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韶雄只感万分羞惭。燕横说的这些事情虽然无甚凭据,但他既以“雌雄龙虎剑“力压群豪,实在再没什么必要编一大串谎话骗他们这干败将,看来所说与事实相去不远。是次阮氏无极门的精锐弟子尽出,他又呼召了许多武林同道来助拳,原来是被奸官利用,这耻辱相比给一个十几岁少女击败还要深重。

沈丰知道真相后也是又羞又怒,猛喝一声伸手挥向街边墙壁,那乌铁爪将贴在上面的声讨状连同一大片泥灰都抓出来,在雨中破碎四散。

“这胡言乱语的东西…实是那姓胡的手下所写。“沈丰低着头向童静说:“刚才沈某一时戏言,姑娘恕罪。沈某保证,明日天亮前,不管城里城外,这东西都会给撕个精光,一张不留。“

童静本来讨厌这巨禽门好手,但此刻他如此诚恳道歉,倒又教她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无言点了点头。

这时燕横再次瞧着庞天顺。

“阁下是湘龙派的剑士吧?“燕横说。阮韶雄等人为了引“破门六剑“出头决战,除了贴那官府发出的声讨状,这七、八天以来还派门人弟子口耳传扬挑衅,他们自然也透露了参战的门派名字以壮声势。“我看你并不是受那吕知府瞒骗才来的吧?“

庞天顺又再现出那不羁的表情,略有点尴尬地搔了搔脸颊,接着点点头。

“我本来就不太相信官府说的那一套…“

“庞兄既然早就生疑,何以又不早说呢?“沈丰带着埋怨的语气问。

庞天顺苦笑:“我是最迟来的一个,当时你们集结在阮府,已经磨拳擦掌,战意高昂。只我一人说的话,你们又怎会听得进去呢?…“

沈丰与阮韶雄相视,无奈叹息。

庞天顺又继续说:“我此来纯粹是听闻,『破门六剑』里有号称名门的好手,想来一看真假…“他说着,目中透出一种热切:“…最好当然还能打上一场…“

看着庞天顺那种熟悉的狂热神情,燕横和童静都不禁微笑。

“我却没想到,此事背后还牵涉了这么多…庞某为一时之快,几乎误助奸人,幸好这位燕少侠…“庞天顺说到此处,想及自己刚才落败,就没意思再说下去,但心里对燕横手下留情,大为感激。

燕横也不愿让庞天顺与群豪再难为情下去,将“龙棘“也收入鞘,拱拳说:“我们还得赶去寻找同伴。就此别过各位。“

“燕少侠…“阮韶雄急忙呼叫,却又压低声音:“今天这里的事…“

燕横一听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他瞧一眼阮韶雄受伤的手臂,看来并无大碍,然后看着庞天顺说:“今天我俩只是路过临江,跟各位武林同道打个招呼,并无比试胜负。“

阮韶雄感激得几欲下拜,低头作揖。

庞天顺见燕横年纪轻轻而身负如此剑技,待人却无半点骄横,更是为之心折。

——此子他日必然是武坛风云人物。我庞天顺今天能与他交手一场,也算不枉。

阮氏弟子恭敬地将燕横与童静的马儿牵过来,又把插在二楼那飞剑取来还给童静。

“对了,还有一事…“燕横从马鞍旁取下一个沉重的长布包:“我们去年诛杀恶徒取得这个,听磨剑名师寒石子前辈说本来属于湘龙派。这次得知有湘龙剑派的师兄到来,顺道归还。“说着就将布包双手递给庞天顺。

