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横祭起剑招之时,两人感觉到异样的气迫。本应左右同时夹击,但右边一人因这压力迟疑了少许。燕横的剑势马上全力指向另一人。

那人只是本能般横挥一刀自保。结果宽短的“虎辟“刃身将之重重击开。“龙棘“今夜第一次饮血。

迟疑的那人这才联想起“破门六剑“的传说,知道自己并非对手,竟转身就跑,宁愿逃往同门处报信。

燕横哪肯给他走脱,惊动更多敌人?他左足踏前深深一蓄劲,身体与剑往前高速飞射,“龙棘“贯注了这全身劲力,怒刺对方后颈,正是“雌雄龙虎剑法“里威力最强、攻程最远的“穹苍破“!

第二具尸体倒下后,燕横轻振右腕,挥去金黄剑刃上的鲜血。

燕横杀气未消,一转身来就看见昏死在面前地上的雷九谛。一想到练飞虹如何被他重创,几乎丢了性命;“破门六剑“在森林里犹如野兽,遭他派出弟子群起围猎;还有童静因他身陷这般险境…燕横用上最大的忍耐,才没有趁这难得机会一剑刺下了结他。

这时从燕横来路的方向,数条身影奔来,正是刑瑛、戴魁及两名八卦门弟子。刑瑛一见童静就急奔而来,情不自禁抱了抱她,哭出激动的眼泪。

“对不起…我几乎就没有机会跟你说这句对不起了…“刑瑛带着呜咽说。

童静一时想不到刑瑛向自己道歉,是为了先前因练飞虹而对她吃醋,只向她微笑一下,紧紧握着她的手掌示意体谅。

“刚才再有五位湘龙派同道来增援,守门那些家伙自知打不过,带着伤者逃了。“戴魁解释时,看见雷九谛倒在地上,满身是伤,心想这断不会是燕横造成的,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趁现在快走吧!“刑瑛说着,就拖住童静往阅入的方向走去。

童静看着地上的雷九谛,蓦然回想刚才的情景:雷九谛为了保护她杀出房间,以一人之力跟无数弟子血战,沿途都是一条尸路;她乘机也拾起剑助战,一直紧跟在他身后,却无法将每一柄偷袭他的兵刃都架开;眼看如化恶鬼的雷九谛,身上增加一道接一道的血口,在人群与刀丛中冲杀,还要不时回头为她解围,令她不受一丝一点损伤…

——假如把他留在这里,必然被他徒弟碎尸万段…

“带走他!“

一听见童静此话,众人都甚讶异。

先别说眼前此人是疯狂的死敌;现在他们仍然身在敌阵里,多带一个昏迷的重伤者,是个不小的负累。

只有燕横,只是跟童静对望了一眼,确定这是她的愿望,没有多问一句,就将“雌雄龙虎剑“归鞘,俯身将雷九谛手上双刀缴去,然后将他抬起,以肩头托着他一边腋窝。

戴魁也还刀入鞘,帮忙将这位已然众叛亲离的秘宗掌门扛起来。

燕横侧头瞧着童静,露出今夜第一次的笑容。

“我们回去。“

童静只感觉,他的双眼比星光还要明亮

卷十三 武当之战 第六章 一羽不能加

神机营兵临武当“遇真宫“,其实已是早一天的事情。

新开拓的宽广山道打通之后,禁军人马及器械也源源而至。数以千计的兵将与军器工事,在这道教灵山的宫殿之外,排得密密麻麻,完全改变了山林的气氛。

负实阵前指挥的将军楼元胜,是个肤色黝黑、身材矮小的男人,绝难令人联想起雄纠纠的武将。但他长年紧皱的眉头,却予人思虑周密的印象。他整个午后都骑在军阵里少数的一匹战马上,为的是居高临下观察与调度一切,不容许丝毫失误。

事实上神机营军队自从开始接近“遇真宫“,就以比平常迟缓的步伐,维持着严密的阵式整体推进,以防给武当可乘之机。

楼元胜如此谨愼,皆因他正是神机营里负责掌管火药的武官出身。储存和管理火药,首要是讲求步骤严谨,所有细节一丝不苟,否则都可能酿成大灾。楼元胜因为这方面表现优秀,才不断在神机营中爬升。掌管禁军的大太监张永今次委他以指挥战斗的重任,正是看上他的专长,要避免神机营在进攻武当此役受到太大损害,绝不容许有上次遭人潜入军营、伏击将士的事情再次发生。

楼元胜当然非常明白:神机铳炮军象征了朝廷的尊严。能否尽诛武当派武者尤是其次;对付一群山川中练剑的野人,假如令神机营发生显著的折损,那等同伤害了大明的威权。

为保万一,在山道开拓到“遇真宫“之下半里以外时,楼元胜就下令负责开道的民夫向两侧扩散,夷平了道宫东、西两侧的树林。这样当神机营摆出障势,三面攻击“遇真宫“时,两翼也无敌人隐藏伏击之危。

只见原本景色苍翠的“遇真宫“外头,树林变得一片疏落光秃,好不凄惨。只有道宫背靠的后山仍然完好。

为了这一着,神机营开路推进的速度延长了最少五天。但楼元胜认为非常值得,更可藉之向上司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心思——在京城当官,这也是个诀窍。

——当民夫开垦到“遇真宫“外一片竹林时,发现一具已腐坏多天、遭飞鸟啄食得体无完肤的尸体。他们并不知道这正是武当派里的锦衣卫内应…

大军抵“遇真宫“外围后,楼元胜一直派员观察道宫内的情况,只见确是人迹渺然,与先前内应飞鸽传来的消息相符:

——武当派已然弃守宫门,逃上深山。

虽然得到锦衣卫传来这确盘军情,又有眼前死寂的“遇真宫“为证,楼元胜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大军三面前进,终于包围到“遇真宫“门前时已是傍晚,为免敌人乘夜生乱,他下令各阵线保持距离,严密紧守,等待黎明天亮才收紧包围攻进去。

楼元胜还派了数名身手利落的斥候,夜里爬墙潜入道宫察看,结果探査过道宫前后数座殿室,也未发现人踪。

楼元胜旗下将领也都抱怨:明明一座空空如也的敌寨就在面前,为何却像傻瓜般包围着无人之地,迟迟不去进占?

