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朗收回视线,末了说道,“和自己喜欢的姑娘一起游湖,多好。”

盘子顿时不哼曲子了,“我也觉得。”

“可是你如果娶了谭姑娘,就没有办法像他们那样了。”

好不容易高兴的盘子被他一提这事,顿时满脸不悦,“这事已成定局,还得了皇上赐婚,我没办法反悔了。”

“你能,只要你想。”

“我不想。”

花朗禁不住说道,“你为什么不想?你明明不喜欢她。”

盘子乖戾道,“因为她要打小铃,打你的妹妹。”

花朗莫名道,“你说她打了你还好,可并没有打成我妹妹,被来宝拦下了。你…”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瞠目结舌道,“你喜欢铃铃!”

盘子翻了他个大白眼,完全不想理会他。

花朗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急道,“你不能喜欢铃铃!不能。”

盘子被他烦得不行,猛地坐起身,“我没喜欢你妹妹,我当小铃是知己好友。”

花朗微微松了一口气,又道,“谭家姑娘的事…”

盘子恼了,伸腿就踹他。花朗身手了得,侧身一闪,便躲开了。可他坐在船边,这一躲,右边一空,整个人顿时失了重心,坠入湖中。

盘子瞧着他噗通落水,捧腹笑道,“让你念叨我。”

不过片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花朗竟是在水中挣扎,完全不似会泅水的模样。他微愣,难道他不会戏水?

不等船夫跳湖救人,盘子纵身跳下,抓了他的手就往船边带。可溺水的人四肢身体都不会听使唤,花朗以为是被水草缠住,胡乱拍打,拍在盘子身上,疼得他差点没踹他一脚。

好在船夫递了长杆过去,才让两人捉住,慢慢回到船边,浑身湿漉漉地爬了上去。

沈来宝和花铃也听见了动静,急忙让船夫过去,到了近处就见了两只水鸭子有气无力地趴在船板上。

“二哥,盘子哥哥。”

花朗吐了两口水,勉强跪坐起来,看着脸朝下趴着的盘子,大惊,“盘子!你没事吧?”

“没事,别吵我。”

“快起来。”

“不起。”盘子咬牙道,“我怕起来一瞧见你,会宰了你。”

“…”

两条船已并在一起,沈来宝伸手抓住船篷边缘,免得摇晃,“你们落水了?”

盘子气道,“不是我,是他,花朗,你竟然只旱鸭子。”

花朗说道,“整条巷子的男童都知道我是旱鸭子,只有你,酷暑从不一起去戏水,你去一次就该知道了。”

盘子不想骂人,早知道就让他喝多几口千里河的水了。花铃说道,“别说了,先回去换衣服吧,虽说已是夏日,可一不小心也会感染风邪的。”

游湖还没半个时辰,四人就回家去了,花铃倒不觉得可惜。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摸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戴在手上并不觉得好,只是心里喜欢得很,横竖没人认得,便舍不得取下来了。

回到家中,从外院穿过,进了内院中,就见父亲正在裁剪花草,将旁枝末节剪去。

“爹爹。”

花平生听见女儿唤声,笑着偏身看去,“不是游湖去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二哥不小心落水了,盘子哥哥下水救人,也湿了身,就提早回家。”

说着,浑身还淌水的花朗就走了进来,一步一个湿脚印。花平生也没责怪和追问,直接说道,“快进去换衣服,对了,别让你娘瞧见,否则又得念叨你。”

花朗笑道,“知道了,爹。”

等他走了,花铃才道,“当真不能让娘亲瞧见,上回我不小心把茶杯打破烫了手,娘现在每次看见我还要说我一回。”

“你娘也是关心你。”花平生笑笑,目光收回,重新回到花草上,片刻又将视线挪回,落在她的手指上,定睛瞧着她那银圈子。

正当花铃要编个谎话应对时,却不见父亲发问,又收了目光裁剪他的花草去了。花铃觉得好不奇怪,就算父亲不追问,可也会好奇问这是什么的,倒像是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的模样。

她忙把手藏在背后,难道父亲也看过什么异国志,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父亲是否清楚的花铃不敢多问,也不敢多留,急忙同他告退,快步回房去了。

花平生又剪了几刀,思绪远游。

“哎哎。”

猛然听见妻子的焦急声,他回过神来,笑看她急匆匆过来,“怎么了?”

