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那个男人笑了笑,指了指一旁已经在打电话的同伴,“我们为江先生办事,不是为了钱。”

楚苓退后一步,慢慢道:“难道你们有妻儿老小在他手里?你们替他办事,总有所图,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

那个男人一愣,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楚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们既然要带我回去,那有没有想过,以后我在他面前告你们一状也够你们受的。”

男人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江太太,你先生不是黑社会。”

楚苓有些生气,但的确是无话可说。

她被两个男人带上了车,安置在波士顿市区的一家酒店里,她要了一个行政套间,对方倒是挺尊重她,没有进房间,只是轮流守在门外,饭点的时候会送饭菜进来。

江渊是下午两点到的,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楚苓正在看电视,她听见声响,头也没抬,说:“我不饿,别烦我。”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她这才抬起头,发现江渊就站在门口,她当即便冷笑了一声,“你来得挺快的呀。”

江渊一夜没睡,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他走过来,蹲在楚苓面前,握住她的手,说:“跟我回家。”

楚苓把手一点点从他手心里抽出来,看着江渊,嗤笑道:“哪个家?中央花园的公寓现在在我名下,那房子和你没关系。”

江渊看了她很久,才慢慢开口道:“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楚苓只觉得讽刺,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江渊,我说过了,在你心里,我一定特别的贱。”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楚苓想,这些事情大概是叶涵告诉他的。

当初余琅琅把她从楼梯上推下来,她没了孩子,又选择将事情一力承担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余琅琅一个不是。因为那时小姑娘自杀未遂,她心中不是不愧疚的,后来出了那件事,她心里难受,可也觉得不再亏欠余琅琅。

她做了那样的选择,便做好了准备要承担应有的后果,只是没想到江渊会那样不留情面。

她笑了笑,说:“江渊,放我走吧。”

“不可能。”他声音缓慢,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我一直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楚苓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这个孩子和你没关系,它是我的。”

“没关系?”江渊不可置信的看向她,“楚苓,我是孩子的爸爸。”

楚苓一笑,眼角却有泪滴滑出,她惊诧自己最近怎么变得这样爱哭。

她擦了擦眼泪,说:“爸爸?那你做了什么?提供了一枚精子?江渊,我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当妈妈了,可没想到还能有孩子……你现在想要做什么?想要和我抢孩子吗?”

“我没想和你抢孩子。”江渊微微的皱了皱眉,沉声道。

他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光芒,而后开口道:“我很贪心,孩子和你都想要。”

楚苓听到这话,却笑了出来:“这个我早就知道了,你不是还指望我认下那个野种么?”

“对不起。”江渊又重复了一遍。

楚苓推开他,站起身来,十分无奈,“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只要你放了我。”

想了想,她又放软了语气道:“等宝宝出生了,你可以来看它。”

可是过后楚苓便觉得自己是白费唇舌,江渊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清楚么,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江渊既不会像普通犯了错的男人一样跪地求她原谅,也不会放她走。

他的手段直接又霸道。

天还没黑的时候楚苓便被带上了飞机,还是私人飞机,她伸手摸了摸真皮座椅,讽刺道:“你什么时候买的飞机?为了孩子你还挺舍得的呀。”

“借的。”江渊转头看她,眼睛里有不知名的光芒,“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们明天就去挑一架。”

楚苓没理他,冷笑了一声就转过头去看舷窗外。

她觉得这两天的经历都像做梦一样,原本她还后悔自己订的是国航的票,可现在想来,就算订的是美联航的票,大概出了机场一样要被抓住。

可转念想想,自己决定逃跑的选择还是没有错误的,只不过事情太凑巧,她刚走江渊就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

另一方面,楚苓还暗暗庆幸,大概江渊现在还以为她只是一个人出国,并不知道有人给她安排好了在美国的生活。

她正在琢磨着,旁边的江渊突然开口问道:“……你现在还在吃那种药吗?”

楚苓被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反问道:“什么药?”

江渊看着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了口:“麦普替林……你还在吃吗?”

