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静一听惶然,再看雷九谛,只见他此际杀气竟收敛了,半疯的脸果然露出正在考虑的表情。

童静焦急苦思,这时突然想起,十多天前雷九谛曾经亲手杀毙徒儿的事,于是马上向他高呼:“这家伙羞辱我,要是你替我杀了他,我心甘情愿拜你为师,尽学你一身绝技!“

雷九谛本来正在深夜习练“神功“中途,感官极为敏锐,这才会第一个杀到房间来,精神状态本就不稳;一听见可爱的童静说愿意拜入他门下,心头狂喜,只想快点成事,随手一挥银刀就削向韩山虎咽喉!

韩山虎没想过师父真的对他这入室弟子说杀就杀,不过他毕竟早处戒备状态,及时跳退闪躲。

却忽然感觉雷九谛就在前方消失。

因为太快。

雷九谛瞬间进入“神降“境界,运起“燕青迷步“冲来,同时闪电拔出左手刀,朝韩山虎连续三击,那速度与密度之可怕,乃韩山虎平生未遇!

韩山虎的“神降“修为远不及其师,不能及时进入,只好勉力后退闪躲,同时挥刀挡格,但只挡得一刀,避开第二记,第三击却斩中他左肩,血雨从衣服破口飞洒!

在雷九谛眼中,这个跟随自己多年、曾经亲授许多绝技的出色弟子,已变成随手可弃之物,心里只念着快快能收童静为徒,下手绝不丝毫容情,趋前双刀迎头向韩山虎脑门砍下!

韩山虎知道一般招式难于抵抗,忍痛左手也握住刀刃,双手全力向上挡架,接住这二字斩下的双刀,但雷九谛力量太猛,碰击之下韩山虎的刀背反撞在自己额顶上,打得血流披面!

韩山虎在这痛楚刺激之下,终于也催起兽性,同样进入“神降“之境,速度反应立时提升,也拔出背后的刀来,与雷九谛的双刀互拼!

二人身前迅速炸起好几团星火,照映在童静的眼中。

可是韩山虎的“神降“只能维持甚短时间,与雷九谛对碰了七刀之后已然返回原状,一稍慢下来,雷九谛的刀尖又削中他右前臂,一柄刀掉落地上。

韩山虎以血淋淋的左手举起仅有一柄刀护在面前,眼里充满恐惧:

——师父真的要杀死我!

却在此时房门从外往里撞开,另一头的窗户乜有人影跃入。在附近房间的秘宗弟子这时才赶到来——他们一直只防范客栈外围有敌人潜进,但韩山虎与雷九谛自里头生事,秘宗弟子的反应反而迟缓了些。

破门而入的弟子中有的带着灯笼,一看见房里的情状也都吓了一跳:一个是杀气盈胸的掌门;一个是全身浴血的韩师兄;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少女童静。

“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从窗户跃入的曾青峰急问,这时房间里外已经来了超过三十名秘宗弟子。

雷九谛这时面对众多门人,早从“神降“状态恢复,心智稍清醒过来,却一时无法回答——总不成说,自己为了童静这个外人,将自己的入室弟子砍成这样…

曾青峰江湖经验老到,一看房里情形,自然联想到不纯洁之事:难道说,掌门与韩师兄这两师徒,竟为此少女争风吃醋?…

其他秘宗弟子,也是一般疑惑。

“师父…我早说了,你不能这样…“韩山虎这时蹒跚站直,瞧着雷九谛的脸,露出一副诚恳劝告的样子:“为了个女的…唉…“

众秘宗弟子大奇,纷纷追问:“韩师兄,这是…“

“我偶然经过,想到明天师父就要跟那姓荆的决战,为免节外生枝,想看看这女的是否安分…不料却给我撞破师父跟她…行苟且之事,他老羞成怒之下,竟向我出刀…“

雷九谛一听怒然,又要再次向韩山虎攻去,但此刻二人间已多了几名秘宗门弟子。雷九谛从来孤高自矜,不是喜欢向别人解释的人,此际韩山虎如此扭曲事实,他一时无法辩解。

“不对—“童静焦急高呼:“是他!是他要来侮辱我!不是你们的掌门…“但她本就是敌人,在场完全没有人听她的。

这时韩山虎又再加一句谎话:“师父在山东时,练功走了邪路,已不时抓童女修习什么『双修秘法』…我没告诉大家,也是为了顾全他老人家的颜面…“

秘宗门人都早察知,雷九缔自从由山东苦修回来之后,性情倍为怪异,韩山虎这么一说,他们也都顺理成章地信了,沉默凝视着雷九谛。有些女弟子更露出鄙夷之色。

这时包圃在房间外的秘宗弟子已多至七、八十人,透过口耳相传,都知悉韩山虎所说。这次秘宗门三百人南来远征、长途跋涉,期间损兵折将之余,又要做“巡棺“这等厌恶之事,早就累积许多不满;如今发生这事,他们的怨恨更一口气爆发,在四周议论纷纷。

