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今“九大派“的两大掌门,虽然分属不同的宗派,但交手至今,武功的习性和路数竟惊人地相似!

练飞虹那记“通臂剑法“拔剑快刺只出到一半,雷九识右手上尖细刃身的雪白银刀却更快杀至,练飞虹肘弯尚未伸张,剑势就被快刀的砍击早一步压制,两刃交击之下,练飞虹长剑劲未全发,被秘宗门刀招震向侧旁,招形溃散!

秘宗武道向来以轻捷快疾称着,掌门雷九谛的“明堂快刀“如此迅速,练飞虹本来并不意外,可是透过这交锋的感觉,练飞虹发现雷九谛的刀劲异常沉雄,杀伤力与西安所见的秘宗弟子,不可同日而语!

——他竟然厉害了这许多!

左右分心乃是崆峒派得意法门,练飞虹未受右剑被鼓荡挥开的影响,左手“日轮刀“招术依旧正确发动,背刀出鞘斜向上击,撩斩雷九谛左边肋骨!

这个连睬自腹部高度发出,不容易察觉出招手势,雷九谛却气定神闲,也一样紧接挥出左刀,从反方向一模一样地向上斜斜撩斩,同一招术之下,两柄刀的攻击线交错,在黑夜里爆发出灿然星火!

这剎那借着一点火芒,练飞虹看清了雷九谛头脸黑巾之间露出的那双眼晴。

一双已不年轻的眼瞳,里面透出异样的神色。既非疯狂,也不是愤怒,而是一股彷佛脱离了现世的寒冷。

——与波龙术王那狂魔竟然有点相似。

雷九谛截下练飞虹左刀右剑之后,仍继续以快捷的脚步逼迫向前。这“燕青迷步“特殊之处,是每一步都并非直线而走,前进时身体微微地左右飘移,每一刻都令对手难以测算确定的距离,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他攻击的范围!

雷九缔一对“明堂双快刀“乘着这步法卷起旋风似的刀花,直袭练飞虹头脸!

从被偷袭到这一刻,练飞虹遭雷九论不断追击,始终没能回过一口气来向佛寺里的同伴呼唤。但即使可以,练飞虹此刻亦绝不愿意让人插手这场对决。

——从前的手下败将,怎可教别人帮忙收拾?

双兵刃亦是练飞虹的强项,他不甘示弱,咬牙奋起挥舞刀剑,卷起刃风之绵密也不输给雷九论,朝着迫来的双刀迎击!

雷九缔脸巾底下的嘴巴似乎念了一个不明的字词,挥刀的双赞半途突然加速!

——秘宗门“借相“之法“军岚“!

剎那间在雷九谛心里,正观想自己处身沧州冬夜的暴雪之下,对抗着狂风舞刀;然而现实中并无那风雪的抗力,他靠这逼真的想象催激臂劲,令双刀旋卷的速度提升了一级!四柄兵刃急密交击,两人身周炸出无数花火!

连环交锋间,雷九谛的双刀眨眼就斩出九招,这“借相“所带动提升的刀速,竟持续未减慢半分,他更彷佛完全不用呼吸换气,极不寻常!

——“借相“本是武学里的高深法门,甚不容易控制使用,而且因为要求极度贯注思想方可激起幻象,心神耗损甚大,不可能持久使用,高手通常都只会用于倾注全身气劲的一击之上,像青城何自圣般凭借“下山虎象“,而能连续击出三式“虎扑“,已几乎是人间极限.,可是雷九谛竟能在“借相“中连斩九刀之多,且尚未有衰竭之势,其精神上的负荷难以想象!

练飞虹也同样连斩四刀五剑与这九刀硬拚,此刻却感气息已尽,无法再久持下去,心知必定得再变招。

——就看你这次还避不避得了!

两人将要拼到第十刀时,练飞虹的左臂挥至半途却突然猛抖,施展出成名绝艺崆峒“飞法“,西域弯刀脱出掌指,借这挥斩的劲力,回旋飞盘向雷九蹄面前!

崆峒“飞法“之可怕,正是在搏斗中途能够近距掷射兵刃,眼看雷九谛已无从防避!雷九缔却瞥见练飞虹传刀脱手前的抖臂先兆,剎那间意念一转,脑内“借相“从刚才迎击猛烈风雪,突变成浮身水泊之间,斜身踏步荡开,弯刀的锋刃自他脸侧旋掠而过!——雷九谛的“借相“自暴烈一变至轻柔,意念的转换竟无一丝窒碍,实非正常心智之人所能!

雷九谛的身体往旁一闪摆却又即回来,彷佛从未横移过,令人错觉是那柄弯刀自己飞偏了,或者穿越他身体而过——就跟刚才他两次闪过“送魂飞刃“时的幻象一模一样,其实是靠“燕青迷步“的弧形前进,准确地从侧面绕过攻击。

——这就是“云隐神行“的秘密。

雷九谛的黑衣身影高速直袭而来,右手刀轻盈地递前,刃尖无声无息刺向练飞虹咽喉,乃是秘宗门“由影剑“的招数——这剑法极是特殊,以身步送剑,手臂动作隐于轻柔,敌人察觉时往往剑尖已近在面前!