楚苓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麦普替林,那个药是医生开给她的,她吃过一段时间,可副作用太大,她吃了几盒就停了。

“你翻了我东西?”她冷冷问道。

江渊一愣,才解释道:“不是,我无意中看到的。”

她扯起嘴角笑了笑,嘲讽道:“你别担心,那个药我早不吃了,对孩子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渊下意识的就想解释,他问她有没有在服那种药,不是因为担心孩子,是因为担心她。

可看到楚苓那样的神情,他突然间就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半晌才默默的说了一句:“在我心里,你比孩子重要。”

“是吗?”楚苓笑了笑,然后便转过头没有再看他。

这种话,她听着都觉得没有任何说服力,也不知道江渊是怎么说出口的,骗骗两年前的她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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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渊没有把她带回中央花园的公寓,而是把她带回了城郊的别墅。

更让楚苓开眼界的是,房子里居然还准备好了医生护士,还有月嫂。

她觉得好笑,转头问站在自己身后的江渊:“你这是打算干什么?怕我跑了?所以派这么多人看着我?”

说完又走到窗边往楼下看了看,问他:“外面还有没有暗哨?”

“你别这样。”江渊无奈的看着她,“我只是不放心。”

楚苓笑了笑,摸着肚子在一边的床上坐下,“是啊,我现在怀了你们江家的骨肉,怎么能有一点闪失?”

江渊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还是等孩子生出来了就让我这个亲生母亲滚?”她终于忍不住失控,一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就快要发疯。

“我说过了,我不会和你抢孩子,”江渊蹲在她面前,望着她,眼神恳切,“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

“一家三口好好过?”她气极反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你怎么不问问我现在还想和你过得下去吗?”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江渊,你别逼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江渊捏住楚苓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才松一口气,缓声道:“你骗我。你不会打掉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她冷笑,拂开他的手,“一想到下半辈子还要和你纠缠,我就觉得恶心,我情愿不要这个孩子。”

楚苓想,自己现在的嘴脸一定很丑恶,可还是咬牙切齿道:“你睡过多少女人你还记得清么?你碰我我都觉得反胃,我怕得病!”

江渊眼神陡然变得幽深,楚苓本以为两人又要大吵一场,可没想到江渊生生的将火压了下去,沉默很久才开口:“你有什么火气,全往我身上撒。你想怎样都可以,但是我不会放你走。”

楚苓对这个人再无话可说,只是让他滚出房间。

晚上的时候,她偷偷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水果刀,放在枕头底下,又将卧室的门反锁,这才放下一点心来。

她想和那个人联系,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工作的时候她一天要打好几十个电话,多的时候有几百个,都是不同客户、律师还有同事。她不太担心江渊会一个个排查她的通话记录,因为她和那个号码通话的次数只有两次,每次都不超过一分钟,她不相信江渊能查出端倪来。

离预产期还有五个多月,她不可能找不到机会逃跑。

浴室里的地砖都换成防滑的了,她洗澡前阿姨上楼来问她要不要帮她洗澡,她听着就心烦,三言两语就将阿姨打发了。

等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江渊已经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等她了。

楚苓惊诧:“我明明……”

江渊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这栋房子里没有一个房间可以反锁。

“换好衣服,我们去一趟医院。”江渊开口道。

楚苓一愣,知道是关于她父亲的事,又看江渊的表情难得这么严肃,于是也不再多问,换好衣服便跟江渊出了门。

“到底怎么了?”坐在车上,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江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着她的手安慰他:“没事,别担心。”

刚才楚苓的那个妹妹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楚父这几天病情恶化,昏迷的时候一直念叨着姐姐的小名,所以想请他带姐姐过来看看父亲。

江渊本来不想告诉楚苓的,医院那地方人太杂,她又怀着身孕,他不愿意楚苓去那种地方,可想想还是觉得不行,他知道楚苓这个人嘴硬心软,和父亲的感情深厚,若是日后知道他的隐瞒,又是一场麻烦。