廖氏急步走到跟前,拧眉,“我的兰花…我的兰花。”

花平生低头一瞧,胳膊便僵住了,哎呀,他竟一个不留神将兰花拦腰剪断了。

廖氏眉头紧拧,鼓着腮子都委屈得说不出话来,想骂他来着,又舍不得。可不骂他,她又憋得慌。花平生蓦地一笑,也不剪了,放了大剪子就执了妻子的手,“去花市,买十盆回来。”

廖氏微顿,“这兰花可贵了。”

“你开心的话,买一百盆也无妨。”

廖氏笑了笑,不恼他了,“赔我一盆就好,你再陪我去看个戏吧,来了个新的戏班子,听说唱得可好听了。”

花平生说道,“都听你的。”

两人兴致起来,也不管戏班子开了没,直接就出门去了。要是戏班没开,就去逛铺子,横竖不会蹉跎了光景。出了大门,廖氏才道,“方才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花平生又道,“我曾送你的银圈子呢?”

廖氏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放起来了,难看。怎么,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你送的银圈子呀,明明那样难看。”

花平生笑了笑,“是,难看极了,走吧,去买兰花。”

“嗯。”

离开花家大门,花平生又往沈家门前看去,今年寒冬,那石墩前,也该由沈来宝亲手堆个雪人才行了。

要他把女儿嫁给他,得看堆好雪人的第二天,会不会跑。

沈来宝此时还在潘家,受花朗嘱托,怕盘子不好好换衣裳,还在瞎折腾。好在盘子没再任性,迅速进房里换衣服去了。等他出来,亲眼见他换好,这才回去,惹得盘子抗议,“我跟你同龄啊,凭什么将我当黄口小儿瞧。”

“你竟然不知道缘故。”沈来宝啧了一声,也不等他气炸,就走了。

潘家永远是这么冷冷清清,从大院出来,连下人都不吭声。沈来宝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下人,哪里有下人走路都轻如风的,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出了大门,几步就能回到自己家,可沈来宝却觉有人在朝他“嘘嘘”唤声,偏头循声,却不见人。正以为是不是错觉,就见斜对面邻居家的石墩后面探出个脑袋来。

那张脸沈来宝印象深刻,不是因为貌美让他记住了,而是因为她曾打过盘子的脸,还妄图要打他的小花。

谭心见他不回应,急得瞪眼。见他还不过来,眼神就成了哀求。

沈来宝知道她定是为了她的婚姻大事而来,明明跟盘子定了亲,却还到潘家附近,那定是有事要找他。沈来宝也想知道谭心是怎么想的,说不定两家婚事还能有所改善,便走了过去。

人才到石墩前,就被谭心骂道,“本姑娘喊你过来,你为何不过来,瞎了你的眼!”

沈来宝对她毒辣的画风已经见怪不怪,微微挑眉,转身便走。谭心讶异片刻,又急忙哀求,“我错了,沈家少爷,你帮帮我可好?”

沈来宝没留步,谭心顿生哭腔,“我不想嫁给潘相的外孙,他摆明了是要折磨死我,他记恨我扇他耳光,我嫁过去会死的。沈家少爷,你是他的好友对不对?那你劝劝他吧,让他不要娶我,退了这门亲事。”

“我帮不了你。”沈来宝不是没劝过盘子,但事实证明已经没办法劝动他了,所以无法答应。更何况,他也实在是不喜欢谭心这种脾气的姑娘,不想跟她多说话。

谭心一见他爱理不理的模样,又低声求道,“你帮我这个忙,我可以让我爹给你铺平官路,沈家不是生意人么,那我们谭家也会给你方便的。”

沈来宝没有停步,当日气焰那样嚣张的人,让她来低声下气求人,恐怕是真的怕自己死在盘子手上吧。潘家人的恶名,真的是已经传遍大央了。

谭心见他不愿帮忙,压抑多日的怒火和委屈终于爆发,再也忍不住,厉声,“他日我嫁进潘家,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你!还有沈家,还有花家,我要把你们都搅和得天翻地覆,死无全尸!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沈来宝微顿,没有回头看她,却觉悲凉,“谭姑娘,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安分老实,潘家小少爷不会为难你的。可如果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恐怕死无全尸的人,是你。”

