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个致命的错误。

商承羽的发劲,并非真要把师星昊向后发送,相反就是要他做出“太极拳“的应变,多留在原位一瞬。

因为师星昊未察觉,自己先前跨出那一步,已经进入了铁闸内伸手可及之距离…就在师星昊也想运用“引进落空“之际,商承羽的劲力却已抢先一拍子消失。枪上再无感觉。

商承羽已然放弃枪杆,身体猛然向前腾起,冲到铁闸跟前!

师星昊的第三次意外:商承羽腰下铁链,原来早就断去,只是虚留在石室地面的扣环里——根本他从一开始就能站立行走自如,只是留到最后关头才运用!

师星昊惊愕之间,商承羽一双长臂已从铁闸伸出,左手擒住师星昊握枪的前锋左腕,右手抓住左肘。

——这刻师星昊想:既然商承羽足下锁链已断,那背上琵琶骨所穿的铁环,九成也早已破坏,所以解除了发劲的封禁…

两人四目对视。

带着渴睡眼袋的那双眼,闪露出胜者睥睨败方的狂傲。

当师星昊终于放开长枪,欲以徒手运起拳法相抗的同时,商承羽双手“挒劲“已发,一旋扯一印压之下,师星昊左肘关节被猛烈短促的劲力所折,筋腱断裂!

商承羽的右手一拍断了师星昊的肘关节,紧接在那条左臂上如蛇攀树,贴肩臂以上击出,拳头狠狠命中师星昊而门中央!

师星昊毕竟是武当顶尖拳士,面上布巾被一拳打得脱去同时,仍然强忍伤痛,右手成蛇形插掌,急取商承羽左目!

但这一击已是强弩之末。商承羽轻松侧首避开,同时右拳化为爪形,一把抓住师星昊喉头!

在猛捏下,师星昊呼吸与血气被阻断,再难运劲。

商承羽在战斗里一直表情冷冰,此刻终于露出狂暴的怒容。被囚禁七年的巨大怨恨,

一气爆发,他切齿吐气,野兽似的叫声在石牢内回响。

他猛力双手拉扯同时,右足踩上了铁闸,这“太极拳“的劲力非同小可,竟然把师星昊上半身硬生生拉进铁闸一道狭窄的空隙里,师星昊双肩关节骨头,都因这力量被拉夹得碎断!

商承羽这才放开这位武当副掌门。师星昊夹在两条硬扩成弧状的铁枝之间,裂到下巴的嘴巴气息虚弱,裂口流出血沫来。但是一双不愿屈服的年老眼晴,仍然勉力盯着商承羽,好像恨不得用目光隔空杀死他。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这样的武功。

商承羽这一击,将胸中怨气都吐尽。他竟后退一步,双手交抱胸前,静静欣赏夹在闸里半死不活的师星昊,就像观察一件自己亲手创造的工艺。

原本应该穿在他背上的两个铁环,早因刚才打斗脱落地上。只见他肩胛骨被穿过处,仍然留着洞孔,因被铁环穿挂日久,已不可能再生肉。两个鐡环缺去一段,只是轻轻夹附在背项的小洞上。再细看铁环的断口,似是被什么腐蚀。

“欣赏“了师星昊好一会后,商承羽才再上前,把手探进他衣襟。

就在这刻,师星昊仍能鼓起最后力量,垂首狠狠咬着商承羽的前臂!

商承羽其实只要另一手轻轻松松打出一拳,就能令师星昊牙齿松开,兼且取他性命。但他竟一动不动,就让师星昊继绩咬着自己,瞧着他时还流露出敬意的目光。

他虽然恨极陷害自己的师星昊,但仍然尊敬这种意志。

直到师星昊终于乏力,放开牙齿垂下了头,只见商承羽臂上有被咬破皮廇的齿印,且冒着几点血珠。

商承羽继绩在师星昊衣襟里翻寻,终于找到挂在他颈上的一串东西:一条钥匙。

“是姜宁二告诉我,钥匙在你项上的。“

商承羽对着目皆欲裂的师星昊说。

——那蚀断铁环与铁链的物移教药液,当然也是姜宁二暗中交给商承羽的。只是其威力不足以破坏囚牢的闸锁。

商承羽将钥匙伸进闸锁的孔里,然后闭起眼睛,才缓缓转动它。

长年未曾活动的锁头,要花一点气力,才终于随着钥匙的旋转而解开,发出清脆的响声。闭目的商承羽微笑。

多么美妙的声音。

闸门“吱呀“打开来。商承羽这时回头,捡起地上一件污秽破烂的宽袍穿回身上;接着又拾起师星昊用了多年的蒙面布巾,卷成长条束起背后长发;最后将那杆缨枪自铁闸间抽出,当作行杖拄着。另一手从墙上取来火把。