到了医院,还没进病房,两人就看见楚妍一个人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默默的流泪。

楚妍看见江渊,伸手便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泪流满面道:“姐夫,你劝劝姐姐,让她别生我的气了,进去看看爸爸吧。”

第 24 章

江渊感觉自己背后都在冒冷汗,楚妍半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还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臂,他第一反应便是一把推开她,可马上又想到楚苓就在身边,自己这样急哄哄的把楚妍推开反而让人觉得有什么猫腻,于是只能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皱眉道:“你别哭了。”

楚苓在后面看着,觉得挺好笑的,自己一个大活人就站在这里,楚妍不来和自己说话,反而扑到江渊身上去让他来求自己。

听到她的哭声楚苓愈加心烦意乱,忍不住呵斥了一声:“你爸还没死,你哭丧呢?”

这一声果然很有效,楚妍立刻就止住了哭泣,但豆大的泪珠还在不断的往下滚落。

楚苓看着就觉得暴躁,恨不得抡圆了胳膊扇她一巴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往病房里面走去。

父亲就躺在床上,楚苓走到他床边,他睁开眼睛,看见是楚苓,转过脸,冷冷道:“你不是走了么?还回来干什么?”

楚苓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慢悠悠的说:“我也没想来看你,是你的小女儿把我叫过来的。”

楚父还想说话,可整个人突然蜷缩起来,眉头痛苦的皱起,脸庞也有一丝扭曲。

楚苓终于装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按住父亲,颤抖着声音问:“你怎么了?很疼么?”

父亲已经是胃癌晚期,全身水肿,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剧痛发作,整个人蜷缩得像一只虾米,苍老之态尽显。

她按了铃叫医生,医生很快就进来了,江渊和楚妍也跟着进来了。

她指着父亲,颤声问一旁的医生:“我爸爸怎么了?可不可以给他打止痛剂?”

医生看了旁边的楚妍一眼,然后又对楚苓说:“止痛剂会令病人上瘾,还会造成神经麻痹,副作用十分严重……上次这位楚小姐没有同意用杜冷丁。”

“现在就给他用!”她不忍心再看父亲疼得在床上打滚的模样,什么都顾不得了,“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她不知道医生的那套说辞是例行程序,只觉得他说得真是好笑,父亲活不了多久了,也许连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都看不到,现在他疼成这样,还管什么副作用,怎么能不给他用止痛剂?

打完了一针杜冷丁,楚父终于平静下来,楚苓不敢再多看一眼,生怕自己的眼泪要落下来。

江渊走过来,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回去休息?”

她摇了摇头,然后对江渊说:“你先出去,我想和爸爸单独待一会儿。”

江渊一愣,但还是说了一声“好”,然后便走出病房。楚妍这回也没有非要留在病房里,看了一眼江渊的背影,紧跟着他的脚步出了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过了很久,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刚才梦见你小时候了,你还记不记得,爸爸带你去爬峨眉山,山上的猴子又肥又壮……”

父亲的声音很虚弱,说一句就要喘好大一口气,楚苓眼底已经有了湿意,她按住父亲的手,“别说了。”

楚父笑了起来,又继续说:“我让你把口袋里的巧克力藏起来,你忍不住,又偷偷拿出来吃。猴子看到了过来抢,你害怕得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那年你才五岁,才小小一团,刚到我脚边……”

“梦里面你还是小囡,醒了才想到你都这么大了,爸爸早抱不动你了……”

她有落泪的冲动,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从幼儿园起,父亲就每天骑自行车,穿过大半个城市风雨无阻的送她去上学;念小学时,父亲的每个月的工资还只有五百多块,但还是花了好几年的积蓄,给她买了第一架钢琴;他去国外考察,会给她带巧克力和漂亮的裙子回来。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才五十多岁,可却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手背上布满了褐色的老人斑,病痛发作的时候,疼得在床上打滚,毫无长辈的尊严。

她光是想一想就要落泪。

楚苓伸手,摸了摸父亲干瘦的脸,强笑道:“爸爸,对不起。”

是啊,她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父亲从前对自己的好都是真的,他陪伴着自己长大,给予自己长达十七年的父爱。他温和宽厚,楚苓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的引导,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医生说他活不过半年了,她何必再惹他生气?