庞天顺接过打开,看见乃是一双古旧的长剑,看来已历过许多风霜。它们正是术王亲信鄂儿罕所佩的双剑,被圆性击杀之后遗下。

“抱歉,我的同伴跟那恶人交战时,稍将这双剑损伤了。“燕横又说。

庞天顺一看见这双剑,那张本来对什么都从不在乎的脸瞬间肃穆如铁,双目含泪,登时高高捧起剑跪下来。

燕横吃惊,连忙把他扶起。

“这…这…“庞天顺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是我容师叔的佩剑…“

庞天顺在湘潭总馆的师叔容谅其,是荆地有名的侠士,却在三年前与两名徒儿神秘失踪,湘龙剑派的人一直寻不到下落,早就猜想他们遭逢不测。

原来容谅其在平江边上不幸遇上了正在南下的波龙术王一伙人,虽然奋力苦战仍是不敌。波龙术王更尽情玩弄羞辱容谅其,先将他一边腿斩伤,再派鄂儿罕拿他来试新学的“太极双剑“。容谅其武艺本来并不在鄂儿罕之下,但大腿已经血流如注又无法移动,虽然顽抗了好一会儿,仍因失血过多而目不能见,被鄂儿罕斩首当场,并夺去这双古剑为己用。

湘龙派有一特色,就是开派宗祖谭氏一族既会剑法,也是铸剑名家,但后来专研剑术,铸剑的技艺数代后就失传了,可是仍留下许多口珍贵宝剑给后代,这双剑也是其二。

本门宝物失而复得,更得知杀害师叔的仇人已然伏诛,庞天顺此刻激动无以复加,抱着剑向燕横、童静行礼。

“『破门六剑』,庞某里外都服透了。“

燕横看着庞天顺,联想起自己的师门深仇,非常明白庞天顺此刻心情。

他却不惯再受庞天顺和阮韶雄等人褒奖,只是微微一笑,就跟童静穿起蓑衣上马,在众多武人目送下,于春雨中踱出街道而去。

童静一直看见,群豪都以尊敬的目光瞧着燕横离开,让她不禁露出笑容来。

燕横稍一回头,本想看看对方还有没有追来相送,却见童静在竹笠底下的笑容,问她:“你笑什么?“

童静只是瞧着燕横,没有回答他。

钱清此刻的感觉,就如在光天白日之下,做了一个荒诞的噩梦。

他紧闭眼睛,用力得鼻梁的皮肤也都皱起来,然后再次睁眼,期望刚才所见的都是幻象。

他失望了。

眼前的野地上,横七竖八躺着都是人。

当中包括了钱清长年带在身边的四名近卫,全都是锦衣卫里百中选一的精锐;另外则有临江知府吕炳季派来的十几个官差,同样是经过挑选的硬手。

倒地的人有的断掉了兵器,更多的断掉了骨头。其中两个锦衣卫肩上和腿上各插着一柄形状凶厉的飞刀,刀柄上的布巾跟刀口溢出的鲜血一般红。遍地都交响着痛苦的呻吟与哀叫。

钱清胖壮的身躯不管衣服里外都湿透了——外面因为绵绵春雨,里面是因为冷汗。他一手扶着那歪倒地上的轿子,呆若木鸡站在路上,压根儿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他贵为当今京城禁卫大统领、皇帝头号宠臣钱宁的义子,本人亦封有锦衣卫副千户职衔,平日不论在朝在野,只要亮一亮那腰牌,百官百姓无不丧胆,别说是阻拦,就连正眼多瞧他一会儿也不敢。人人皆知,只消稍惹钱氏父子不悦,随时就会被打入诏狱①,永不超生。

『注①:明代“诏狱“为锦衣卫专设的监狱,自行拥有监禁、拷问及处刑的权力,不受刑部等司法机关过问,私刑手段极为凶残毒辣,天下官民闻其名而为之震栗。』

可是偏偏就在这江西的小地方,有人竟然不卖账。

钱清仍剩一名近卫站着,正是他麾下勇将岑昆保。岑昆保擎起一对刃身窄长如兽牙的双刀,拱护在钱清身前,平素已是杀气腾腾的长脸,现在更是铁青得像鬼。

钱清的贴身近卫中,唯有岑昆保并非他义父钱宁委派,而是由钱清自己一手提拔进锦衣卫。岑昆保是河北晋州人,自少年就从学北省闻名的秘宗门分馆,练得一身过硬的武艺;后来因为醉酒杀人,逃到了京师市井间混迹,被钱清发掘并收为近身。钱清曾经派岑昆保去刺杀一名毁谤义父的京官,结果岑昆保当夜一口气将那官员妻儿共五口都干掉,此事甚得钱清欣赏,更视岑昆保为“怀中刀“。

