊了半天,林彩突然插了嘴:“请问,你知道香槟玫瑰的花语吗?”

小姑娘转头看她,点头回答:“我几乎能说出所有花的花语呢。香槟玫瑰的花语是,我只钟情你一个,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念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骄傲,没有你的我就像一只迷失了航线的船。”

想念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没有你的我就像一只迷失了航线的船…这是石峻没有说起过的。

“那么,桔梗的花语呢?”

“桔梗啊?桔梗花开代表了幸福再次降临。可是有人能抓住幸福,有人却注定与它无缘,抓不住它,也留不住花。所以,桔梗有着双层含义——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

无望…的爱?林彩呆了。

坐了11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在凌晨时分到了B城,林彩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车站,看到胡晓琦正站在那里笑嘻嘻地等着,边上是她的男友。

“林彩!”

“晓琦!”两个人拥抱了一下,胡晓琦看着林彩萎靡不振的样子,气道:“过年时见你还好端端的,怎么现在这么没精神,还要来投奔我呀!是不是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我们分手了。”林彩扯出一个笑,“要先麻烦你让我安顿几天,找到房子我就搬出去。”

“没事儿,咱俩谁和谁呀。”胡晓琦转头对身边的大个子男生说,“哎,阿争,你回学校去睡段时间知道不!”阿争立刻点头,然后抢过了林彩手里的行李箱和旅行包。

晓琦拉过林彩的手,说:“男人嘛,满大街跑的都是啊,咱可不为了男人哭,来,先回家好好睡一觉,这哪个不长眼的男人啊,连你这么好一姑娘都不要。”

他还真是不长眼…林彩想着,不由地苦笑起来。

石峻定好了5月上旬回美国的单程机票,他见了方未琴,给了她一张支票。

“我知道公司为我的第二张专辑也做了很多准备,这些是违约金…我将来,也许不会再回国了。”

“石峻,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家里出了点事,我要赶回去。”

“那么,林小姐呢?”

石峻皱眉,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林小姐呢?林小姐怎么办?

“她…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一句话,就让方未琴闭了嘴。陪着石峻买戒指也不过一个多月,他和林彩之间貌似出了大问题呢。

石峻把之前为林彩准备的房产和储蓄资料都交给了羽城,委托羽城和陈微,如果哪一天林彩和萧萧联系了,就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她。

安排好这一切,他随着羽城去了一趟N市,看望云姨。

云姨拉着石峻的手,簌簌地掉眼泪,石峻反倒安慰她:“没事的,云姨,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云姨叹口气,说:“小峻,我是担心,你到了美国,再碰到毅少爷,你们起了冲突怎么办哦。”

“不会的。”石峻微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和他一般计较。”

心里却是没有底的。

毕竟他双目失明,离了云姨、羽城和林彩的照顾,他很难将一切都料理好。这趟回美,就是要和邱海路一起生活了。那个女子,虽然从小就认识,可是对他来说,几乎算是个陌生人。邱海路口口声声说爱他,但是她毕竟没有和盲人一起生活的经验,时间久了以后,难免要厌烦、嫌弃,就像…当年的姜曼一样。

或许可以找几个合适的护工。石峻在心里摇头,自己真是无用,连起码的生活自理都难做到,遑论要给林彩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7天长假马上要结束了~~又要开始繁忙紧张地工作。

节前,手头还积了很多工作没有完成,明天就要加班加点啦~~

祝大家身体健康,明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宅着的继续宅…哦,我真羡慕宅女~~

三七、剖析

5月初,离开前的某天下午,石峻如往常一样,一个人在公寓里待着,这时门铃响。

他去开了门,面对门外,说:“请问哪位?”

他微微侧着头,双目无神,一只手撑在门把上,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副随时准备关门的样子,他想,门外无论是谁,都应该看得出来,他是个瞎子。

可是,来人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

石峻心底烦躁,面色一沉,说:“没事的话,我关门了。”

一只有力的手抵住了门,石峻心里一惊,就听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说:

“你看来过得还不错嘛,我还想来慰问慰问你失恋的心情呢。”

会这样对他说话的,除了石毅,还会有谁?

石毅进了屋,大摇大摆地参观每个房间,石峻只是走到了沙发边坐下。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冷冷地问,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林彩和他说了姜曼的事情后,再想起石毅,那种刺痛刺痛的感觉似乎减轻了许多。而且,现在的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对抗他这个弟弟了。他想,不管石毅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就随他去吧。

石毅打开冰箱,顾自拿出两罐啤酒,也坐到沙发上,熟门熟路地像在自己家里。

他拉起石峻的手,把一罐啤酒塞给他,石峻略一迟疑,还是握在了手中。

石毅自己打开拉环,仰头喝一大口,说:“没什么事,我来陪你喝酒,给你解闷。”

“哦…那我还要谢谢你了。”石峻嘴里这么说,手却打开了拉环,也喝了一口啤酒。

“你马上要回纽约了?”

“恩。”

“机票已经订了?”

“是。”

“你一个人回去,行不行呀?”

“我过年时也是一个人回去的。”

石峻一本正经地说完,石毅却“哧”地一声笑了:“我说,那时你一个人回去,最后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忘了吗?”

