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依剑保持着慵懒的姿势不变,对着面前的银光说道:“看清楚了?”

“公子所问何事?”

“这支乐伶从哪里寻来的?”

“楚公子门下。”

“四公子之一的楚轩?”

“是。”

“他也来开封了?”

“庄王特地请来贺场,明日朝廷庆典时紫宸殿献艺。”

秋叶依剑不再言语,双眸中闪过一道道寒芒,他长身而起目视庄王,庄王会意双手拱揖:“世子身体劳顿,今夜宴饮至此为止,庄某恭送各位大人。”

庄王频频施手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只有座位前的秋叶依剑冷漠如故,一动未动。

楚楚随着哥哥庄子翊最后起身,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尔后垂首离开。

秋叶依剑依然冷冷地睥睨银光:“光怎么不将那姑娘留下?”银光窘迫不能言语。

庄王回身微微一笑:“世子,发生了什么事?”

秋叶依剑踱开两步,嘴里的语气慵懒而冷淡:“我还待停战之后好好欢享,看来一定有人要我活动活动精骨。”

庄王铁面凝重,蹙眉说道:“与明日庆典有关?”

秋叶依剑冷冷回道:“明日庆典不可大意,有人想刺杀皇上。”

“世子如何得知?”

“楚轩曾对我允诺过,如果不出意外,绝不出扬州。紫宸门是大内第一道宫门,明日皇上会于此主持盛典。”

庄王大惊,身子微微晃动,他着急地接话:“我去请楚公子的时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没有看见他的为难之处……既然公子笃定明日圣上有忧,本王可以取消这支乐师演奏……”

秋叶依剑盯了他一眼,庄王不由得冷静下来,看向公子。

“庄王不必多虑,明日我亲自在紫宸门守卫皇上。至于楚轩一事,我猜测和刚才那位姑娘有关。”

银光见公子又聚眸于己,不由得赧然说道:“银光没有看出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妥之处。”

“光是否记得阮四?”

“曾是冷琦手下黑衣卫的阮四?不是已经死了吗?”

“神算子对我说过,阮四的刀快无情,但是他有个弱点,就是心中常常牵挂他的妹妹,有所顾虑出刀就迟疑,迟疑就必死。”秋叶依剑冷冷一顿,又说道:“他投靠辟邪正是为了他的妹妹,传闻阮四十年前遭仇家追杀,他妹妹为了救他被重创致残,而治疗腿疾的一味药只有我有。”

“公子是说刚才那位姑娘就是阮四的妹妹?”

“是的,两人容貌相似,而且那女子刚好有腿疾。”

银光有些踌躇地走上前,望向公子说道:“那和楚轩公子有什么关联呢?”

“因为楚轩和阮四是结义兄弟,楚轩悲天悯人的一个公子,想必来人以阮四妹妹要挟。”

“公子取消演奏不是就可以了吗?”

秋叶依剑伫立许久,似是默然思索,过后又冷冷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既然远道而来,岂有不好好招待之理。”银光和庄王均是一愣:公子这口气笃定不移,似乎意有所指,因为他一语双关提到了一个名字。两人对视一眼,一时之间场地里冷寂了下来。

外面传来鞭炮的喧嚣,噼噼啪啪地燃起了烟火。秋叶依剑听闻声音,慢慢地走了出去。

银光目视公子身影,见他走出了暖室,伫立在窗侧的廊道内,回过头,对着庄王低声说道:“王爷昨日递交了东阁先生的书信?”

庄王点点头,看出银光眼里的疑惑,也低沉回道:“是先生的绝笔,尽管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是根据先生平日所说,信中想必提及了一件大事。”

“公子昨日接信后看起来心思就很不稳定,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公子说对了。有日清晨,一名少年押着马车前来庄府,请求见我。待他恭恭敬敬地抱出一位男子后,我一看,才知道是东阁先生。先生那时须发尽白,气息奄奄,等我唤家丁送先生进府时,少年又恭恭敬敬地给先生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去。东阁一直看着他叹气。进府后他请求我不可告诉公子此事,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一个月后,东阁先生驾鹤归去,留下一封书信托我转交公子。”

银光伫立半晌,显得极为震惊,微微沉吟后又惊异地说道:“难怪到处找不到东阁先生,看他这样好像是油尽灯枯内力尽耗,不知道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庄王重重地叹了口气,面容上透露出一些无奈:“东阁先生耗损全身精力救活了初一。据先生所言,他们躲在一处隐蔽场所,他用了整整半年才让初一睁开眼睛,并且要求初一拜他为师——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日后避免公子的追杀,确立师徒名义让公子不能在世人面前下手——我猜测先生在书信里提及到了初一的一些事情,包括那条不能杀初一的软肋。谢公子也知晓神算子、东阁先生均是前代庄主托孤的旧臣,杀了初一就等于忤逆东阁先生的恩情,公子不易在世人面前立足。”