他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盘子是什么性格的人,他不敢说全都了解,可在他了解的范围内,便是如此。

盘子绝不会让谭心生事,她如果真的做糊涂事,只怕盘子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可谭心却根本不信,恶毒地骂了几声便离开了。

直到下月初旬,盘子大婚时,沈来宝才再次看见谭心。

身着大红嫁衣的人有喜娘牵入满挂红绸的大堂,沈来宝却感觉不到一点新娘子的喜悦。

再看盘子,笑吟吟地站在那看他的新娘子,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欢喜,熟悉他的人却知道——那是看玩物的眼神。

连站在沈来宝一旁的花铃都多看了盘子几眼,总觉得,谭心要遭殃了。

第81章 成双成对

送了新人入洞房,便是惯例闹洞房。沈来宝作为盘子的好友,和巷子里其他人一起进了新房。身着红色新郎服的盘子气色看起来十分不错,不管他们怎么闹,始终笑盈盈地配合。

他笑得越是高兴,谭心就越觉得奇怪,奇怪到甚至想,莫非他真喜欢自己,才娶她的?

如果真是这样,她便欢喜了。

等闹过洞房,沈来宝和众人一起退出门外时还多看了盘子几眼,也不知道今晚的洞房是不是会顺利。

花朗退出去最晚,等人到门槛,却听盘子叫自己,转身看去,盘子竟然也出来了。他意外道,“不陪谭姑娘…不对,不陪弟妹?”

“我不是还得出去陪宾客喝酒么?”盘子解了挂在胸前的大红花,“戴了一整天,跟傻蛋似的。”说罢他往后一甩,就拽着花朗去外头喝酒陪宾客了。

谭心有些恼怒,按照习俗的确是该陪宾客,可是好歹跟她说两句话安抚安抚她。她寅时就起身折腾,如今大半天了水都没喝上一口。

她对潘孜颇有不满,奈何他是潘相外孙,自己拿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坐着受气。

潘家的内院外院还有六个小院子都坐满了宾客,连盘子自己都分不清他请了谁,只知道管家早早就贴了告示说开三天流水宴,想来喝酒的都来。

本来他给沈家花家备了主席位,但后来潘岩来了,撤了那位置。所以沈家人来到这已经没有空出的一桌,众人就坐得散乱。这会他出来,都找不到他爹娘在哪了。走着走着倒是看见了花铃,也是没和花家人坐在一起,旁边都是不认识的人。

右边是个姑娘,左边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并没有乖乖在吃饭,拿着筷子乱戳,还时而走来走去,嘻嘻哈哈。旁边妇人看着像他的母亲,对自己的熊儿子一点也不约束,还笑看着他,全是溺爱。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站在那熊孩子身后说道,“听说新郎官在那边派钱。”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近处的人能听见。那妇人一听,当即抱了孩子就往前院过去。沈来宝拍净凳子坐下,看得花铃瞧他,“哦?不是有银子拿吗,你怎么不领一份?”

沈来宝笑道,“哪里有钱拿,我见那熊孩子烦人,他母亲又不管,就骗了他们。”

“越来越坏了。”花铃念了一声,心里却道——不过她喜欢。才不要喜欢那些刻板不知变通的书呆子,“方才你去闹洞房,盘子哥哥看起来如何?”

“倒是蛮开心的。”

“他就是看起来太开心了,所以让人觉得…”花铃探头低声,说起他的坏话来,“不怀好意般。”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熟悉他的人都这样认为呀。

“我也觉得。”

花铃笑了笑,这种话也只有对他说才不会说她多想,说她诅咒新人夫妻不和睦。

沈来宝见他送她的戒指她还戴在手上,不过多了一个手链,与戒指相连,看起来就如普通饰物那样正常了。他本以为她会取下放好,谁想她还戴着,又为了不让人多问,便用了这个法子。

花铃也知道他在看那戒指,又想到他前几日对自己说的,等盘子大婚后,就让媒婆登门。她偶尔探听了下爹娘的口风,父亲对他倒没什么,母亲虽说不是太乐意,可也没反对。

沈来宝早已想好,等七夕过后,就叫最好的媒婆去花家说媒。只因七夕是两人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日子,如果早早让媒婆过去,那就得避嫌,七夕也没有办法一起过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在桃花庄和花铃看桃花时,曾想日后要和佳人同看,不要跟个小豆丁。万万没想到,小豆丁变成了佳人,所以他还是跟“小豆丁”一起看,再过十年,就带着他们两人的小豆丁一起看桃花了。

想到这,不由笑了笑。看得花铃也笑了笑,“想什么,这么欢喜?”