那样屈辱的一夜,永远都不会忘的,石峻面色沉郁,俊眉也皱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石毅说:“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这下子,石峻真的受了惊吓。

“什么?”

“我说,我陪你一起回去,我这趟回国,也待了一个多月了,差不多要回去了,不然又要被老头子骂。”

石峻心里七上八下,他猜不透石毅的意图。

石毅又说:“你这次回去,是准备定居了吧。以前,都有云姨和蒋羽城照顾你,现在,他们都留在国内生活了。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能不能再帮你找个合适的人做助理,找到以前,我陪着你好了。”

“你…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

石毅的语气立刻变了:“嘿!石峻,我跟你说,上次邱海路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我真是恨不得抽死她,我们石家的男人,怎么能这样让人欺负!”

“…”

看到石峻惨白的脸色,石毅的声音又软了下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陪着你,只是要保证,别人不会对你怎么样。只要我在你身边,没有人能再伤害得了你!”

一瞬间,石峻产生了一种疑问,这个坐在他右侧方的年轻男人,究竟是谁啊?

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针对他,欺负他,处处和他作对,把他弄得遍体鳞伤的石毅吗?

他竟然发现,在石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有了一种很安定很放松的感觉。这次独自回美国,他的确是紧张不安的,因为面对着他的,是一段未知的生活,一个陌生的环境,自己在国内待了快14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国外的生活,况且身边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令他无助又恐惧。

而现在,石毅说要一直陪着自己,不让自己受伤害,石峻的心里,竟然是有些相信的。

难道真如林彩所说,他们,毕竟是亲兄弟!

兄弟之间,应该是怎样相处的呢?

林彩离开以后,石峻真的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林彩说,石毅一直想找他和解,可是自己没有给他机会。石峻就不懂了,那个说自己是“废物”,说着‘我什么时候把你当回事过了’的人,哪里有一点想找自己和解的意思?

况且,他们之间的问题,是和解这个词能做了断的吗?

小时候,在纽约家中,石毅就像一列动力十足的火车头,横冲直撞。石峻深受其害,而且,石毅那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层出不穷的鬼点子馊主意,都拿来在他身上做试验。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别墅区的草坪上,石毅指挥着几个孩子抢了他的盲杖,把他推来推去直到他完全辨不清方向而摔倒在地,石毅在一边哈哈大笑,孩子们则叫着:“瞎子!瞎子!瞎子!”那些声音曾经成为他的恶梦,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频频令他满身冷汗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讨厌石毅,他恨石毅,他从来没有主动和石毅说过话,更加别提拥抱他,赞扬他。

他不知道别的兄弟是怎么相处的,但是,住在N市时,他知道羽城和羽莲的关系,是融洽又充满温情的。

蒋羽莲从小就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身后,因为母亲远在美国,羽城一直保护、照顾着妹妹。石峻跟着云姨回国后,羽城更多地开始照顾石峻,羽莲也一直喜欢黏在他们身边。

她放学回来,会缠着羽城唧唧呱呱地讲学校里的事,哪个老师很讨厌,哪个女同学和她要好,哪个男同学长得很帅,体育课上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等等等等。有时,她会和羽城撒娇,要哥哥给她买零食吃,有时,她也会和羽城闹别扭,只是因为羽城给她买的牙膏是她讨厌的口味这样简单的小事。

羽莲也会粘石峻,但一直以来,她都是和羽城最亲。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为什么他们的相处会和他那么不同。

为什么,他和石毅,也是从小在一间房子里长大,关系会变成这样恶劣?

当然是因为石毅不对了。

但是,真是这样吗?

石峻回想了一下石毅的成长轨迹。他读的是哪间学校?他最好的朋友是谁?他的自然老师叫什么名字?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他喜欢喝什么饮料?他喜欢吃牛肉、鸡肉还是鱼肉?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最喜欢什么运动?甚至是——他长得什么样?

石峻全部都不知道。

这些问题即使是放到蒋羽莲身上,他都能说出答案。曾经,他触摸过羽城和羽莲的脸,是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可是对于石毅,他唯一的弟弟,他从来没有主动碰过他,更加没有好好触摸过他,除了他从小到大,从稚嫩到清脆,从清脆到沙哑,从沙哑到成熟的嗓音,他还记得外,他不知道关于石毅的任何事。

石毅,好像突然之间,就从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长大成人了。

B城。

林彩在胡晓琦的出租屋里住了2个多月后,大三结束了的晓琦放暑假,回C城去了。

林彩继续住着,并且承担了暑假里两个月的房租费。在9月开学前,她在胡晓琦租住的小区附近,租下了另一间一居室。

她很努力地赶稿,在年底前结束了所有杂志社和出版社的工作,并结清了稿费。

这期间,她在B城的一家中等规模的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份平面设计的工作。这其实不是她的强项,好在广告公司的客户群比较稳定,要做的东西也相对简单,她还算能上手。有一次公司老板接了一个案子,是给一个珠宝品牌做宣传册,客户要求比较独特,想要用唯美的漫画模式,表达一个爱情故事,然后推出珠宝的相应系列。

