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我知道。“荆裂侧首向她微微一笑:“今天的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对吗?“

霍瑶花听见这句想告知荆裂许久的话,经过这许多岁月和磨难,最后却先由他说出口,心中感到无由的热暖。

更加决心:一定要活着出去。

“那家伙,交给我。“荆裂左右看看虎玲兰与霍瑶花一眼。“其余的,麻烦你们了。“

“那男人是我的。“同时另一头的卫东琉向身边部下说:“谁也不许碰。“对卫东琉来说,跟随商承羽入宁王府,为的只是继续战斗和杀人的快感。霍瑶花这个与他无关的女人是否逃脱,他半点也不关心。

——想不到才来了这短短时日,就遇上如此高手,而且由我一人独享。果然没有来错。

双方终于接近至安全的最后界限。

霍瑶花与虎玲兰互相看了一眼,就同时向左右两边冲上。

服了丹药的众护卫也早就像一群笼中饿犬,此刻一起释放!

刀刃的破风声在夜空中响起。

卫东琉与荆裂却在中央凝止对峙。四周扬起的血花,似乎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赤着上身的卫东琉,那双怪剑左右架起,两个剑尖在中路隐隐遇合,形成一个三角。

荆裂则以猎刀居前,侧身站立,后面的左手缓缓放开了铁枪头。那本属孙无月的峨嵋派枪镝,拉出了绕在左臂上的长长铁链,无声落在泥土上。

众人所处的花园中央,散布着十多坐精细而威猛的神兽石雕像,皆是宁王花重金找匠师雕造,表面各漆成彩色,刻划得栩栩如生,形态真似在扑击奔腾。尤其在这夜里,只有远处的灯火映照,半隐半现,更产生恍如活物的错觉。

虎玲兰和霍瑶花在两边各自面对超过二十人,.为免被围攻都是一边挥刀一边游走,也不时利用附近的雕像掩护背后,王府护卫人数虽多,又在这空旷的地带交战,却一时难以形成包围。

两个女刀客的武艺远胜这些王府护卫,交手短短时刻就:各自杀伤了两、三个敌人,其中一个在虎玲兰一记“燕飞“猛刀下,拿刀的半截断臂飞上半空,令众人心头震撼!

但是护卫里大半的人都是服了“昭灵丹“的巫纪洪部下,在药力驱策下无畏无惧,仍然奋勇上前追击。

虎玲兰和霍瑶花虽在接战下似乎得利,但对方人数众多,时间拖得一久,情况随时逆转。荆裂知道自己要尽快解决敌人的头领。

但是急不得。看看卫东琉这个架式,荆裂就知道此人剑技不是普通级数。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心里在逐一回忆和比对以前见过的武当双剑好手…

——矢志向武当复仇的荆裂,当年“狩猎“外出落单的武当武者,总是经过大量跟踪观察,确定自己有一定的把握方才出手,从而能够活着累积对付武当派的经验。亦因为这段日子,他养成了对武当敌人过目不忘的记忆习惯。

荆裂想起来了。是在青城山。他从山中远处偷看武当挑战青城派的过程里,见过这名剑士。外貌和兵刃虽然都已大不相同,但那架式的味道仍然一样。

但是荆裂记得,当时看见的“兵鸦道“四川远征战士卫东琉,虽然也是武当派的精英好手,却并没有像今日如此凌厉的气势——要是有这样的造诣,在成都跟随江云澜夜袭而来的“兵鸦道“刺客,必然有他一份。

一定是武当山的保卫战,令他改变了…

武者经历过艰险的生死战斗,短短时日里产生了全新的领悟和蜕变,实力突然暴增,并不是什么神话。荆裂对此非常清楚,因为他自己也走过这样的道路。

荆裂面对卫东琉这架式,只觉不容易出手——尤其他此刻缺少了得意的兵刃。

——还以为引开了两个武当顶尖高手,今夜不会再有什么棘手人物…

同时卫东琉对着荆裂也是一样的慎重:荆裂的架式看来轻率随便,那短小猎刀似乎也绝难与他双剑对抗,但卫东琉仍是未敢随便抢攻,总觉眼前这对手好像会变出些什么奇想天外的招式——先前那“浪花斩铁势“,已经在卫东琉心里播下了疑虑的种子。

——此人若在武当派,是足可挑战副掌门之位的有力“殿备“!I

然而卫东琉知道时间在自己的一方。另外那两名女敌人面对四十多人,不可能撑得太久,这家伙必然很心急想助战…因此卫东琉虽服了“昭灵丹“后血气沸腾,跃跃欲试,但还是忍耐着。

卫东琉那身妖邪气息,自然从身上散发显露,一双奇特眼瞳牢牢盯着荆裂。荆裂不自禁去看,发觉那黑、红双眼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

荆裂只觉自己眼角余光所见,地上那些虎豹猛兽雕像的影子好像都变长了;雕像似乎微微动了起来…

卫东琉那邪气眼神,竟能牵引荆裂的心,产生轻微幻象!

——若是心灵不比荆裂坚定的人,此刻恐已被卫东琉眼神所制,任意诛杀当堂。

二人胶着对峙,但灵魂却已在交锋。

就在这时,虎玲兰又挥刀砍中另一名敌人胸膛,那刀劲余势把尸身撞飞,碰在一个同僚身上。

那被撞的王府护卫倒地向后翻滚一圏,跪定时却发现自己正好就到了荆裂右后侧只有六、七尺的距离,又见荆裂凝神对着卫东琉,似乎未有发觉。

那护卫受“昭灵丹“影响,心里杀意满溢,这时见有机可乘,也忘了刚才卫东琉的命令,悄然潜近一步,单刀拉弓欲斩荆裂!