火光照亮他洋溢着巨大兴宁的脸。虽已年过四十,而且有一双看似长期疲倦渴睡的眼晴,但商承羽脸上泛出的强烈欲望,却令他看来有如二十出头的青年,彷佛深信自己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

如今,就要出去夺取应属自己一切。

他没有再看一眼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的师星昊。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住了七年的石牢。那些都只屣于过去,他的生命在前头。

火光带领他,踏上那幽暗的阶梯。

卷十三 武当之战 第七章 死战

黎明的晨光自东面群山的棱线冒起来,从稀微渐渐变得明亮,“遇真宫“外三面包围的近四千将士身影也变得清晰。重甲兵身上的铁片与无数刀枪的白刃,反射出一片鱼鳞般的光华。

整齐排列的过千挺神机手铳及三眼铳,与八十座野战大炮,分成中军、左掖与右掖三列,各排在战阵前端。一个个酒碗大小的炮口,瞄准着“遇真宫“三面的庄严殿墙与宫门。这大堆形貌冷硬的铳炮,展现在武当灵山之中,彷佛难以想象的天外之物,与山林道宫的苍翌古色格格不入。

支持着在这些神机铁器之后的,是近五千斤火药的无侨力量。世上再没有另一支像这样的军队。

自黑夜结束前直到这刻,神机营大军已然处于备战态势一个时辰。兵士的战甲衣袍底下都渗满了汗。号令战旗久久未有升起。四千人沉默无声地包围着毫无动静的“遇真宫“,似是面对一个大黑洞。

但军士间并没有人发出一声抱怨,只是默默在等候命令。不愧为大明天下纪律最森严、每名皆百中挑一的禁军精英。

战力较次的五军营八百名步战卒.,则被分配到阵势的左、右哨戒;至于三千营的雄猛骑兵,因山上不利马行,大部分都留在山脚下的总营,保护张永公公及两名提督太监的安全,只选了三百壮士改换成重甲步兵,于中军前列候命。

主将楼元胜骑在战马之上,仍然耐心等候天色变得更亮。他要排除一切可能的失误。

直至天色终于令他满意,楼元胜向身边的副将武官陈全礼以目光相询。陈全礼负责掌管军队里的斥候探子,监察“遇真宫“内里情况,他向下属询问最新的回报,结果将“一切如常,毫无动静“的报告转达给楼元胜知道。

楼元胜一声令下,身边传令官挥起白旗。大军中、左、右三阵,也各自升起一面绣有黑线飞虎图的大幅白旗。

随着进攻旗号出现,中军三百重甲战兵,与左、右各两百步卒,同时从阵中突出,急行向“遇真宫“接近。七百双战靴的步音,打破了山中宁静。

提着刀盾与矛枪的重甲兵,按照楼元胜之策略,率先跨入“遇真宫“正门。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铺满平整的青石地板,虽是空无一人,却似乎还有武当派的气息徘徊其上,战兵也都不由紧张起来,彷佛面前仍存在隐形的敌人。

广场对面远方一座气势恢弘的建筑,即是“遇真宫“的核心——“真仙殿“,也是入侵兵队占据的首要目标。

他们谨慎地保持阵形前进,走上武当派的演武广场,朝着“真仙殿“接近。

同时在道宫左右,四百个步兵亦已从侧门爬梯及攀墙而进,穿过道宫两边殿舍赶来支援,途中也要搜査扫荡可能潜伏于房屋中的武当残余,因此比中间的重甲兵队行进较迟。

“遇真宫“内至此还未有任何敌踪。入侵的军士也都宽下心来——他们都听过先前在山脚交战生还的战友,忆述武当剑士的可怕,心里绝不想跟他们白刃交战。

负责指挥步兵的武官更是宽慰,因他们不同旗下士兵,都知悉锦衣卫已然收到武当内应的飞鸽报信。

——武当派已经逃跑,是真的…

他们都急于完成楼元胜所指派清扫“遇真宫“的任务,催着士兵加紧奔前,要将“真仙殿“取在掌中。

正当第一线重甲兵奔到广场正中之际,突然一人“啊“地惊叫,整副穿着战甲的身体连同手中兵刃,在广场上平空消失!

