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苓点了点头,说:“可以,我没有意见。”

她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最后协商的结果就是江渊再多分她两套房子作为补偿。

签完协议后律师一边收拾文件一边告诉她:“楚小姐,还有一些产权变更协议需要您签署,我下午给您送过去。”

“好。”她点了点头,然后抬腕看表。

快到上班时间了,她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又拎起自己的手袋,说:“我先走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她们公司大楼就在隔壁一条街,楚苓抬头望了望天空,雨也不是很大,步行过去也没有问题。

她刚迈出一脚,头顶上方便多出了一把黑色的伞。

她回过头,是江渊撑着伞站在她身后。

“我送你过去。”他简短的说道,眼神是不容拒绝的。

楚苓没有在公共场合拉拉扯扯的习惯,她看一眼人来人往的街道,然后又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其实她觉得有些事情挺怪的,比如说那一天,听到关于陈怀雅的孩子的事情,她怎么会那么愤怒。

那天晚上睡觉她还自我拷问了一会儿,以江渊一贯的作风,搞出孩子来是件很稀奇的事情吗?

显然不是。那当她知道江渊想要留下那个孩子的时候,又为什么那么愤怒呢?

她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明白,自己可能并没有太愤怒,只是正室心理在作怪——他在外面怎么玩女人都行,可他居然允许别的女人生下孩子,这直接威胁到了她的大房地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觉得挺好笑的,真挺好笑的。

十年的感情,没想到最后是这样收场。

伞并不算大,江渊将雨伞的一大半都挡在她的头顶。

她看到江渊握着伞柄的手几乎擦到她的脸颊,可也并不觉得感动。

雨下得又不大,不过是毛毛细雨,装情圣给谁看呢?

咖啡厅离公司大楼很近,两人不过步行两分钟,便到了写字楼前。

“你好好照顾自己。”其实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所有的言语,不过是再一次梗在喉头。

楚苓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的是疏离的笑意,片刻后淡淡说一句:“你也是。”

然后便从他的伞下钻出来,径直进了写字楼。

江渊站在原地,注视她的背影良久,直至她整个人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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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点四十分,这时大部分同事都还埋首在办公桌前加班加点,楚苓进电梯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隔壁部门的女同事Cherry。

Cherry对她眨眨眼睛,笑道:“你们好腻歪,中午这么一点时间还要黏在一起。”

楚苓没说话,只是微笑,任由她误会。

“不过你小心点哦,”沉默了几秒Cherry又凑近她,“上次年会的时候你老公不是来了么,可把那群刚进来的小丫头迷得七荤八素的。现在的小姑娘哟,才不管对方结不结婚,见到好男人就扑上去,你可当心点。”

电梯这时“叮”的一声响了,楚苓看了一眼楼层,笑着对身边的女人说:“到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出了电梯。

她知道Cherry的意思。

公司里新来的年轻人不知道,可Cherry和她同一年进的公司,既知道她的老公是江渊,再加上圈子小,自然知道江渊在风月场上的传言。此番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怎么会不懂对方的弦外之音。

楚苓进公司的第一年,拿下两个项目,然后便有传言,说她其实是被有钱有势的老男人包养。后来结婚时,又有流言说她能嫁入高门,是奉子成婚。

其实习惯之后,闲言碎语她也不是太在乎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别人说什么她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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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苓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将手上的工作交接好,手头的最后一个项目她也签过了字,今天便要送到证监会去。

大家都聚在荣大加班,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西装革履的投行精英。

房间里空气不流通,旁边的同事苦着脸和楚苓小声抱怨:“好臭。”

“习惯就好。”楚苓回以一个微笑,岿然不动。

等所有的送审材料打印完毕,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因为材料太多太繁杂,一般他们都是用拉杆箱来装材料的。

今年的生意似乎特别好做,证监会的一楼大厅全是拖着好几个拉杆箱的各家券商。

她入行六年,跟过九个项目,其中三个项目被否,六个项目成功上市,想想也还算圆满。

陈川过来的时候楚苓她们刚把材料交完,他笑着说:“速度挺快的呀。”

陈川在香港呆了一个星期,刚刚才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回家,就直接打车到了这里。

楚苓看着他,笑了笑,说:“先回公司吧,还有工作要交接。”

办公室里,陈川一边看材料一边说:“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两个项目,一个重组、一个再融资,老陆还让我当现场负责人呢。”

楚苓安慰他:“能者多劳。”

陈川看着楚苓整理出来的一摞材料,问她:“真不干这行了?”

“怎么?”楚苓看他一眼,笑起来,“不相信啊?”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要自立门户呢,在这里干到顶也不过就这样。”

“我和老陆说要辞职的时候,他也这么以为来着。”

陈川坐直了身子,“不过早点撤也好,这里压力大又累,再过两年攒够了钱我也不干了,以后就赚项目签字费。”

“想得美,”楚苓笑道,“咱们公司都还有一队的准保代等着签字呢,轮得到你么!”