岑昆保刀尖指向道路前头,正是那贼人站立之处。

站在当道的人满头白发白须,右手拿着脱下的竹笠,穿着铁甲掌套的左手拄着一根四尺长的杖棒。左右腰侧各带一刀一剑,至今俱未出鞘。

“呼…有点累人。毕竟也老啦…“老头子低头瞧瞧地上那十几人,每一个最少都比他年轻二十年以上。他皱着眉叹息,可是那毕挺的站姿散发出一股极强悍的气势,完全看不出半丝老态。

钱清躲在岑昆保身后,心里在不断咒骂这老头怎么不早死,但又不敢直视那双苍老却光芒闪耀的眼睛。

更令钱清害怕的,是另外还有一个贼人未出手。他瞧向更远处一块路边的岩石,石头上坐着个年轻的大块头,腿上横放着一根两头包铁的长棒。他长着一丛乱草般的短发,下面髭胡的茂密程度也不遑多让,整颗头毛茸茸像野兽,再细瞧他衣袍鞋袜,竟然是个和尚。

钱清顿时想起自从来了江西之后,不时听到那个名号。

“破…破…“

眼前这一老一少两名怪客,就跟吕炳季形容的贼人一模一样。如假包换。

先前钱清听闻本地官僚口中谈到“破门六剑“时,仍是嗤之以鼻,更认为这只是官员拖延向义父上缴“仿仙散“利润的借口。

——这种地方,出得了什么“剑侠“?不过是几个有点武功的毛贼而已…

路边仍然站着二十多名临江府的官差,另有四个负责抬轿挑担的脚夫,早就吓得想逃命,只是那野和尚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们站在原地不敢动一动。

官差们以为吕知府既已利用阮韶雄一干武人引开了“破门六剑“,这番暗中护送钱大人出省必然顺利无碍,怎料贼人还是拦途出击,不免大叹倒霉。

练飞虹仍旧把四尺鞭杆当作拐杖拄着,上下仔细打量岑昆保的马步架式,又瞧他手中双刀的模样。

“你是…秘宗门弟子?“

岑昆保一听愕然。这老头能就此看出他的师承,确实很不简单。

——没道理…假如真是大门派的前辈,不可能当这种匪盗…

“是又如何?“岑昆保为免被对方看穿路数,双刀变换了一个交叉架式,同时说。

只见练飞虹本来一直轻松的脸,突然收敛严肃起来,令岑昆保感到奇怪。

——难道他对我派武功有顾忌?…

岑昆保察觉练飞虹这变化,心想这老头假如真的紧张起来,自己就有胜望…

正当他战意充盈,思考要如何出手之时,眼前练飞虹的身姿突然变得模糊!

岑昆保虽非拜入沧州秘宗门总馆,但毕竟修习名门武学,对手一发动他即反应,双足展开本门著名的“燕青迷步“,无声无息迅捷地滑过泥地,双刀成二字,发出一记“明堂快刀“的“青蟒翻身“,双双斜斩敌影!

然而岑昆保刀势出了才三分一,一物已自下而上撩向他双臂,正是崆峒派“八大绝“的“挑山鞭“!

岑昆保未及应变,那坚木削制的鞭杆已然狠狠击打在他右肘上,这棒击之力再加上岑昆保本身出刀的力量相碰,全集中在那肘关节上,瞬间发出裂骨之声,岑昆保痛入心脾,右刀脱手,左刀的势道也都消失无踪!

练飞虹紧接却已放开鞭杆,低头窜入岑昆保右腰侧,左手铁甲拳猛击在他肋间,那沉响既怪异又吓人!

