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九谛却停下来,流着涎的嘴巴展出诡奇笑容:“怎么样?你要出剑吗?“——那语气像在问庞天顺:你真的要做这么荒谬的事情?

刑瑛毕竟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堂堂崆峒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当然一眼看出而前这个形貌带着疯狂的秘宗掌门,可怕到什么程度。

她夹着飞刀的左手,不期然抓着庞天顺宽壮的肩头,好像在跟他说:

一一不要…

庞天顺慢慢垂下剑,也低下头来。在雷九谛压倒的气势跟前,他已然摆出投降的姿态。

雷九谛的嘴巴笑得更开了。

庞天顺低着头,但其实悄悄在做一件事情:

他缓缓不断地把气吸进去。

瞧着地板的眼睛,又再亮起那一贯不在乎的神色。

庞天顺身体瞬间从极静到极动,嘴唇吐出罡气,古剑借着身步前跨之势,朝雷九谛心胸刺击!

雷九谛确实因庞天顺这突击感到意外——不是被庞天顺的诈降骗倒,而是因为此人竟然真的斗胆向他发剑!

秘宗掌门右手迅速拔刀相迎,庞天顺的刺剑却半途离手,藉出剑的劲力飞射向前!来剑的速度和距离突变,雷九谛剎那脸孔变色,运起秘宗门“借相?游泊之法“,彷佛浮于水上滑步,侧移闪躲那飞剑!

庞天顺的古剑才离手数寸,手指突又抓着柄尾长剑穂卷收回来,瞬间再次握住剑柄;他将保留体内另一半的气息吐出,以之带动身手再次变式,古剑尖锋巧妙地削击正向侧面闪身的雷九谛右眼!

——以飞剑为二次虚击,乘气励变化剑势,正是湘龙剑派的最高绝技“云中炫电“!——庞天顺知道,面对雷九谛这样的绝顶高手,自己只得一次机会,故此全无保留。

那吐呑的飞剑幻影,果然引得雷九谛做出闪躲反应,庞天顺真正的攻击发出,眼看当九谛移动中途再难应变,“云中炫电“必然命中——

——假如他的对手不是这个人。

雷九谛神色剧变,就像同时在湘潭后街里与尹英峰相斗的弟子韩山虎一样,他的脸剎那如化恶鬼——但那凶邪的程度是韩山虎数倍之上。

“神降之境“。

明明已被虚招影响,但超人的速度足以弥补一切错误,庞天顺的古剑仍在雷九谛眼前数寸之际,一道银光横里袭来,与那已有百多年历史的剑刃发出惊人的鸣响!

庞天顺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震荡力自剑身一路传至掌腕,五指与手腕十几个关节一同麻瘤。

——等于手中剑已“死“。

刑瑛这剎那直觉不妙,冲前去抓庞天顺的后心衣衫。

但她的速度,哪及得上进入“神降“境界的雷九谛?

当刑瑛将庞天顺往后拉开时,庞天顺左肩、左胸、腹侧已连中三刀,身上冒着大股血雾!

刑瑛一边拼命把庞天顺往后拉,一边挥动右手木剑在他身前抵挡。连续两道刃光将那木剑削得只余半尺。

雷九谛却已对这两人失去兴趣,收刀同时恢复平常的神情。“神降“消耗体能和心神甚大,竟被一个湘龙派剑士逼得使出,雷九谛已觉浪费。

刑瑛将受创的庞天顺抱在怀里,低头察看。庞天顺不愧是湘龙剑派新一辈中的头号高手,刚才危急中仍能勉力扭身闪躲,雷九谛“神降“之下首三刀都让他避过要害。只是如非刑瑛及时将他扯回来,接着的刀招定然再躲不了,必死无疑。虽说伤处不致命,但毕竟结结实实中了三刀,庞天顺血流如注,身体不断在颤抖,仰头瞧着刑瑛透着大气,一时无法说话,显然极是痛苦。

刑瑛瞧他这模样,登时急得流出眼泪来。

其实自从在袁州城认识,刑瑛就对这个救了自己的湘龙剑士暗中倾心,但她个性刚烈,不愿表露,在与“破门六剑“会合之后,就故意对庞天顺表现冷淡,又刻意亲近燕横,想借他刺激庞天顺更主动来追求。

此外刑瑛也一眼看出来:燕横跟童静互相倾慕,故意与燕横制造暧昧的情景,亦是顺道要向那个抢走她师父的娃儿报仇。

看见庞天顺浑身是血,刑瑛既悲伤又愤怒,心里那股关西高原女子的悍气立时爆发,红透的双眼瞪着前面雷九谛,突然就拔起身子,把手上的断木剑朝他掷去!

