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砍不砍,可由不得您啊。”官差说着就把长老挟持住,一左一右将他强行拖到一边,对着伐木工高喊道:“砍!”

这时伐木工便扬起斧子,坐在树冠上的槐鬼立刻嗷了一声,情急之下就不管不顾地拽住柳鬼,泪汪汪道:“老柳,救救我!”

柳鬼一晃神,直觉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心脏止不住一阵荡漾,刚要掐指做法,却见大老远的地平线上又出现一匹快马,眨眼间就赶到了树下,“停斧——停斧!”

树下众人一时全都愣住,傻傻看着那匹快马长嘶一声停在他们面前,跟着又从马上跳下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来。那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通身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打扮,气派非凡!但见他躬身向众人一拜,朗声笑道:“我奉太傅夫人之命而来,请扶风县衙的差爷不忙砍树,我家夫人的马车随后就到,请差爷们稍等片刻,可好?”

乡民们听清了少年的话,静默了片刻之后,立刻嗡的一声炸开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树上的槐鬼也止不住地手舞足蹈,额手称庆,“我就说我命不该绝!我早就算过自己死不掉!哈哈,原来这事不是靠我自己,靠的是她!”

一旁的柳鬼还在为自己的错失良机而扼腕,没有搭腔。

这时树下的官差们将信将疑地打量着那位少年,见他骑的是金兽银鞍的大宛名驹,穿的是绣工精美的绫罗长袍,腰上还挂着块和田白玉佩,多少便有些肃然起敬,于是客客气气的对那少年道:“我们是奉上面的命令,来砍这颗老槐树,你说你是奉太傅夫人的命令来阻拦,又有何凭证?”

那少年神采奕奕地挺着腰板儿,望着官差笑到:“无须凭证,一会儿等我家夫人来了便知。”

“呵。”官差们被那少年胸有成竹的口气逗乐,啧啧叹了几声,“小兄弟,就算你家夫人真的是太傅夫人,可以让太傅的命令不作数。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今天让咱们砍树的是扶风县令,我们还等着回去向县令交差呢,你懂吗?”

“我懂。”那少年嘻嘻一笑,立刻从腰包里掏出大把碎银子来,驾轻就熟地打点好众人,“各位差爷放心吧,我家夫人有备而来,绝不会让诸位交不了差的!”

接过银子的官差们喜出望外,刚要谢赏,这时就见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突然出现在村边,缓缓向老槐树这边靠近。众人心想这车中坐的必定就是太傅夫人了,众人纷纷好奇地翘首以盼。

果然待那辆华丽的驷马车驶近后,车中人便掀开车幔,露出一张被帷帽遮住的脸来。众人没料到太傅夫人在车中还要戴着帷帽,因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不禁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就听那夫人在车中发话道:“这棵槐树,不能砍。”

小泽村的长老立刻像接到圣旨一般,扑通跪在地上,只差痛哭流涕地感恩,“多谢夫人!”

那夫人浑身一颤,再开口时声音里便满是困窘,“长…老人家,您快起来,我受不得您如此大礼。这棵槐树我一定会将它保住,请您先带着乡亲们回去吧。”

长老得了太傅夫人的许诺,喜不自胜,立刻又捡起铜锣拼命的敲打起来,“快跟我走,都走!还傻乎乎杵在这儿干什么?没看见太傅夫人来了吗,大家都回避!回避!”

小泽村的村民们被长老连驱带赶,只好老大不情愿的抱怨着,一步三回头地渐渐散开。当村民们立刻后,树下除了太傅夫人带来的人马,就只剩下几名差役和两名伐木工人。于是太傅夫人便在那报信少年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

差役们看见这位夫人戴着帷帽,穿着一身考究的绫罗绸缎,在走下马车时,却步履蹒跚腰腹臃肿—原来这夫人不但身怀六甲,腿脚还有些不便。注视孕妇的体态最是失礼!当下众人立刻尴尬地别开目光,低下头不敢多看。

这时太傅夫人从怀中取出一枚锦盒,缓缓走到一名差役面前,将锦盒递到他面前,“这盒中有一封给扶风县令的信,落款之处盖的是当今荷太后的私章。你们将这封信交给县令大人,留下这棵槐树,他一定不会怪罪你们的。”

差役们听见荷太后的名号,早就吓得跪了一地,哪里还敢再跟太傅夫人啰嗦,当下长跪在地上接过锦盒,口中颠三倒四地又是喊千岁,又是念万福,叩头不迭。

太傅夫人慌忙请众人起身,又对他们柔声道:“诸位不必惶恐,今日侍儿贸然拦阻诸位,得以保全此树,也是多亏诸位宅心仁厚,我特意备下薄礼聊表谢意,还请诸位笑纳。”

众人一听还有赏,笑得眼睛都没缝了,哪还有二话?当即飘飘然地跟在侍童身后,像无头无脑的鸭群一样走远。

于此同时,太傅夫人又令随从驱赶着马车回避,然后自己拈着三炷香,蹒跚着走动老槐树的跟前。这棵槐树近2年被小泽村的人到左神树供奉,因此树下设这现成的香炉,太傅夫人行动不便的蹲下身子,将香插在炉中,又从怀中掏出打火石,引燃纸捻后将三炷香点燃,在袅袅的香烟中双掌合十,虔诚地低喃道:“槐神…”

“哎,都说了我不是神了,还受你的香火,真是不好意思。”这时就听到槐树后突然响起一声悦耳的笑,接着是悉悉琐琐的脚步声,似乎一个人正踏着浅草向她走来,“安眉,别来无恙?”