“哎,和你说个事儿,”陈川突然认真起来,“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在找基金经理呢,你去不去试试?”

楚苓有些惊讶,正在整理资料的手也停了下来,“基金经理?”

陈川喝了口水,慢条斯理的解释道:“你本科学的什么来着?那边就想要有理工科背景的,你之前不也做过Trader么?”

“算了吧,我对这个没兴趣。”楚苓本科学的是天体物理,那时奶奶还在,所以她选择回国,那时应聘到一家研究所,本想安安分分的当个研究员,可没想到最后政审的时候没通过。

楚苓辞职都辞职得悄无声息,除了上司陆正明和平时相熟的几个同事,公司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她辞职。

其实她们这一行流动性大,辞职是常有的事,当年和她一起进来的同事早就没剩下几个了。

陈川提议给她办个欢送会,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却没想到被楚苓一口拒绝:“千万别!”

她解释道:“年底大家都挺忙的,哪有空啊?再说了,一群小年轻叽叽喳喳的,我听着就头痛。”

尽管在这里工作六年,可她对公司还是没有太多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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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出了公司,她又去了一趟医院,护工李姐也在,病房里的三个人聊得似乎挺开心,一屋子的欢声笑语。

楚妍坐在病床边上,一边剥着橘子一边讲笑话,模样娇憨。父亲看上去也很开心,眉头十分难得的舒展开来。

楚苓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门。

李姐和楚妍俱都转过头来,看见是她,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弥漫着令人难堪的沉默。

还是李姐最先开口,说:“楚小姐,吃了饭没?”

虽然她此刻饥肠辘辘,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吃过了。”

楚妍也站起来,但立在一边没有说话,脸上的娇憨神态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委屈的神情。

楚苓看了她一眼,目光没有多做停留,眼神又转向李姐。

李姐愣了愣,但还是读懂她的目光,跟着楚苓到了病房外面。

楚苓从包里掏出一沓捆好的现金,递给李姐,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姐有些迟疑,犹豫着不敢收,“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她记得楚苓上个星期给她结过一次工资。

楚苓笑了笑,说:“我过几天要出国一段时间,这边还要麻烦你多照应。以后呢,工资还是一月一结,我都打到你的卡上,你看这样行吗?”

“可以可以!”李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钱,接着又眉开眼笑的赞起她来:“楚小姐,你人长得漂亮心地又好,难得有你这么大方的家属。”

她看了一眼病房内,又对李姐笑了笑,然后道:“李姐,你能不能出去帮我买点喝的?”

说着她便拿出钱包,要拿钱给她。李姐赶紧按住她的手,说:“别掏钱了,我这就帮你去买。”

李姐走了,她又进到病房里,楚妍还是委委屈屈的站在那里,楚苓觉得有些好笑,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她走到父亲床边,又转头对站在一边的楚妍说:“麻烦你出去一下。”

既然她爱装作一副被自己欺负的可怜模样,那就让她如愿。

“姐——”说到一半她又猛然住嘴,有些畏惧的看着楚苓,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对不起。”

楚苓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麻烦你出去一下。”

楚妍没再说话,眼睛里闪着泪光,但还是走出了病房。

楚苓这才回头看向父亲,父亲也有些生气的开口了:“你怎么这样对你妹妹?”

“爸,”楚苓笑起来,“你现在生病,我让你住最好的医院,给你请最好的护工,还花钱给你从国外请专家来会诊。但是你呢?”

看着父亲愤怒的神色,楚苓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私生女,要我认她当妹妹,还打算把我的房产也给她。”

说到这里楚苓已经笑了起来,觉得十分讽刺,她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一毛钱都不会再给你,奶奶的房子我也不会给。当然了,医药费我会继续付的。”

楚苓拿过放在一边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早就写好的借条,又拿出一盒印泥。

楚父看见,已有不好的预感,问她:“你干什么?”

楚苓一笑,抓住父亲的手按了印泥,又将借条拿过来,抓着父亲沾满红色印泥的大拇指按了上去。

楚父虽然想反抗,可终究体弱,楚苓没费多大力气就完成上面的这些工作。

她扬了扬手中的借条,说:“三亿的借条,债主的名字我还没想好要填谁。你如果非要你的小女儿继承遗产,那随便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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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楚苓已经饥肠辘辘,于是随便找了个饭店吃饭。

吃完饭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钟了。

她是明天上午的飞机,所以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美国那边的一切都已经为她安排好,新的身份、工作、住所全都已经准备好,她可以安心生下肚子里的宝宝,江渊再也找不到她,她也不用担心有人来和她抢孩子。

