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温的。很真实。

只是偶尔,像阴天一样,用云雾包裹着内心,其实我们只是一直害怕伤害,而他也像我们一样。

Chapter 46

好像是硬生生的被塞进车里。

没有自由去选择要,还是不要。

因为一直抗拒而失去选择的权利,是这样吗?

可是,妈妈,失去了你之后,我的眼睛里怎么还能容纳别人来取代你的位置…

行驶着的车辆,坐在身边的父亲,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现在这到底算是什么战术,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也不允许我去拒绝这份责任,不,这怎么能算是我的责任!

…并没有义务必须要加入到重组的新家庭中…

不管是温暖也好…

…被冷落也好…

怎么都好,其实都可以算是与自己毫无关联。

“能不能不逼我,能不能不接受,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情!如果害怕我打扰到你们安逸的生活,大可以把我赶出去,我又不稀罕!”倔强的口气,小时候妈妈总说我有着与爸爸很相似的脾气,可是现在,我宁愿自己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宥苏,你不能还像过去一样!妈妈会好好疼爱你,你不是一直很想妈妈吗?”

我的眼神黯淡的找不到一点亮光。

你爱的女人,并非我爱的妈妈,两者无法等同,又如何达成共识。

而我…别无选择…

我成为他们之间的机械人,接受所有不想接受的,只进不出,不能表达自己的情绪,没有人会看见我,没有人…

呜呜呜。我捂着脸哭起来,脑海中浮现妈妈的笑容,她在笑我,我的哭声不断加大,这哭声好像要打破这场喜庆的双方家人见面会,变得跟小时候所看到的…

到处都是黑白两种颜色。

到处都是哭泣的声音。

那时候躺在棺木里神情恬静的妈妈,我舍不得放开她,舍不得天使抢走她,我也是哭,大声哭,好像只有哭声可以挽留妈妈仅有的温度——冰凉。

——最后的记忆凝固在那一刻。

“孩子啊…”爸爸的大手,那么多年来,第一次,第一次把我拥入怀里,前所未有的温柔,侵袭了我所有的防备。

“…你妈妈走得太早…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我抬头凝视着爸爸的脸,他的眼睛里也噙着眼泪,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害死妈妈的,而是妈妈的重度忧郁症害死她自己。

“新妈妈会好好照顾你,以后爸爸不在家的时候,还有妈妈,知道吗?别害怕,别害怕…”

原来他也知道我害怕…

我的心仿佛是一面镜子,可以反射到他的心里,被他读懂。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灵相通。

我害怕,害怕新的事物会掩盖我脑海中对于妈妈仅存的记忆…

我害怕,害怕新妈妈会像童话故事里的后妈一样,她应该很年轻,所以可以夺走父亲的心,她一定对我指指点点,一定对我的很多做法都向父亲打小报告…

我害怕,害怕自己失去所有的自由,我已经在那个冰冷的家里呆了很久,我害怕它一下子变得拘束,事物一下子更变成过去不曾有的模样会令人恐惧…

我害怕,害怕她会对我很好,好得让我一下子就习惯这种温暖,然后我失去现在的自己,我活在了未来…

…有太多,太多的担忧…

但是一切不由我去好好接受,就摆在了我的面前,它是现实,但又比现实梦幻。

“宥苏,下车,来…”爸爸拉着我的手,很大的手,将我的小手保护在掌心,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我的身体,仿佛是一下子温暖起来的。

到底是他变了,还是我太渴望,只要给我一点阳光,我便会发亮、发热。

我不知道,但是我确确实实的跟他走进了事先预订下来的餐厅里,看样子是被包场了,装饰很浪漫,有大束大束的鲜花,还有小乐队…总之所有电视剧里能够看到的场景,在此时都重现了一次,有着我意想不到的温馨感觉,而非过度奢华。

我不知道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浪漫,这个女人真的那么值得他爱吗?

“很快宥苏就有哥哥妹妹了哦!”爸爸的手紧握着我的肩膀,然后带着我走向那个位置,我不敢抬头看,虽然我对将要看到的场景极度好奇。

会有哥哥…还有妹妹…

那就是会被疼爱,也能够去疼爱。

我的心原本是平静的湖水,现在被什么搅动了好几下,波澜渐渐荡漾开。

其实,我也并非真的难以接受新的生活,如果说原本的生活波澜不惊,我也在无聊孤单时想过更改这样的生活。

以后漂亮的衣服可以与人分享,不用再一个人逛商场,有心事的时候,还可以有妹妹咬耳朵…

被人欺负的时候,除了可以想起柳权锡之外,还可以有另外一个人,无条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可以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仿佛很美好,亦温暖得像冬季出现的阳光,足以融化内心堆起来的冰雪。

我一步一步靠近,靠近,然后…

又是声音,声音打破了我的所有美满假设!