戴着帷帽的太傅夫人缓缓站起身,抬手掀开帷帽,露出一张五官深邃,含着眼泪的脸。

正是安眉。

“你当然是槐神。”安眉望着从槐树后绕出来的青衣男子,止不住类似的眼睛里含着幸福的笑,“是你让我有了今天,你就是我的槐神。”

她颤声说完,然后低下头用袖子捂住双眼,孩子气的掩饰自己的失态。槐鬼望着他喜极而泣的憨态,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抬手扶了扶她的头顶,“不错不错,飞黄腾达了,还晓得来看看娘家人。”

他这“娘家人”三个字,逗得安眉破涕为笑。只是柳鬼也从槐树后绕了出来,对安眉淡淡点了点头,“丫头,方才多谢你保住我的原形!你看你,都要生孩子了,还大老远赶来。”

“这都是应该的。”安眉说着又满怀歉意地对柳鬼福了福身子,赫然道。“是苻郎他太固执,我说不过他,索性就自己跑来了。”

“哟,你偷跑出来,你那贵婿还不知道啊?” 槐鬼忍不住笑起来,顺手便替安眉掐指一算,“哟,你快回去吧,你那贵婿已经追来了。”

“啊?”安眉一怔,顿时就脸红起来,“我。。。哎呀,求槐神再帮我算一算,他有没有生气?”

“唔,的确有在生气。”槐鬼坏笑着斜睨安眉,见她记得直冒汗,这才不再对她卖关子,“不过呢,除了生气,还有心疼和着急。”

安眉一听这话,整个人总算松了一空气,下一刻才明白槐鬼是在逗弄自己,不禁又红脸起来小声埋怨到:“槐神,哪有你这样捉弄人的。”

“哈哈哈,不捉弄你一下,以后你哪能一直记得我!”槐鬼说着就笑起来。又伸手抚摸了一下安眉的头顶,这才倏然往后一退,与柳鬼一同消失在空气之中,“快去吧,他已经到村口了。。。”

安眉就这样与二鬼分别,恍然如梦般怔怔望着前面的槐神,不禁眼底一热,又怅然落下泪来。她慌忙抬手擦了擦湿漉漉的双颊,这才转身缓步离开,招来侍童将自己搀扶上马车,心无牵挂地踏上归途。当马车刚刚驶出小泽村时,果然如槐鬼所言,安眉便看见了一辆深色帷幔的驷马车静静的停在村边。坐在那辆马车上的侍童与自己的侍童长的一模一样——他们是一堆如假包换的双生子,所以此刻坐在马车中的人,必然就是自己的苻郎。

于是安眉只好让侍童再次搀扶自己走下马车,一步步来到苻长卿的车外。

“苻郎,你来了?”安眉咬咬唇,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声嗫嚅道,“你,你不是很忙吗?”

车中人没有答她的话,只是言简意赅地吐出两字,“上车。”

安眉慌忙照办,在侍童的搀扶下砖进车厢,双眼还没来得及适应车中的黑暗,整个人就被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你好大的胆子。。。”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危险十足。

安眉立刻紧张起来,赶紧乖乖依偎在夫君是怀中,结结巴巴的辩解,“可是苻郎,我不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槐神被砍掉。。。”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藏在昏暗中的人冷嗤一声,与安眉紧贴的胸膛微微一震,“说吧,你是用什么办法追回我的命令的?”

“我,我借用了太后的私章,是麒麟帮我偷拿出来的。他听了我说的故事,也觉得你不该,不该砍掉。。。唔。。。”安眉的双唇泛着微微的光泽,在昏暗中不停的闪动,可惜她越来越弱的解释,最终还是在某这火热二急迫的“阻力”之下,无疾而终。

此时车外的一对孪生兄弟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板起脸开始一本正经地驾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前行,渐渐离开了晨饮时分烟气袅袅的小泽村。槐鬼与柳鬼并肩站在槐树之巅,在初夏的南风中目送着马车远去,由衷笑叹了一声,“哎,回去了,我们也回去吧?”

柳鬼瞥了一眼槐鬼,鼻中勉为其难地轻哼了一声,这一次的尾调里,竟仍是暗含着一点欢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