这等魔幻之事,立时在士兵间扬起了惊疑,前头的人惶然止步,但后方的没看见发生何事,仍然奔跑向前,战甲撞成一团,混乱突生!

同时最前面再有数名士兵一样失踪。

——这是怎么回事?….

前锋的重甲兵惊魂甫定,才看清发生何事:原来跟前一块铺在地上的青石板已陷落,露出底下超过人身般深的坑洞。

士兵伸首朝下张望的刹那,一枚飞镖已钉进其中一人面门!

那士兵捂脸倒下,战友则瞧见坑洞里头,先前跌进去的重甲兵,遭一名身穿褐色衣服的男人从后擒住,用一柄短剑慢慢割破了咽喉。重甲兵仰起绝望的脸,嘴巴吐出血的泡沫。

“褐蛇“田延放开了尸体,朝上面的士兵微笑。,

“等你们好久了。“

同时在后方,广场上一排接一排的青石板被从下推开,无数身影自地底冒出。

彷佛焚自地狱的魔军*

最前一列坑壕里,一排身手矫健的武当弟子率先攀出,他们以“首蛇道“成员为主,朝着前头的重甲兵猛力掷出各种飞刀、尖标和飞石等暗器!

猝然面对敌人投掷暗器,重甲兵急忙停步,前头的人半跪下来,竖起盾牌抵抗!

其实以他们身上的坚厚装甲,武当弟子所用的手掷暗器劲力再强,多半无法穿透.,而要在这种混乱与距离下,准确瞄着没有护甲的部位投射,也甚困难。重甲兵本来不挡不避,仗着装备上前迎击,损失也会甚小,但他们受过严格调练,一遇敌人飞箭或标枪之类袭击,就会如此抵挡,习惯难以临阵改变。

——这习性,就给予武当战士珍贵的契机。

一一从沟壕下爬出的武者,趁这机会组成阵形,并夺取了主动,率先朝正前方的重甲兵阵进攻!

这武当锥形阵行走之高速,远在任何步军之上,重甲兵才抵过一轮暗器,众武者已在面前不足十五尺!

军士只见领在锥阵中央锻前头的,是一个雪白的身影。

那瞬间他们错觉,此人在战场上正散发着不屈于人间的光华。

他手里斜斜挽着一柄他们从未见过的兵刃:镶着银白云纹的木柄,柄首有个大圆环;奇特的护锷一上一下弯勾,与手柄及刃身成一“卍“字;霜刃如刀亦如剑,微弯的锋刃映着朝阳,双面的刃尖随着主人奔跑而颤动。

仍未交锋,他们即已感觉出来:

此人跟自己屈于高度不同的世界。面对他的剑,是人生绝大的错误。

跟随姚莲舟两侧的,是前峨嵋派“铁峰楼“弟子杨真如等十三人,另加“兵鸦道“李侗等二十余名主力修习长枪的武当高手,共计四十二柄长枪,已然朝着重甲兵垂下来瞄准;紧跟在姚掌门身后左右的有“镇龟道“两位“太极“顶尖拳士——桂丹雷与楚兰天,两人双手拳臂都缠上能抵刀枪的皮革;更后处还有身材高壮的朴刀手符元霸;提着宽厚鬼头刀的尚四郎;臂伤已然痊愈的年轻双剑客卫东琉;最后头还有陈岱秀策应。他们加上“兵鸦道“和“镇龟道“其他近战高手,合共逾八十人,没有发出一声吶喊,只是带着沉重的杀气,合成一把尖刀,直刺装甲丛丛的敌阵!

不啻梦幻的战队。

姚莲舟领在冲锋阵端,下一瞬间已及重甲兵前列。

站得最近姚莲舟那个士兵,提着盾牌与单手砍刀,直视武当掌门接近中的脸孔。姚莲舟束起的乌亮长发因为冲势而摆动,白皙而分明的脸,透着一种冻结人心的冰冷。士兵其实比姚莲舟还要高大一个头,但他感觉却是被姚莲舟俯视。

他本来不应遇上此刻境况。这是绝对的不幸。

——但另一方看,能够这样死,又是世上罕有至极的奇特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