沈来宝悠悠摇头,“小花,我有些饿了。”

“你去寻了别桌坐吧,这里没干净的空碗和筷子了。”

“我要是走了,等会那熊孩子又来闹腾你怎么办?”沈来宝说道,“夹个鸡腿给我吃吧,就那个,最大的。”

花铃瞅他,“你不嫌我筷子脏呀?”

“不嫌。”沈来宝默默想了一下,以后要想法式湿吻的话…那怎么可以嫌弃。

他坐得腰杆笔直,让人丝毫看不出来他在胡思乱想。连花铃都没看出来,还专心给他夹了个鸡腿。好在同桌的人没认得他们的,说说笑笑倒也无妨。

花铃怕他吃得脏,干脆把碗筷都给了他,“没怎么吃过的,油腥都没沾,你吃吧,反正你也不嫌弃我来着。”

沈来宝瞧见碗底干净,问道,“那你吃饱了么?”

“没,被那孩子闹得吃不下,我喜欢的菜都放到那头去了。”

沈来宝一听,干脆说道,“不如我们去外面找个馄饨摊子吃吧。”

花铃见他站起来,抬头说道,“那不吃喜酒了?”

“嗯,盘子不会怪我们的。”

“盘子哥哥才不会理会这些。”花铃余光瞧见方才那走了的妇人气冲冲地牵着她的孩子过来,急忙抓了沈来宝的手从另一面“逃走”。

各个院子宾客众多,加上来回上菜的下人,整个潘家回荡着从未有过的热闹声响。两人在数百酒席中穿过,也没熟人留意。

出了潘家大门,沈来宝都快被一路的酒味给熏醉了。他真是太不待见这滴酒不沾的体质了,跟晕车的人闻到汽油味都要晕过去般。花铃见他晃了晃头,问道,“怎么了,来宝哥哥?”

“闻了酒,有些晕。”

“我去给你拿杯热茶解解。”

“不用,站一会就好。”沈来宝笑道,“小花,要是以后盘子来闹洞房,你一定要帮我挡酒。”

花铃偏身贴在墙上,站在另一堵墙的沈来宝便看不见她了,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方才你定是闹得很凶,这都担心起盘子会来大闹洞房了。”

沈来宝叹道,“以盘子的性格,就算我不闹,他也会折腾我们的。”

花铃想了想也觉得对,想到“可恶”的盘子,也扑哧一笑,“盘子哥哥当真是个坏人。”她也轻轻叹道,“希望成了家的盘子哥哥能够担起责任来,不要再这么随性了。”

“难。”

花铃没接话,又道,“潘相刚才看起来,气色的确不好,看来传闻不假。”

提及潘岩,身为盘子至交的两人,都对他抱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偏这种感情无法得到明确答案,两人也就此打住了话题,横竖不会讨论出结果来。

半晌花铃探了脑袋看看他,见他恢复如常了,才道,“来宝哥哥,我饿了。”

“那去吃馄饨吧。”

“我还想吃东边街角的那家肉丸汤。”

“那吃完馄饨再去吃。”

花铃笑笑点头,许是因为附近的人都来潘家喝喜酒了,从巷子出去到街道,都没有看见多少行人。一大段路都只有两人,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看见两人时而交错在地上的的身影。

潘家此时却是人声鼎沸,不似外面寂静。

花朗还被盘子拉着喝酒,从东桌拽到西桌,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后饶是酒量大的他也撑不住了,差点吐出来,忙去找地方吐酒。

好在他忍功了得,跑远了胃也不再折腾。捂了胃晕乎乎地走着,打算找盘子告辞,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