韩山虎这时见众同门都已相信自己,也就再在烈火中添一根柴:“师父你竟然这般对待我,令我不禁怀疑,先前跟你一起偷袭敌阵的许方南等几位同门,为何一个都没能跟着你回来?他们是否真的全部死在敌人手中…“

雷九缔听了,脸色阴沉,却没能反驳一句。韩山虎不过是胡乱猜测堆砌其词,也没想到当日游天豪及许方南,确确实实是死在师父之手,因而雷九谛无从辩白。

客栈里气氛甚是诡异。众秘宗弟子仍对武艺超绝的雷掌门又敬又畏,而且经过与武当派及“破门六剑“交手两役可知,雷九谛仍然是秘宗门实力的支柱,没有他恐怕连“九大门派“的地位也随时不保;然而如此不堪的行径,又怎能担当掌门?他们都心情矛盾。有的甚至觉得不如放弃这样的师门算了…

这时老练的曾青峰知道气氛不妙,门派随时就此一夜间分崩离析,于是出言相劝:“雷掌门,我们弟子之间早就知道,你老人家为了练功损耗心性,有时做事可能失却分寸…你这也是为了壮大秘宗门而牺牲,我等门下弟子绝不敢深责。掌门的修为,恐怕已是秘宗门历来第一,我等能跟从你是极大的荣幸!可是…有些事情总不能逾矩…“曾青峰说着时,眼目冷冷盯着童静。

“掌门如果诚心悔悟,那么就地将这淫娃杀了,我们乜就既往不咎,在这儿的辜情从此绝口不提!要是不愿杀…那么恐怕众多同门,也难以再奉你为一门之长了…“

童静听了,四周看看那灯笼映照下的一双双眼睛,已经不再把她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却有一人发出冷笑。

雷九谛好像听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

他能够走到今天的境地,只因他从不相信,自己要屈服听命于世上任何人。

——何况这些不成器的废物?

雷九谛越笑越疯狂,四周弟子都感到毛骨愧然。

——他…真的疯了吗?…....

良久他才止住笑声,回头瞧着童静,眼中竟有温柔之色。

“你们以为自己才是秘宗门的将来?不。她才是。只要她点点头答应当我弟子,秘宗门的希望就在她身上!你们跟她比,连虫蚁都不如!就算要我用你们三百条命换她一人,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我雷九谛就是秘宗掌门。要改变这件事,不要只动嘴巴!要动就动你们的手!“雷九谛说完手一挥,一枚三尖燕尾镖就旋转飞射向韩山虎面门!

——先毙了你这家伙!竟敢用谎话污我名声!

韩山虎是近年跟随雷九谛最久的一人,早熟知他习性,一听他的话就感受到其中杀意,暗自戒备着,看见雷九谛挥手已然移身闪躲,他身后一名女弟子却避不及,燕尾镖射进她心胸,当场毙命!

雷九谛形如狂兽,举起双手又要杀向韩山虎。站在中间的几名秘宗弟子却以为他要来袭击自己,自然举起兵刃相抗,这一举动牵引了雷九谛的杀机——

血花与惨呼。

秘宗门弟子同时爆发出恐惧的呼叫。雷九谛是否杀害弟子,本来还只是嫌疑,如今灯火照射出两具倒地的尸体,已是明证。

雷九谛貌如恶鬼,提着染血双刀跨过死尸,眼晴直盯着韩山虎。

韩山虎排开身后人群急退,同时大叫:“这疯子已经不是我们掌门!杀了他!保住秘宗门的名誉!“

曾青峰等众多秘宗弟子,脸色也都变得阴沉,目中原有恐惧之色,渐为杀气取代。

雷九谛从来只靠威慑手段管治门户,不管是沧州“玉麒堂“的“内弟子“,还是外省支系的疏远门人,对他说不上有何敬爱的情分。维系他们的除了雷九谛的个人威严之外,就只有身为“九大派“其一秘宗门的光荣,与及武门传统的尊卑。

如今他们眼中的雷九谛,已是个不值得尊重的陌生人,更且危害门派的地位。

——韩师兄说得对!要保我秘宗门基业与名声,必要将此事掩盖!杀了这对男女,向外说他们失踪,从此不再提及雷九谛之名…

——就算是“云隐神行“,也不可能敌得过我们这许多人啊…

曾青峰心意已决,也大声附和韩山虎:“不错!杀了他!保护秘宗门的名节!“在这种内乱里,从来只要有一个附和的人,就很容易感染众人一起加入。站得最接近雷九谛的几名秘宗弟子,害怕成为他下一轮刀下亡魂,互相看了一眼,也就克服恐惧,举起兵刃,朝这个他们已经不承认的掌门杀过去!