岑昆保全身如泄气皮囊倒下,双眼翻白。

练飞虹却竟仍然不放过他,苍老的脸狠厉有如恶神,朝准倒地的岑昆保一腿踹下去,踏在他右膝关节侧面,内里顿时筋腱断裂,岑昆保一身自豪的秘宗门轻捷功夫从此废去!

练飞虹此举令旁观众人都甚震撼。先前练飞虹放倒那十几人打得轻松潇洒,对着每人一击即收,制敌后也不再下杀手,却不想对岑昆保竟然如此凶狠。

练飞虹拾起鞭杆退开,冷冷瞧着正在地上因极痛而抽搐的岑昆保。

“难得身为名门大派的传人,竟为虎作伥,这武艺都是白练。我就代你师门把它收回。“

道旁林间吹来一阵春风,卷得练飞虹白须飞扬,那傲立的武者之姿却是纹风不动,散发一股凛然正气。

钱清瞧着他这股气势,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破门六剑“二人来劫道,竟全无改装易容,连面巾也懒得蒙一块。

——因为他们心里从来没有当自己是贼。

圆性这时支着六角齐眉棍从岩石上站起来,走到那几名脚夫前。众人被这形容威猛的野和尚吓破了胆,立时远远退开,留下地上那两大担财宝。

临江知府吕炳季为了获得钱宁的包庇,将治内贩卖“仿仙散“的收益半数皆上缴给他,数额超过三十万两银,用银子当然难以运上京师,因此换成了更贵重的黄金珠宝分作两担,脚夫挑起来也绝不轻松。

圆性蹲下来,用手指捏开那担盒的蜡封,打开盖子,堆成小山般颜色灿然的珠宝玉石出现眼前。

钱清看着被打开的宝盒,心焦如焚,但欲言又止。

“小胖子。“练飞虹微笑说:“很不舍得吧?“他说着将竹笠戴上,腾出的右手缓缓从腰间拔出“奋狮剑“,锐锋遥指钱清。

钱清头上都是汗珠,就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圆性粗壮的手插进那堆财宝中,抓起一串珍珠紧紧握在手里,默默俯视着它。众人见这和尚竟如此贪财,大是愕然。

圆性将拳头伸向那群人,朝着其中一个脚夫问:“这是什么?“

那串珍珠色泽白润,颗颗都如指头大小,甚是贵重,这脚夫几曾见过?身后的官差怕出事,慌忙悄声提示他,他才怯懦地回答:“…是珍珠。“

“不。“圆性打开手掌看那每一颗圆珠:“我看见的是百姓的血肉。“

钱清一听这话深感不妥。

——这些人…真的不是为了钱!

他瞧见前面的练飞虹,不知何时欺近前来,长剑尖锋已及他面前半尺。

再看竹笠之下,练飞虹的脸容已不再笑,又变回刚才面对岑昆保时那冰冷可怕的表情。

“等…等一等!“钱清胖壮的身躯在袍子底下剧烈发抖:“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义父是谁吗?天下间没有——“