“…宥苏…?”

我猛地一抬头,看到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崔智元,“…崔智元!”

时间被凝固,而我被阻隔在了无形的墙壁后面,那道墙…我…我…

我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是坐在那里的三个人!!

血肠店的老板娘…

在汇源看到过的,与崔智元很亲密的小女生…

还有,还有我的奴隶崔智元!!

…怎么会这样?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宥苏?!”

我转身跑掉了,任由父亲在身后怎么吼叫,我都没有回头,我不愿意去听,不愿意去看,事情怎么会有如此的契合度?

血肠店的老板娘怎么会和身为大财团社长的父亲扯上关系?

相亲?偶遇?还是旧时相识?

如果他们结合,是不是意味着,从今以后,我就该叫崔智元为哥哥,那么,其他人该怎么笑我,被我人前人后换作奴隶的人竟然成了我的哥哥!

突然间,很多问题冲进了我的大脑,我没有力气去想,好累,我好累…

谁,谁能帮帮我?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眼已垂落,那么伤,我的心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戏码狠狠地碰撞了一下,来不及闪躲。

柳权锡,你在哪里…

现在,我只想看到你,只想让你找到我,能不能,能不能马上出现?

Chapter 47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拨打着对方的电话。

没有办法打通的电话,话筒中提示的声音是对方一直处在通话状态。

世界上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当你想起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正在想念你。

天空中浮动的云彩,穿插在浓密的草丛中流动的风。

少年鼻尖上细细的汗珠,手握着手机,左耳焦急的寻觅声音。

一次,两次,三次…重拨,不断地按下【1】,那个排在第一位的号码上,清晰的写着:小苏苏。

全世界只有他这么叫,这个称呼亦是他独有的。带着怜惜和爱护的口吻,留在唇齿间温柔的情谊。

同样的。

此时,隔着无数条街道,高大的建筑物鳞次栉比的伫立在街道两旁,没有办法对号入座的地址门牌号,头昏脑胀的少女一直按着【1】,这个号码从裴宥苏第一次迷路之后便存在那个位置,没有删除过。

无助的希望抱住柳权锡大哭一场。可是怎么也拨不通电话,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他的电话从来都一打就通,好像就是特地为她开着机。

会和谁在打电话…

会是千明慧老师吗?

…又或者什么别的女生…

裴宥苏越想越多,脑子里犹如被千万个问题堵塞了,眼前晃着无数人的身影:爸爸,妈妈,崔智元,柳权锡,仓闵哥…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没有办法辨认的对象,像无数颗星星在面前不停地晃动,再晃动…

地开始摇摆。

车辆开始扭扭曲曲的行驶。

人行道上迎面走过来的人也没有方向感。

啪嗒!裴宥苏合上了手机盖,她觉得头昏脑胀,眼前的一切似乎就要黑下去了,像无人参演的黑白电影。就像在无边无尽的沙漠里迷了路,找不到可以指引的向导,以及黑暗中为她而亮着的灯。

而餐厅内——

尽管在努力的维持着饭桌上的气氛,强颜欢笑表现在脸上一点儿也不自然。

他大概算是失败的父亲,连唯一的女儿都没有办法沟通。他不够了解宥苏,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关爱,更没有在她的面前展露一丝自己的内心感受。

此刻,裴爸爸心底情绪还是逃不出这个即将与之结婚的女人的眼睛,更何况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女人。

“智元,你出去找找苏儿,你在照片上看过她的,应该还记得样子吧?”崔妈妈拍了拍崔智元的肩膀,“应该能辨认出来吧?”

崔智元点了点头,准备出去。

“哥!我和你一起去!”崔媛姬拉住哥哥的衣角,“让我和你一起去找裴…噢…姐姐!”崔媛姬低声的纠正。

餐厅里的温度因为低温冷气的调试而令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但是又不敢说,怕是影响了大家的情绪,每次知道她一发病,妈妈就会很紧张。

肚子在一阵阵的发疼,以以往的经验来看,情况似乎是不太妙。

“不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呆在这儿休息吧,外面太阳大。”崔智元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哥…”崔媛姬拉住哥哥的手,她的手心已经在冒冷汗,冰凉得让人觉得害怕。

“妈!媛姬她好像…”崔智元迅速地把手移到妹妹的额头,“又发低烧了!!”