刑瑛才掷出木剑,身体乘势旋转一圈,左手的锐利飞刀亦紧接扔出,击向雷九谛心胸!

——前一掷只为扰敌,后一刀方为杀着。

雷九谛瞬间展开“燕青迷步“,以最小的移动幅度把旋飞来那断木剑闪过,再猛然向上挥刀,以刀背击中紧接而来的飞刀,飞刀反弹朝上,深深钉入走廊的木顶上!

雷九谛接下这两招,游移的眼晴神色又变,极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武者。这暗器手法雷九谛一眼就看出来:是崆峒“八大绝“里的“送魂飞刃“。

——原来是练飞虹的徒弟吗…

刑瑛此时取下庞天顺仍握在指间的湘龙派古剑,用那刚刚被击崩的刃尖指向雷九谛,摆起崆峒剑道的架式。

雷九谛瞧着刑瑛的姿式动作,还有刚才的飞刀劲力,已估算出她武艺不低,甚至比刚才的湘龙派剑士更强。这令雷九谛心里更恨:秘宗门“玉麒堂“的众多“内弟子“,除了近几年贴身侍候他的韩山虎以外,恐怕没几个打得过眼前这崆峒女弟子。练飞虹调练出的徒弟比自己门下更强——这对心胸狭隘的雷九谛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好。就在这里连你的后人也灭了。

雷九谛的银刀徐徐升起。

刑瑛心里的愤怒,勉强盖过恐惧的寒意。她叱叫着准备发剑。

就在此时,雷九谛感应到走廊另一头正卷来一股战气。他仍然盯着前面的刑瑛,却往后呼喝:“方南,小心!“

站得较近那头的秘宗门人许方南猛然回身,已见有刃光自走廊转角处卷袭而出!

那光芒比一般的刀剑黯淡,只因剑刃呈灰黑色。

武当呼延达的逍物“静物剑“。

许方南举刀相迎,两刃相交之下,他却发觉那剑势变了,轨迹划成圆弧,平平用剑脊压制着他的刀,那剑上有股绵密的劲力,令他的单刀一时无法抽离。

青城派剑道里的柔剑“水云剑“。

许方南被压制着单刀同时,又听间另一股奇特的鸣音。

因为鼓劲而刃尖颤震的“迅蜂剑“,自下路而来袭取许方南大腿!

许方南被两剑配合无缝的夹攻打乱,不得已之下跃后逃避这攻击。

可是“迅蜂剑“割腿原来竟是虚招,半路就凝住不发,等半拍后许方南跳起来,“迅蜂剑“刃尖突又伸前划出,正是运用了练飞虹所授的“半手一心“心法。许方南人在半空无法再发力闪避,那震动的剑锋切进他离地的右足尖,割破布鞋削中三只足趾,虽未断去却已深深割伤,许方南一着地,剧痛之下无从运力,整个人仆倒下来!

另一柄“静物左剑“的剑势仍旧压着许方南的刀追击前去,剑刃及至他咽喉前半寸才停下。

燕横垂着剑,凝定地指向倒地的许方南,眼睛则盯着前头的雷九谛背项。一剑得手的童静亦从他身侧走出来,朝地上轻挥“迅蜂剑“振去鲜血。

“你动手,他死。“

燕横一字一字向雷九谛警告,字字重若千钧,带着超乎他年纪的气度。

—十九岁而又有他这般历练的,世上确无几人。

雷九谛慢慢回过身来,以讶异的表情看着燕横——世上竟有人向te雷九一s说这威胁的话语,实是平生第一次。

“原来是你,那天坏我事的家伙。“雷九谛说。当晩在树林夜战,燕横脸上身上皆涂满了隐匿用的树浆,雷九谛本来认不出他的样子,只是从他握剑的身姿记忆起来。

雷九谛笑着伸手指一指燕横,又摸摸自己的脸颊。燕横脸上一道仍很显眼的刀伤,就是一个月前雷九论所割的。

——小子,忘记了那夜几乎就死在我刀下吗?