“住口。“练飞虹冷冷打断他。“什么都别说。只要想。想着你一生害过的每一个人。“

“我爹是钱——“

这次练飞虹不再用说话打断他。

这次用的,是剑锋。

——练飞虹刺出这一剑时并没有多想。他并不知道,这一剑将是一场巨大风暴的序幕。

第五章 爱与战斗

繁花盛放,仿佛连天空也染成绯红。

在茂密如云的花树之下,一片红瓣无声缓缓飘落。

忽尔,疾风吹卷而来。

那花瓣狂乱飘飞间,已然一分为二,断口竟平整如水线。

只因那阵不是春风。乃是刀风。

等人身长、脊厚刃快的巨大霜锋皎美如月,越过那两半片花瓣之间,顺畅如流水回转而下,降至几近贴地。

刃光在满是草绿生机的泥土上方旋掠而过。地上一朵仍旧鲜艳的落花,蓦如被浪潮冲起,卷上半空。

刀锋刹那间轨迹一变,化为向上撩斩。落花的芯蕊自中破裂,花瓣凄美地四方飞散。

这刀势既激烈,又有一股犹如风过山林的温柔。

岛津虎玲兰樱唇缓缓将残气吐尽,继而再以鼻子深吸,野太刀如退潮收卷回来。

她双腿重心恢复均衡,摆出一个内敛安静的架式,两掌将长刀柄稳稳控制在腹下丹田前方,刀尖仍然凝指想象中的敌人双目之间,收招之际无一丝可乘之隙,正是日本武道的大要“残心“①。

『注①:关于“残心“,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三十三》。(P.162)』

虎玲兰再呼吸吞吐三回,良久才收起架式,将野太刀斜垂身侧。气血充沛的美丽脸庞仰起,观赏头上那大片花海,心头有一股满溢的快感。

——当你将身体与心灵发挥至尽,招势动静趋近完美之时,自然就感受到与天地脉律的契合,那愉悦的感觉无从形容。

“你的剑术又进一层了。“

以日本语说这话的是荆裂。他盘膝坐于树根上,一手挽着大船桨,向虎玲兰示以赞赏的微笑。

虎玲兰欣喜地笑着,拿起放在地上的长鞘,收回野太刀。

经过去年与霍瑶花的决战,虎玲兰惊讶世上竟有这么一个能跟自己相捋的女刀客,这段日子更是潜心苦练,提升自己的阴流剑术。

她过去为了证明自己不输给岛津家男丁,武艺上一直追求刚力勇猛,架式刀法都偏于豪迈直接,但往往神气外露;这大半年来她得到练飞虹、荆裂和圆性的指点,辅之以中土武学的吐纳练气功法,学会了收束自己的气势、在必要时蓄养不发的要诀,本来纯刚的刀招渐渐控制得更精妙,动静收放也更省劲力,用起重型的野太刀来,直如有运笔写字的感觉。

——女子练武本来就当以精巧柔变、以静制动为擅长;虎玲兰自小反其道而行,另辟蹊径,走男子刚猛一路而有成,如今再求柔静之功,因为与体质心思适切,练来事半功倍,刀法短短数月之间大有进境。

虎玲兰虽已在这树底下练刀良久,仍觉得气息充盈顺畅,耐力显然也增进不少。她从腰带内掏出布巾,轻抹脸上的汗珠,神情甚是满足。

“现在我真的打不过你了…“

荆裂说着用船桨撑起身子,从树根站起来。

只见他左肘和右膝处,仍旧缚着布带,站起时脚步有些窒碍。

虎玲兰听到这句话,原本欢快的表情消失,皱起柳眉瞧着荆裂。

“你…一定会好的。“虎玲兰安慰他说。

荆裂噘起满满围着浓密髭胡的嘴巴,苦笑不语。与梅心树决战时斜划脸上那道伤疤,今天已经变淡了。

可是更深的伤患却仍然缠绕不去。

经过许久的治理,荆裂从青原山崖堕下受伤的左手和右腿关节,依旧没法复原,看来伤及了内里的筋腱,只要一运劲力就痛得发软。荆裂也曾不加理会,忍着痛楚带伤锻炼平日的武功,结果却令右膝的伤痛更加恶化,阴寒的冬季里甚至要拿拐杖才能走动,只能减少修练,好好休养。

荆裂在大树底下伸了个懒腰,又回复平素笑脸:“练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我们回去吃饭。“说着就拄着船桨走出树林去。

虎玲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忧心地看着他背影好一会儿,无奈也背起野太刀跟随他走去。

荆裂半途伸手折了一根花枝,轻轻在空中比划,正是他跟虎玲兰都有修习过的阴流剑术招势,心里正在想着该如何再指导虎玲兰改进技艺。

“你的气劲整合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该多练轻灵的步法配合。“他用树枝轻拍自己右腿:“这个得要飞虹先生教你了…“

他说时停下脚步,将枝上一朵开得最盛的红花摘下,抛去了树枝,上前轻轻把花儿插在虎玲兰鬓上。

“这颜色跟你最相配。衣服也是一样。“

荆裂笑着说,牵起虎玲兰的手掌又继续走。

虎玲兰默默地接受那花朵,也默默地听着他说话没有回答。

她无从否认,心底里确是有些快乐。荆裂自从无法练武的这些日子以来,对她就像这样温柔。

——大概因为他的心终于有了静下来的时候吧?