老板有些为难,林彩知道后,主动揽下了工作,运用多年来的经验,很快就提交了初稿,客户竟然十分满意,最后提交完结稿并和客户结清了费用后,老板给了林彩5000块钱作为额外的奖励。

林彩把钱都存进了银行,她知道自己还欠着石毅的债,离开了A城,她最放不下的,除了石峻,就是这笔债务了。

秋去冬来,春节的时候,林彩回C城过年。她没有告诉父母,自己已经换了一个城市生活。她给了父母一个新的手机号,那是用胡晓琦的身份证办的卡。潜意识里,她想隐藏起自己的行踪,不让人知道。

除夕夜,当礼花在夜空绽放时,她想起了石峻。

将近一年了,他的孩子已经出生好几个月了吧。她想象石峻和邱海路一起围坐在孩子身边时那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就是一阵痛。

那画面,曾经是她设想过,和石峻结婚以后的场景。她想过自己和石峻生一个孩子,长得像爸爸,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头发,但是,拥有一双又大又亮的漂亮眼睛。

一想到那双毫无生气的琥珀色的眼睛,想到它的主人在黑暗世界中的生活,林彩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林父真的戒了赌瘾,安安分分地做着小区保安的工作,还拿了3000块钱给林彩,说是自己攒下来的工资,叫林彩拿去还债。前一年林彩帮林父还了高利贷,必定是欠了债的。这也是林父下决心戒赌的原因。林彩握着父亲粗糙的手,把钱又塞回他手中,她说:“爸,你不用管这些,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

然后,林父扭捏着对林彩说了另一件事——他找对象了。

林彩有些吃惊,随后又镇静下来,得知对方是同一个小区的一个丧偶中年妇女,女儿已经读大学了,自己一个人在家也很寂寞。林父做保安,两个人每天进进出出打几个照面,就熟络起来,林父帮那女人搬水扛米袋,女人帮林父修补破洞的衣服,两人有时一起吃晚餐,林父说,吃着她烧的菜,好像又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林彩了然,父亲单身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能健康地生活,有稳定的工作,想再找个伴,也是可以理解的。

谁都挡不住寂寞孤独的滋味。

林彩笑着对父亲说:“爸爸,你喜欢就好。”林父羞涩地笑了。

临走前,林彩和母亲见面,林母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林彩说:“妈,我才22呢。你急什么呀。”

林母说:“22可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早嫁给你爸爸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碰到好的,我不会放过的。”

心里立刻又想起那个人,他并不是最好的,甚至根本都谈不上好,可是,他们已经错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边写边改,改了好多回了。

现在《五彩》和《青春》两个文一起更,表示鸭梨好大

《五彩》的存稿还有五、六章,每次贴上之前又会大改,当然,一直都在写

关于《青春》,求小妞们去关注下,多谢~~那个存稿还不少,我在日更呦~

番外四、林彩日记(1)

X年4月14日星期X 天气阴

我做了所有的准备。退掉了房子,结清了房租费水费电费煤气费,然后和所有合作的杂志社出版社做了约定,等到手上剩下的稿子做完了,我就不接新活了。

我打包了行李,一些大件的不方便带走的物品,就委托萧萧帮我处理。她着急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叫她不要再问。

最后,我请她帮我转交给石毅两万块钱,并帮我带话,剩下的钱我一定会还,只是要请他给我一点时间。临走时,萧萧哭了,我和她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她比我大了好多岁,这时候却哭得像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却一滴眼泪都不想流。

我没有负人,对得起自己良心,而石峻…他也是逼不得已的,我不怪他,换谁到他那个立场,都没有办法做其他决定。

难道怪邱海路吗?为了心中所爱不择手段,也是一种活法吧。我怪不了她,她爱石峻,已经十年。十年啊…我怎么和她比?

还要怪谁呢?怪老天爷吗?

不,不,我是个无神论者,一直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那么多年一个人走过来,深深地明白有付出才有回报这个道理。那什么因果报应、前世姻缘,我是不信的,我和石峻的爱情没能开花结果,只能说明我们的付出还不够多。

我知道,这些天,石峻一直都在酝酿情绪,想要和我说离别的话,我经常偷偷地打量他,看他愁云密布的脸,紧锁的眉头,美丽却无光彩的眼神,我知道,他很累。

我也很累啊。

何必呢,早晚都要断,不如由我迈出这一步好了。

我买好了4月16号上午A城开往B城的硬座火车票。给胡晓琦打电话的时候,她并没有问什么。初中三年,我们是上下铺,曾经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女人之间的友谊只要不触及同一个男人,是可以经得起考验的,所以,当我想要离开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胡晓琦。

今天石峻出门办事了,他这几天总是神神秘秘的,我也不去问他。我默默地收拾留在他家里的一些行李,东西并不多。路过客厅时,我看到仍旧插在花瓶里的那束花,经过了5天而已,已经有些残败了。

说什么永恒的爱,真是笑话。

我替石峻擦拭家具,擦到他的钢琴时,手慢了下来,我轻轻地抚摸琴键,然后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按下去,清脆悦耳的音符立刻就在房间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