练飞虹满有把握的“飞法“落空,但他战斗经验甚丰,凡出任何招术都有失手补救的准备,此时将右手“奋狮剑“抽回脸前,及时格住了这阴柔的刀刺!

——但无可避免的是:他已从刚才与敌人互拼,落入被动防守的劣势。

刀剑一碰上,雷九谛反应奇速,将刀尖上挑向天,刀身中央却贴着“奋狮剑“,将它压在练飞虹身前;雷九谛继而又再转化意念,这次“借相“幻想身体如千斤重石沉落,乘这沉势继续压迫着练飞虹的剑,同时从腕底发劲,把刀子的铜铸柄首撞向练飞虹心胸!

这记短劲的柄撞配合了“借相“的沉堕之力,假如击中,练飞虹这副老骨头定当碎裂!

练飞虹回剑招架的同时,左手本来想马上拔出斜插腹前腰带的铁扇,但此刻只有放弃,捏起镶着铁片的掌套,以“八大绝花战捶“一式抽撞拳向上勾打,正面挡下那刀柄!

练飞虹力保不失,但现在的形势是雷九谛只用一边右手刀,就将他双手都牵制了。而雷九谛左手还有另一柄闲得很的刀。

寒光映入练飞虹眼内。

——要再变招。

---不变,就是死。

白发飞扬之间,练飞虹的左拳化为掌爪,瞬间擒住雷九请右腕;右手的“奋狮剑“发力往前推出;下路则暗中伸出右腿,绕绊雷九谛前足后方。

练飞虹腰身猛旋,这三点同时发力,欲将雷九谛向左狠狠摔投出去,此乃他崆峒“八大绝“里最少使用的肉搏摔跤之术“摩云手“!

——秘宗门武艺向来擅长轻功跃步与长桥大马的离身攻防,练飞虹自信这突如其来的近身摔法,雷九谛必难应付!

可是就在这剎那,他面对面清楚看见,雷九蹄的眼神又再转变。

——眼中有股令人心寒的邪异。

雷九谛发出一声猛喝——与其说是发劲吐气,不如说好像要唤醒些甚么东西…然后练飞虹感觉到,雷九谛的身体彷佛变成一道沉重的石墙,“摩云手“这记旋身摔,无法动他一分一毫!

惊愕之间,练飞虹感受一股巨大的力量自正面冲击而来,他无法闪避卸力,整个人被撞得双足离地,朝后仰倒摔下!

先前中了一记“三尖燕尾镖“的背项伤口率先重重着地,草间雾水四溅,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直贯入心!

这痛楚令练飞虹无比清醒,仍想挽回败势,着地后顺势往旁滚转,欲避开对方追杀!但就在转成俯身向地之时,一只脚重重踩在他背心,练飞虹顿时动弹不得!

然后,一道冰凉的刀刃,贴在他右颈的动脉要害。

无法接受,却是铁般的事实。

飞虹先生,完败。

卷十一 剑豪战争 第四章 神功

圆性第一个从佛殿正门冲出来,蓦然看见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崆峒派掌门飞虹先生,就像一条猪般被踩在地上,给刀子架着颈项。

而且对手只有一人。

圆性抡着齐眉棍的手微微颤抖,眼晴暴瞪着,充满不信与忧心。

——同生共死的伙伴,生命就悬在敌人一念之间。

童静和荆裂也相继夺门而出,同样讶异地看着这个正以一只脚踏着练飞虹、手持银白双刃的黑衣敌人。

虽然还未确知他的身分,但已然肯定其分量必定甚重——从他们被外头的打斗声音惊醒,直到此刻,其实不超过十次呼吸的时间,此人竟能在他们到援之前,独力战胜练飞虹!

——这样的人,就是武当派里也没几个。

雷九谛架着练飞虹的右手银刀未动分毫,另一手轻轻将黑布头巾与脸巾拉下来,露出了真面目。

只见他一头半白的蓬松头发飞扬,五十出头年纪的瘦长脸孔轮廓深刻,额上排列了数行有如虎斑的深刻皱纹。这张脸本甚是精焊,奇怪的是薄薄的嘴唇却像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词,嘴角更流下唾涎来,本该锐利的眼神游移不定,彷佛转着许多念头。

童静看见雷九谛这模样,想起从前在成都街头,有些患了失心疯的流浪汉就是这般神情,心头不禁生寒。更可怕的是,这个疯狂家伙手上的刀锋,正紧紧贴在练飞虹颈侧动脉致命处,似乎任何一刻眼神一转,就要狠狠割下去。

荆裂握着铁链枪头,默然看着雷九缔,不敢轻举妄动。

趴在地上的练飞虹右手仍然握着“宁狮剑“,但此刻被对方如此制伏,肩臂无法动弹地贴在地上。雷九谛眼神刹那突变锐利,踏在地上的右腿迅速离地来一记短踢,足尖蹴在练飞虹的肘膂,练飞虹关节剧痛,不由自主就放开了剑柄!