可是虎玲兰渐渐察觉并不止这样。虽然荆裂还是像往日般时常挂着笑容;虽然他提及自己伤患时仍是神色轻松…但她感觉他确实变了。

此刻从那互相紧握的手掌里也感受得到。

瞧着荆裂那微笑的侧脸,虎玲兰不想确认,但又无法抹去这感觉:

他变得软弱了。

——平日越是强横的人,当陷入无法跨出的泥沼时,往往比常人还要软弱。

虎玲兰很清楚这个道理——她的弟弟又五郎就是因此而轻生。

她握着他的手掌捏得更紧,仿佛生怕给他溜走。

两人出了树林再走一段路,到达一条宁静的小村庄。

还没有进村,几个小孩已从村口奔跑出来簇拥着他们。两人笑着抚抚孩子的头发,在孩子们又拉又推之下进了村。

其中一个比较壮的男孩,一手把荆裂的船桨抢过来抬。

这调皮的九岁男孩叫贵喜,早已习惯帮忙家里下田干活,可是这根又沉又长的船桨并非寻常木头所制,贵喜双手抱着,走得东歪西倒,颇是吃力。

“没用!“旁边一个差不多年纪、却比贵喜高出了一个头的女孩阿瑛喝了一声,拿起船桨另一端托在肩上。

贵喜气不过去,从后抓住阿瑛的头发就要打她,及时给虎玲兰拉开了。

“男的,不可以打女孩子。“虎玲兰皱着眉告诫他。

贵喜擦一擦鼻子,不忿地反驳:“可是我见老爷子跟和尚也常常跟你打啊。“

虎玲兰为之语塞。荆裂跟众孩童也都哄笑起来。

“兰姐姐是不同的。“荆裂咧着牙齿说,抚抚右眼肚下那道被虎玲兰割伤的疤痕:“因为她是头母老虎嘛。“

虎玲兰听不明白汉语里的“母老虎“是什么意思,可是听见孩子们又再大笑起来,猜到准不是什么好东西,狠狠地瞪了荆裂一眼。

他们走到村子祠堂旁一家大屋,那儿门前空地已经摆开了饭桌,上面都是乡村里寻常的粗菜,还有一大窝糙米饭。几个农妇正在打点,连忙招呼荆裂和虎玲兰坐下来。

这些寻常粗菜之间却特别有一只蒸鸡,那是为荆裂做的——他正在养伤期间,村民每天都备了肉食给他补充。

“我不客气了!“荆裂抚摸着肚子,大叫一声,也就拿起碗筷来吃。那饭菜很新鲜,荆裂吃得津津有味,只几口就干掉了半碗饭。

虎玲兰将野太刀解下来放在桌子一旁,正拿起筷子要吃饭,贵喜就去碰那刀柄。虎玲兰筷子一挥,作势要敲下去,吓得贵喜把小手缩开。她连忙将刀子收回来放在腿上,同时严厉地朝着贵喜摇头,示意兵刃不可乱玩。

荆裂看了又笑起来。另外两个较小的孩子爬到他身边,一个在拉他的辫发,一个不断摸他肩头上的红花刺青,但荆裂毫不理会他们仍在吃饭,一边嚼一边向虎玲兰说:“你很会管教孩子嘛。“

虎玲兰听了脸颊绯红。她想到荆裂这句话的含义。

她又想起刚才荆裂说:“现在我真的打不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