可是荆裂其实不必看。那护卫才一踏进他的警戒范围,已牵动他的反应,那护卫举刀还未及出击,荆裂左足一蹬地,身体向右横飞一步,猎刀反手挥击,将对方咽喉斩开!

荆裂一分神截击那护卫的同时,卫东琉乘这难得之机发动。

他上身保持着双剑尖锋居中的架式,双腿以极急密的步伐向着荆裂进迫。卫东琉这姿态可谓极之诡异,明明是在向前猛冲,但腰带以上的半身却像纹丝不动,好像上下两半身躯互无关连。

但看在荆裂的眼里,却是很危险的景象:此人身体协调能力非同凡人,才可能做出这般看似不协调的姿势,却又能冲得这么快!

荆裂出了刚才一刀后,极力以最短时间恢复体势,同时眼睛密切注视卫东琉飞快接近的身姿,脑袋不断运转着估计对方的意图。

卫东琉所使的,正是他在南京暗夜试剑里练成的战法:直冲向敌人而不露任何出击意图,直至对方感觉已达危险距离,逼不得已出招自保时,他即马上应招反击,其时对手已没有再次应变的空间。

至今仍未有一人能够从这个战法生还。

二人距离仅余六尺。已到达可出手命中的距离。卫东琉那双剑的尖锋,朝着荆裂胸口产生极大的压力。

荆裂还是没有出招迎击。

五尺半。卫东琉的手臂若伸长,剑尖已可触及荆裂心胸。

但荆裂仍未动。

卫东琉从未遇过这情况——过去每一次,敌人早已在紧张和恐惧中被迫反应。

但荆裂保持着猎刀举在肩头高度的态势,一动不动。

卫东琉的心有点动摇了。

五尺。四尺半——

这是卫东琉双剑最有效攻击距离的极限。再冲近些就要错过了。

其时荆裂较短的猎刀,就能把原来的不利形势扯平。

——原来他计算到这个地步!

形势在瞬间逆转。被迫出招的变成卫东琉。

他低嘶吐气,左手的狭长古剑一动,以尖锋向荆裂上路面门闪一闪,但实际杀招却在另一柄剑——他左足蹬地,右脚斜向跨出“武当行剑“的蛇步,右手那柄蛇形剑横斩向荆裂左肋空虚处!

眼看那蛇形剑迅猛斩入此空隙,荆裂已无任何方法或兵器抵抗,怎料剑锋击至半途,平空竟碰到一物挡格,爆发出响亮的金铁交鸣声。

——是什么?

卫东琉这才看清:从中抵着他右手蛇形剑的,竟然是从荆裂左臂垂下来那根铁錬!

软软的铁錬当然不可能挡得住这斩撃,但此刻这小指头粗的铁錬,却是垂直硬挺着,好像保护在荆裂身侧的屛障。原来荆裂的左脚暗中踩踏着落在地上的铁枪头,在卫东琉蛇剑斩来的剎那,他左手翻转向上一伸,这一手一足上下拉扯,把铁錬完全绷直,接下了这一斩!

接招之后,二人已达至近身缠斗的距离。

也是荆裂手中短猎刀最佳的攻击距离。

——荆裂这策略,跟当年在“盈花馆“屋顶以近战打败锡晓岩的方法相似,分别只在手中有兵刃,而且施展得更大胆!

卫东琉的阴阳双眼瞪大。以斜步大大跨出的他,那剑被挡下后身体完全失势,整个都暴露在荆裂面前。

獞族猎刀自上而下斜线斩落——

卫东琉已无处可逃,唯一方法就是顺着身体斜向之势往后仰翻闪躲——

猎刀过处,泛起高速的血光。

卫东琉头部吃了这一刀,身体却仍在地上顺势向后翻滚逃开。

荆裂从猎刀斩击的手感,知道这刀在卫东琉额上割得不深,未必致命。

——这家伙的求生反应,可比波龙术王!

荆裂顺着出刀之势,右脚踏前了一步;左足原本踩着地上的铁枪头,乘着踏步也离开了,足趾向前猛踢,蹴在那枪头连接的铁链上,铁枪头随之向前贴地飞出,袭击向卧在地上的卫东琉!

卫东琉被额上流下的鲜血掩眼,一时目不能见,但他凭着在武当山战场上磨练出的直觉,感到有危险袭来,双剑立时交叉保护胸前,正好挡住飞来的峨嵋铁枪头!荆裂再一次惊叹于卫东琉的反应。此时要是乘势继续追击,本是胜券在握,但他却不再理会卫东琉,全速向前跑去。

只因他瞥见,霍瑶花的左肩已中刀。

决斗杀敌,不是他这次进来宁王府的首要任务。

霍瑶花本就缺乏锻炼,加上刚才突然大段奔逃冲杀,现在又要以一敌二十以上,体能已近见底,刚才一次移步稍慢,肩头就被划开一道刀口,接着又被三人从不同方位追击,显得左支右绌,脚步已然渐乱。

此刻支撑她的,只有一个信念:

——我要在这围墙之外,看见明天的太阳。

霍瑶花吐出胸中残息,腰刀斜挥,狠狠又斩倒另一名王府护卫。

但是围上来的敌人又增至八个。

另一边的虎玲兰看见霍瑶花的苦况,但她本身还被十几个王府护卫缠着,无从来援。

绝望。

霍瑶花已疲倦得脑海一片空白。

这时一把沉厚而热切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来。

“这叫『阳极刀』。“

是某个晴朗下午,在山野中的记忆。锡晓岩在教着虎玲兰发劲用刀的秘诀。心里充满莫名妒忌的她,故意远远留在另一边没有去听。但其实他说的每一句,她都无法自制地听进了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