——秘宗门精研腿功,雷九谛这一招“寸钉腿“发出时痕迹绝小,也不影响身体的重心,那短促离地的瞬间,踩着练飞虹背项的左脚并无丝毫放松。

雷九谛将左边佩刀收入了腰侧革鞘,腾出左手来向着落在草间的“奋狮剑“遥遥一招,“奋狮剑“竟然凭空升起!

童静大吃一惊:此人难道有隔空取物擒拿的神奇武功?

荆裂见多识广,反而绝不相信这类超常的神功,知道其中必有窍妙。

雷九谛表情甚得意,左手在空中摆动,那悬空的长剑就在他跟前奇妙地晃荡;他接着左腕一抖一收,“奋狮剑“顿时听话地升上,被他抄住剑柄。

“好怀念…“雷九谛将“奋狮剑“提到面前细看,近得彷佛要嗅它:“二十一年啦。当年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练飞虹没有回答他。

当年雷九论刚满三十岁,已是沧州秘宗门总馆“玉麒堂“的“内弟子“首席,一心想在武林扬名,得到师门允许而出外游历修行,但条件是不准与他派比试,尤其是“九大门派“的同道。

雷九论为人本就心高气傲,那一年在外头踏过许多山水,认识不少武林豪杰,更深深了解秘宗门常被世人视为“九大派“之末,心里甚为不忿,尤其不满九派里的“六山“相较他们“三门“格外受到尊崇。

既然不可与他派比试,雷九谛便转而在各地加入剿灭匪贼的战斗,以考验自己的武功。一次在关中渭南,他与数名武人不约而同闻风前来讨伐马匪,其中之一就是刚刚才接任崆峒派掌门不久的练飞虹。

雷九谛眼见这个只比自己大十岁的“飞虹先生“受尽武人和官府的尊敬,他这秘宗门首席门生却遭冷落,一时气不过来,加上在剿贼后慰劳宴上喝了两杯,豪气顿生,竟当众要求跟练飞虹比划。

当时练飞虹一笑置之。当晚的深夜,却有人来敲雷九谛的房门,原来正是练飞虹,手上拿着两柄粗糙的木削刀子。

雷九谛把将练飞虹递来的木刀拨开。

“要玩,就用真的。“

结果那一夜,在无人目睹之下,雷九谛被练飞虹的“奋狮剑“架在咽喉前。

羞愤无比的雷九谛从此回了沧州潜心修练,二十一年来从未在武林露面,直至这次执行“御武令“。

“本来我早就想去平凉找你。“雷九谛这时说。他说话时颇奇怪,每句话之间仍然嘴唇嗡动,念着些不明的字词,似是不受控制:“今次,正好。“

今夜重遇雷九谛,练飞虹才忆起二十一年前那夜的往事。那一晚他跟雷九谛一样喝得微醉,去应他的比试要求,一则是因为练飞虹自己亦是好斗之人;另一半也是想稍稍教训一下这个后辈,因此挑了无人看见的半夜前去。

那场比试练飞虹其实也胜得不轻易,对雷九谛“燕青迷步“的造诣更是格外印象深刻——因此刚才一眼就认了出来。当时练飞虹就知道这个秘宗门传人,前途无限。

可是他绝未想到,今日的雷九谛竟然厉害到这个程度!其武功之诡奇,甚至让人感觉已入邪道,尤其那超凡的“借相“转移能力,绝对不正常。

——他最后突然生起怪力撞开我那一记,更是古怪…他借的到底是什么“相“?练飞虹又想:这家伙倒有一点没变,就是这狭隘的心胸!当年那场较量,练飞虹只当是戏战一场,此后亦从未向人提及——尤其在听闻雷九谛接任秘宗掌门之后。想不到他到今天,仍视那次落败为奇耻大辱,刚才一番交手,练飞虹感受到雷九谛施展的武技,从暗器到双刀,几乎每一样都冲着他的崆峒“八大绝“而练,两人打起来竟有点像同门对决!——一般来说,武者要有大进境,必先得有过人胸襟和眼光,方可察觉自己的缺点,并加以强化改进;雷九谛却另辟蹊径,多年来以练飞虹为假想敌,凭一股可怕的执念改变自身的秘宗门武功,竟在中年以后仍能开创出武道生涯的新境,可说是奇才。

“你是谁?“

这时有人大声向雷九谛发问。是荆裂。

雷九谛一听,那本来视线游移不定的眼晴瞬间瞪大,转过来狠狠盯着荆裂,夹杂银丝的乱发在月色下微微飘动。压制着练飞虹的刀子和足腿却并未放松半点。

荆裂没有被雷九论这股气势压倒,眼神还带点轻佻地跟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