——寡恩薄情、孤高自傲的雷九谛,实在是个不称职的掌门;而这缺点,此刻正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向他反噬。

雷九谛被众弟子群起袭击,犹如受创的野兽发出低嚎,眼珠一转,心灵再次进入别人无从理解的黑暗世界。

守在“湘渡客栈“东南侧门前,有一群秘宗门弟子,他们提着灯笼站在原地,光芒映在一张张焦虑的脸上,手掌都握着腰间的兵刃柄子。

他们现有十二人。先前守在此门的人数还要多一倍,但是听闻南厢房间那头传来甚激烈的骚动声音,他们实在无法放下不理,虽然并未收到雷掌门或韩师兄的命令,还是决定分一半的守卫前去看个究竟。

十二人不断听见厢房那边传来声浪,甚至听闻兵器交击的鸣音与某人的惨呼,忍不住一直朝客栈里头张望,以图发现些什么.,原本应该全神注视的门外街道,反而就此轻忽了。

——到底什么事?有敌人潜进里面了吗?那么我们还要继续死守,还是赶去增援?是什么人有这能耐?…

本来雷掌门明天就要跟“破门六剑“之首一决胜负,结束这漫长的一战,秘宗弟子对“云隐神行“雷九谛信心十足,已准备带着胜利的威名各自回乡,却不料在这关头生起变逆,一时都紧张起来;除了韩山虎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指挥他们,以致此刻难以决定该如何应变。

正在惶惑之际,其中一人突然高呼:“看!“并戟指向门外大街道。

只见夜深无人的正街宽阔街心,一条身影急步奔来!

“谁?“秘宗弟子呼喝同时,各已拔出刀剑迎敌。

对方已及大门十尺。只见灯笼照出一个雄伟身影,一名满面髭胡的汉子,双手握着长刀抬在右肩前方,以稳实却又急密的奇怪步伐,朝着门前冲杀而来,形似一头急行的巨鸟。

——山西心意门.“鸡形步“。

那客梭大门自内以木方闩着,门里守着了四人,另八人则在门外戒备,他们看见来敌只得一人,马上振起精神,摆出围杀的阵势预备迎接!

举着长刀的戴魁,已冲到最接近的秘宗弟子面前七尺。

一一一嗅?有古怪....

眼目较锐利的秘宗弟子发现不妙:戴魁身后似乎还有影子…

八人还没搞清楚什么事之前,戴魁已然吐气发声,那深沉的吐音在夜街中回响。他猛踏最后一步同时,借身力双手将长刀垂直往前推送斩出,正是“心意三合刀“最基本却也最具压倒威势的“崩刀“!

戴魁发刀的同一瞬间,借着他雄伟身躯掩护、紧贴在后面的另一条身影,也从戴魁右侧闪出,步速比戴魁更快!

戴魁的“崩刀“不只积了三十年心意门苦练的功力,还揉合与“破门六剑“一同修行时所得的心法,击出的路线半如前刺半像弧斩,比一般的正面砍法更直接更短,令敌人应变时间缩短。

那名被“崩刀“瞄准的秘宗弟子刚来得及反应,长刀刃尖已及他颈前,他只能贴着身横举秘宗门单刀,左手也按在刀背上,硬接这“崩刀“!

但心意门“头与手合,手与身合,身与步合“的“三合刀“,全身与刀如一体发劲放出,岂是这般容易硬接?那秘宗弟子还没有机会施展本门武艺轻快之长,手中刀已被这“崩刀“猛力反压在左边锁骨上,两柄刀先将骨头压断,戴魁的刀尖再顺势拖下,秘宗弟子胸口斜斜冒出一道血路,眨眼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戴魁的双手刀右手居前,故其右侧是外门,出刀时最容易成为敌人所乘的盲位。在他右侧的另一名秘宗弟子,本正伺机向戴魁身侧以刺剑袭击,却发现戴魁身后窜出那黑影,正好向自己攻来!

黑夜里,两道暗哑无色、肉眼难辨的剑锋。

那秘宗弟子出于本能,把剑尖改向黑影的面门刺杀,但刺剑还没出到三分一路途,腕指已然感到阻力——对方早一步以黑剑架住他的剑刃。

下一刹那,“静物右剑“已然割破他的右膝腱。

在戴魁左侧的另一个秘宗门刀手,本也欲同时夹击,却因为发现戴魁身后有人而迟疑了一瞬,再劈刀进击之时,戴魁早已把拖下的长刀转接一式“炮刀“,斜往左上方撩打,将他的单刀撞去!

在较后掠阵那五人急忙冲上补防,但那黑影一剑得手即移换位置,看来以寡击众的经验甚为丰富,一双乌黑的长剑回旋划破空气,左右同时攻防,又有另一秘宗弟子手腕遭“静物左剑“割伤,手中刀锵啷坠地!

一身深蓝衣服的燕横,双手犹如操纵着两条凶厉的黑蛇,面容与眼神透着的冷彻杀气,比当日被困在丛林中求生时还要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