发低烧就意味着病情又进一步的恶化了。

女人的脸瞬间吓得苍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之裴爸爸飞快地抱起媛姬,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秘书说,“快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

媛姬的病,他也听说过,并且为此也咨询过资历高的医生,情况并不乐观,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病入膏肓的时候,可能还会…

“快点!!”男人高声吼了一句,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每个人的脸都好像扑上了霜,神情凝固。

“是!是!是!”秘书应声摸出手机联系司机。

“然后,联系最好的医院!速度要快!!”男人头也不回地说,虽然已经到了中年,可是脚步一点也不迟缓,三步并两步地走出了餐厅,司机的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口。

…就在不远处的地方…

一个少女无助的靠在百货大楼门口的台阶上,她的额头在不断地渗出汗珠,冷汗湿了她的内衣,她的嘴唇变得惨白,脸色像被漂白粉漂洗过一样。

“哟…这孩子怎么了?”

“天啊!她看上去好像是病了!怎么只有一个人啊…”

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就算是这样,手机还是紧紧地握着心中,死也不放开。

然而此时,就在这个时候!宥苏的手机响了起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电话线的那一头松了一口气,“终于打通了…”

“宥苏?在听吗?”

“嗯…”裴宥苏捂住肚子,艰难地吐出声音。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我…”她没有办法说下去,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确切的地点,况且她觉得现在胃里面好像有千万条虫子在蠕动,不仅仅是疼痛。

“你怎么了?”柳权锡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宥苏说话向来不是吞吞吐吐,除非是生病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胃,是胃吗?”

“啊…大概吧…我…”

如同千万条带着爪牙的虫子在一点一点向要害爬去,她的身,她的心,被恐惧占据,每一条神经都要爆炸。

嘴巴都要张不开,没有办法再说话,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从心底的伤痛处迸溅出来,滑过杏腮。

全世界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能在最短时间想到,不是猜疑的口气,总是命中要害。

连唯一一个存在的亲人…父亲也没有关心到的一切…所有…

全宇宙也找不到第二个柳权锡。再也找不到比柳权锡对她还要好的人。

可是她却…

“宥苏!你现在!现在能拦得到车吗?马上去最近的医院!我会根据GPS定位找到你的!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医院!”

“…嗯!”宥苏边擦眼泪,边艰难地移动着脚步,她在向马路移过去,至少现在应该先看到计程车。

“别挂电话!有什么事情马上跟我说!”

“嗯…”宥苏扶着马路边的人行栏杆,目光交集地搜索着行驶过来的车辆,胃部的疼痛还在蔓延,不曾停止的纠结,被啃噬的身体,在下一秒无意识地半跪在了地上,然而她的手还是紧握着电话,左耳紧紧地靠着听筒,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属于柳权锡的喘息声,真实的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无形的力量,从未知的方向聚集而来,到达她的心头。

暖暖的,暖得叫人沉醉。

“锡…我…我好想睡下…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着的柳权锡的身影,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柳权锡时,他还只有丁点儿高。虽然先前有些接触,但是宥苏都不理睬对方。

他由父亲带着探访过几次宥苏家,但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得了严重的忧郁症,并不见客。而宥苏则受母亲的影响,也喜欢呆在自己的空间内,常常只是自娱自乐的坐着一些事情。

在母亲的葬礼上,她记得穿着小一号的黑西装,带着小领结的小男生站在她的身后,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懂事的什么都知道。后来父亲便与柳权锡的父亲开玩笑说,以后宥苏就当他家的儿媳妇。

仿佛是一种排挤的心里。

年幼时并不知道大人说的话是否会兑现,也不知道一些事情的可行性有多高,就会幼稚的相信,然后用尽全力的抵触。

于是,逐渐形成了意识——哪怕柳权锡对她多好,她的心里有多喜欢他,都要假装表面冷漠,拒绝他,决不接受他。以后也决不与他有进一步的发展。就要维持半死不活又无法断绝的感情,来刺激父亲。让父亲知道,这,就是反抗。

…哪怕是以自己的幸福作为代价!

幼稚而固执的思维,一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偏移地坚持着。

电话那头慌张而有些失控的声线打断了她的回忆。

“宥苏?”

“…嗯…”

“宥苏,别闭上眼睛!别倒下!支撑住!快!去医院!再坚持一下…”

“…”

“再坚持一下!看到医生就好!”

“…”

眼睛再一次艰难地睁开。

黑暗在与光明争斗。

那一缕缕照射进瞳孔的光线,刺痛了她的每一处肌肤。

宥苏眯着眼睛,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近乎要发不出声音,泪水没有停息的从眼角流出,她的目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在亮起的一瞬间,黯淡了下去,如同深不见底的井洼…

她没有看错,然而她更希望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