楚苓只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洗脸的时候又想起她常用的洗面奶牌子在美国买不到,于是暗暗记下,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要多买几支。

晚上江渊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睡下,可最后还是接起电话,问电话那头的人有什么事。

“你辞职了?”电话那头十分安静,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楚苓想他大概是在家里。

对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镇定自若的回答:“对,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幸好江渊没有起疑心,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道:“你睡吧。”

楚苓向来有等他人先挂电话的好习惯,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挂电话,于是便自己先行挂断了电话。

因为临睡前江渊的这一个电话,她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在登机口的时候江渊突然出现,将她抓了回去。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明明是十一点钟的航班,可她还是七点便出了门。

幸好是国际航班,没有误点,楚苓登了机之后也有些惴惴不安,直到飞机顺利起飞,她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她望一眼舷窗外,又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宝宝已经快四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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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渊早上去了一趟公司,各个部门都有一大叠文件需要签署,小山一样堆在他的办公桌前。

有人敲门进来,江渊抬头看了一眼,是销售部的一个新人,他有一些印象,记不清是叫Kerry还是Mary了。

对方端着一杯咖啡,放在他办公桌前,笑着说:“Rebecca今天不在,所以我帮您磨了一杯咖啡。”

Rebecca是他的秘书,今天早上给他打了电话请病假。

江渊看了一眼对方开得极低的领口和快要掉出来的胸,抿了一口咖啡,没说话。

看到江渊这样的反应,对方显然有些开心,又走近了一步,笑嘻嘻的说:“老板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呀?还有黑眼圈呢。”

他觉得有些好笑,从前他虽然荒唐,可从来不吃窝边草,这女孩是新进公司的,大概人缘不太好,所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一点。

江渊笑了笑,问她:“你不冷吗?”

对方故作天真的睁大眼睛,说:“可我觉得有点热。”

江渊没再说话,正好销售部的经理进来,他笑着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对经理说:“你下属好像发烧了,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说完他又反省了一下自己,心情不好,把气撒在下属身上,好像不太应该。

没过多久小方打来电话,语气有些慌乱,他在电话那头告诉江渊,陈怀雅流产了。

江渊倒是挺淡定,问了句怎么回事。

小方结结巴巴的告诉他,陈怀雅在商场外面被她父母碰到,陈父当场甩了女儿一个耳光,她跌倒在地,孩子也给摔没了。

他听出小方的语气有异样,可也没有追究,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小方又在电话那头试探着问:“您不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他在心底漠然的想,楚苓已经和自己离婚了,孩子出不出生,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那份离婚协议书上,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楚苓”两个字并排。

他们俩没有去民政局,可今天一早已经有人将离婚证送过来了,还有结婚证,上面盖了钢印,是“作废”两个字。

沉默了一会儿,江渊还是对电话那头的小方说:“我中午过去看看。”

上午事多,他一直拖到下午两点多才到医院。

陈怀雅的父母并不在,病房里只有陈怀雅和小方,小方看见他来,便起身出了病房。

江渊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陈怀雅,她脸色惨白,嘴唇也失了血色,看见江渊来也没有多大反应。

他也没有坐下,就站在原地,说:“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了,我就送你出国。”

陈怀雅没有说话,嘴唇紧紧抿着,眼角有泪溢出。

江渊也没多说,就出了病房。小方在病房外等待,见到他出来,又说:“叶小姐让我和您说,她在楼下的科室等您。”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问:“……叶涵?”

小方点点头,补充道:“她说有话要和您说。”

叶涵是他的表妹,他们从小就玩在一块,关系十分不错,叶涵和楚苓的关系也挺好。

他有不好的直觉,转身对小方说:“查一下她现在在哪里。”

小方知道江渊嘴里的“她”是谁,当下也不敢怠慢,迅速的掏出了手机。

江渊下楼去,找到叶涵在的科室,刚想推门而入,便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琅琅,你真是太不像话了!”是叶涵的声音,带着一点怒气,“你知不知道差点就要闹出人命来?”

然后是余琅琅小声说话的声音:“我、我怎么知道……”

房间里传来重重的拍桌子声,然后又是叶涵的声音响起:“这不是第一次了!你才多大,怎么就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上一次楚苓没有和你计较,你还真的无法无天了?”

站在门外的江渊倒吸一口凉气,很多事情同时浮现在脑海中。

楚苓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江渊惊讶的发现,他姨父的情人居然是楚苓的妈妈。

那时她已经有将孩子打掉与他离婚的意思,他抱着她的腰求了她整整一夜,就差给她跪下,她才勉强答应下暂时不提这件事。

当时还在上初中的余琅琅因为家庭破裂,割腕自杀,但被救下。章颖觉得她可怜无依,于是便亲自将她接回国内,说是散心。

楚苓流产那天是待在老宅的,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所以没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