父亲剧烈的咳嗽起来,楚苓连忙给他拍后背,缓了缓,父亲又开口道:“你妹妹还小,不懂事。我亏欠她很多,你多照应她。”

楚苓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默默道:“爸爸,我不讨厌她……只是觉得,她把你抢走了。”

“你妹妹长到这么大,在我身边待的日子不超过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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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渊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刚点燃一支烟,就想起楚苓现在怀着孕,不能闻烟味,于是在一边的垃圾桶盖上摁灭了。

一转头就看见楚妍站在他身后,她的双眼通红,眼皮也肿起来,看上去有些狼狈。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问:“姐夫,你要喝点什么?我下楼去买。”

江渊又多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了。”

前天楚苓突然消失,他来过医院问楚苓的去向。那时楚父正昏迷着,只有护工和楚妍在这里。护工告诉他,楚苓前一天给了自己一笔钱,又和她约定好以后每月转账。

江渊又给了护工一笔钱,让她日后将楚苓的账号发给自己。

那时楚妍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插话,直到江渊下了楼要离开,才跑过来拦在他车前,说:“姐夫,你别担心,姐姐可能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江渊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哪里晓得她又继续说:“虽然我没结过婚,可也知道夫妻之间重在沟通。姐姐这样是挺不好的,白白让你这么担心,不过姐夫你别怪她,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任性的。”

当时江渊就挺想问问楚妍,她到底以为自己是谁,才会在自己面前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还挺礼貌的留下了自己电话,让她一有楚苓的消息就通知自己。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楚苓的这个妹妹脑子大概有点问题,可刚到医院那一出,再加上现在的献殷勤,江渊觉得,自己要再不明白她的心意就是故意装傻了。

就像今天的事,江渊根本就没有告诉她楚苓回来了,可她还是打了电话过来,那多半便是希望他过来。

江渊不想多理她,也不敢多理她,就怕一不小心被楚苓撞了个正着,到时候浑身长满嘴大概都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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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苓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眼睛是通红的,江渊见状赶紧上前问:“怎么哭了?”

她没说话,径直向电梯方向走去。

江渊赶紧大步跟了上去,还一边问:“累不累?会不会感觉不舒服?”

两人已经到了电梯前,楚苓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才说:“江渊,你不用这么担心。除非再从楼上摔下去,不然这个孩子没那么容易掉的。”

可一说完她又有些后悔,当年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并非江渊,她拿这话来噎他也挺没意思的,有那么点恃爱行凶的意味。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了,她身上出了许多汗,于是进浴室重新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在不断的响。

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猜测大概是卖保险的,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接了起来。

没想到电话那头居然是在飞机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懿,楚苓差点已经忘了这个人,没想到他居然还挺热络。

不过她觉得不应该怪别人,因为她一开始就是以约炮的语气和人家对话的,所以对方就算有非分之想也挺正常。

“楚小姐,你上次说过要请我喝酒的。”

按照以往,她多半是寒暄几句就要挂电话的。可这回,她觉得沈懿能帮她大忙。

她对电话那头说:“这个周末我有空,不过不喝酒了,喝茶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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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楚苓便去买了父亲最爱吃的汤包,然后送到医院去。

她也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父亲对她那样好,她死揪着他的私生女不放也挺没意思的。

楚苓看到一直站在一边的楚妍,难得的问了一句:“你不用回学校吗?”

楚妍似乎没想到楚苓会和自己说话,有些受宠若惊,赶紧答道:“我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照顾爸爸要紧。”

还没等楚苓说话,楚妍又补充道:“姐姐,其实你可以不用天天来的,有我照顾爸爸就行了。”

谁是你姐姐?楚苓挺想把这句话甩在她脸上,可这是在父亲面前,她还是忍住了。

“没事儿,”她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我在这里也挺好的,有什么需要签字的我也能签字,省得让你担责任。”

楚妍的脸瞬间苍白起来,小声嗫嚅道:“姐姐,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