这是雷九谛手势的意思。

燕横却半点不为所励,“静物剑“刃尖又再下沉,已几乎贴在许方南的喉结上。许方南半丝也不敢移动,强忍着足趾传来的阵阵痛楚,不住在呻吟。

另一头刑瑛看见燕横和童静来援,心神稍定,这时用剑将自己的红衣下襬割下一大片,按在庞天顺中刀最深的侧腹处,帮助他止血。

庞天顺这时呼吸稍稍平复了些,看着刑瑛的表情带着歉意。

对不起,保护不了你。

他的眼晴似在这样对刑瑛说。刑瑛只是轻轻摇头,继续用力替他按住伤口,另一手却还是没有放开剑。

——我要替你报仇一,用你的剑在这老浑球身上也刺三个大窟窿!

刑瑛正要仗剑站起,却听到后头传来急密的足音。

猎犬阿来率先穿越了廊外花园奔来,跨跃过栏杆站在刑瑛身旁,看见前头的雷九谛,却瞬间失却威势,没有再吠一声。雷九谛那浑身杀气唤起了阿来的恐惧本能,四爪像被钉死在木板地上,灰黑的毛茸茸身体不住颤抖。

接着奔来的是少林武僧圆性,一看见躺在地上的庞天顺,马上扯下自己的僧袍撕成数片,蹲下为庞天顺扎着伤口止血。

最后是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练飞虹,走到刑瑛身边。

“瑛,你没伤着吧?“练飞虹关切地瞧着女弟子。

刑瑛回头,看见披头散发的练飞虹提着刀赶来,本来病弱的瘦脸恢复了不少精气,‘心头一动,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拉着练飞虹衣袖,像个孩子般高叫:“师父!“

“别哭。“练飞虹其实连气息也还没调整好,却上步挡在刑瑛跟前:“有师父在,无人能再伤你一根毛发。除非他先杀了我。“

练飞虹说到最后声音有些抖震,也没有正眼去看雷九谛。他心里仍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时仍无法面对这个曾彻底打败自己的敌人。

刑瑛也感受到师父对雷九谛有所畏惧,但这只有令她更感动。

刑瑛回想起十一岁那年,随着行商的家人迁移,途中遇上马贼劫杀,全家死绝,她也在混战中被马贼的刀子斩伤了脸。

当最后一个家仆都倒下之后,生还者就余下刑瑛一个。马贼经过血战都激起了最原始的兽性。他们瞧着刑谈的目光就像带着利爪,遥遥也足以将她的衣衫撕碎。

然后“风狻猊“练飞虹的骑马身影,自高原道路一头出现了。“不用害怕,再没有人能伤害你。“那天练飞虹诛杀最后一个逃走不及的马贼之后,将刑瑛抱起来,也是这样说…

就像十一岁那天,刑瑛听到师父的话后,就抹去眼泪没有再哭。

童静远远看见这对师徒的模样,忽然感到很羡慕,先前对刑瑛的厌恶全都烟消云散。

雷九谛看见练飞虹手上那柄秘宗门的单刀,眉毛跳动起来。那四个弟子看来都已栽在练飞虹等人之手,雷九谛后悔没有花多一点时间先亲自料理他。

燕横劫持了秘宗门人许方南,但雷九谛似仍丝毫不为所动,令他不禁心焦。

——他焦虑的原因,不独是庞天顺受了重伤,还有另外一个。

“你不走,就再也见不着这个徒弟。“燕横再次向雷九谛警告。

“对!“他身边的童静也说:“别以为他下不了手,又不是没有杀过你们秘宗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