——当然他们心里还想着,快点住进“遇真宫“里,今夜可以睡在高床暖枕,不必再席天幕地地吃苦。

楼元胜却不为所动,坚持等待天亮,只因他深知:占领“遇真宫“,此战已等于取胜。散逃的武当派就如丧家犬,继续追剿他们将是锦衣卫及地方军的责任,而非神机营所长。楼元胜想:稳占“遇真宫“问京师报捷之后,大抵一个月即可将道宫交予本地的卫军守备,神机营则可安然班师回朝领赏…

对他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想到大半个月前那初次咬战,楼元胜实在不想再面对武当这群疯子。

他知道自己的部下也不想。

此刻已是深夜过半。楼元胜在帐篷外坐着,只卸去上身战甲,一手捧着水碗,仰头看天。黑夜月明天朗,没有半丝要下雨的迹象,对神机铳炮绝无影响。

他正等待第一线晨光的来临。

在宁静与黑暗之中,身披深色斗篷的姚莲舟盘膝而坐。他与师父公孙清一同创造的“单背剑“横搁在腿上,银白的吞口与柄首圆环没有反射半点光芒。

他并未睁开眼晴,四周是明是喑对他而言毫无分别。呼吸调整至最绵长而深沉。心灵处于最放松同时又最警觉的微妙境地。

身边许多人同时也发出这样的呼吸声。各人调息的深长程度都不一,但并没有互相千扰,反而像合成一首和谐的乐曲。姚莲舟自己的呼息也混在其中。毋须片言只语,彼此却有股兄弟间血气相投的暖意。

姚莲舟莸然回忆起师父。这几天都是如此,公孙清的样子不时钻进他的心坎。

师父将武当派交托在他手上,是否一个错误?姚莲舟想了许多次。最后他只记得公孙清的一句话:

武者,不可欺骗自己。

姚莲舟深信自己做到了,也深信自己带领着武当派的众武者实践这句话。

——然而,我却欺骗了小妍…

一想到这里,姚莲舟原本如铁壁般无隙的心灵,好像在角落处裂开了一道小小破口,自己却不敢去触摸。

虽然说是为了策略,但谎言就是谎言…

那天,当他假称要撤退上山,看见小妍安慰流泪的表情时,他多么希望那一刻自己真的能够满足她。

但是不可能。那将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对她,对自己,对武当也如是。

——这是我的错。我以为爱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以为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够靠自己一个人的决心完成。原来不。

那天之后姚莲舟没有再见小妍。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去送她。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责难的目光——虽然他并没有真的看见她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其实她会体谅我也说不定?…

一股悔意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他的呼吸微微乱了。

其他人听见掌门竟然如此,也都感到意外。

姚莲舟勉力重新聚敛心神。

他在想:到了这刻已经没有关系了。眼前就只有一条路。

——活过明天。然后去看她,修补这一切。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一股感情在姚莲舟心里生起来了,驱散那阵懊悔。这感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拥有:就在“盈花馆“的房间里,当他全心全意保护小妍的时候。

为了另一个人而战斗。那种膨湃的快感,是只为自己而战时没有的。

姚莲舟此刻才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爱上殷小妍的理由。

他的呼吸又恢复规律,并带着超越先前的充沛能量。身边众人这才宽心。

“掌门。“

却在此时有一人悄声打破了这美妙的沉默。

姚莲舟身在黑喑中皱眉,并听出是陈岱秀的声音。

但陈岱秀有他说话的理由。

“师副掌门不见了。“

姚莲舟的眉毛皱得更用力。

在这种关头,师星昊为何擅自离去?

姚莲舟思考了一会,只想到一个理由:

——他就是要趁我无法抽身的时候,去做一件不想我阻止他的事情。这样的事,姚莲舟只想到一件。

他脑海里出现后山深处那个人的模样。

师星昊左手提着火把,右手以一杆长缨枪作杖,走进石室牢房。虽然是盛夏时节,洞壁却透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好像随时都要把他手里的火把扑熄。

依旧蒙着面巾的师星昊不为所动,似乎这种阴沉的气氛才最适合他。

牢房里也有一点长明的油灯,只是非常微弱。师星昊要走到那囚牢的铁闸前十尺处,才看得清里头席地而坐的身影。

那人影背着他盘坐,此刻将上身衣衫退了下来,露出两边宽阔的肩头。他的骨架甚横大,可是双肩却欠了武人应有的发达筋肌,甚至略为松弛,似乎许久没有锻练。他背上盖着一大把长及后腰的头发,发丝并非笔直,而是鬈曲如云圆,奇怪的是虽然又厚又长,却未予人沉重的感觉,反倒好像随时迎风飘飞,甚是好看。

“是你。“

那囚徒“商师兄“头也不回就说——他从脚步声已经分辨出,来者是师星昊。

师星昊将火把插到墙上的洞孔里,双手提着缨枪,隔着铁闸把枪对准“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