在庄王刚刚说出“初一”这个名字时,银光比方才更加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不禁喃喃说道:“难怪冷琦说过,初一是死不了的……这个人当真是匪夷所思。”在又提及“冷琦”姓名的时候,银光又显得萧瑟难受,想是记起了以前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庄王诧异地看着银光,银光似是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整容说道:“王爷有所不知,一年前公子特意调开冷琦,让他处理马连城后事。冷琦临别时告诉我,说初一即使被踩在地上反复捶打,永远也死不了。我当时还不以为然,没想到冷琦不放心,偷偷潜入了地下城。看来冷琦的担忧是对的,只可惜他一心想杀死的初一,到现在还阴差阳错地活着。”

庄王和银光再次对视一眼,齐齐转身,担忧地看着公子背影。

可能他们不似神算子,远远还没有预料到事情不是这般容易。

五彩璀璨的烟火照亮了清凉的夜空,发出耀眼的光芒。都城上空源源不断地被烟火染得霞光四散,绚丽多变。这边粉白的光亮刚落下,那边又升腾起一冲飞天的金黄,柔弱如荑盛开似花,拖着金光闪闪的粉末,依依不舍地从天空滑过。

秋叶依剑冷漠地伫立在喧嚣的焰火下,瞳仁里映着流光溢彩,他的双唇紧抿,宣泄着无情魅惑的情感。年年如此喧腾的夜景,他熟视无睹。

在纷繁的夜景下,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冷琦为了杀死初一潜入地下城,随古城沉没。他当时极端愤怒和震惊,将一个石桌狠狠地一掌拍散。昨日听闻诸葛东阁居然为了救活初一倾尽全力,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震惊,原来那个奇怪的人已经深埋在自己的记忆里、血脉里……

十三间的客人们被隔离在东水河畔,人头攒动,纷纷抬首目视上空。

“这焰火繁花似锦,品种齐全,看来只有都城才有如此大的排场……”

“公子您还不知道啊?今夜为了世子庆生提前祝贺的,皇上下令普天同庆……”

“哪个世子?”

“哎呦我的公子哪,您是从外地来的?如今朝廷里圣上破格选拔的两位公子,其中的一位秋叶公子啊……”

“这名字我听父亲提过,如雷贯耳,是不是北塞沙场上的修罗少主?传闻此人俊美无双,就是见过真人面目的不多……”

“嘘,您小心点,世子有可能在主楼上,今夜贵族公子都来东水庆贺……”

人们不禁回首,远远地,只看得见火树银花的雕栋上伫立着一道雪白的身影,他落于阴影中,只有在璀璨的光芒掠过时,才惊觉一点点俊美冷漠的容颜。

白衣少女坐在木椅上,和众人一起,抬首望天时才发觉那道天神般的人影,一个散落的火花划下,衬着那丁点微亮,她不禁低语:好美……

2.追逐

雪花纷扬而下,烟火漫天飞舞,十三间的空地上,依然如此耀眼。

一名风神俊秀的少年自人群中分离而出,缓缓走到少女面前,低下身轻唤:“软软,我带你走。”

软软惊喜回头,脸上洋溢着愉悦的欢笑:“楚哥哥。”

少年眉目温柔一笑,伸手抱起她紧护在胸前,起步欲行。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姿从垂柳后走出,娇俏的眼光在软软身上一转,拧过头掩住樱唇,轻轻地笑语:“原来是个……”

少年抬起双眸凝视面前来人,眼光微凉。“素闻江南第一美女楚楚郡主知书达理温婉大方,不知是否传言有误?”

软软伸出双臂缠住少年脖子,靠在他怀里说道:“哥哥,不要生气,我本来就是个瘸子。”见少年没有丝毫要走的样子,又伸出一指戳戳他胸膛,软声相求:“楚轩哥哥……”

楚楚放低白绢小帕裣衽一礼:“是楚楚有失风仪……给楚公子赔罪……”

楚轩点头回礼,楚楚伏身轻退一旁,转身离开。他抱着软软走向了预备的马车,就在河岸的对面,短短几步距离,让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道细缕的风声飞向了楚轩的手上之人,在忽明忽暗的夜景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楚轩听见了这道风声,急欲闪身,旁边来往两人,阻止了楚轩继续躲避的身姿。楚轩心里微微叹息:罢了,自己再躲,旁边无辜之人势必遭殃,只要软软没事就行……

风声过后,楚轩发现自己完好无缺地站在垂柳边,人影里。他不禁抬眸四视,看到了一个俊秀的少年站于两人远之地,默默地看着他。

“是你?”楚轩忍不住轻喝。软软突闻喝问,禁不住在楚轩怀中瑟瑟轻抖。

少年沉默地摇摇头,看了一眼怀抱中的软软,却温柔地说:“软软,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保护着你。”

楚轩片刻间就听懂了少年的言语,他抬头凝视那双清澈的眼眸,口中喃喃自语:“原来是你,从扬州出发一路走来,我们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我本来就怀疑庄王的名声还不足以镇住暗杀,原来一直是你在后面帮助我们……”

少年微微一笑:“敝人阿成,楚公子先请回驿亭,那里有庄王手下护卫,已是安全之地。”

楚轩心知现在人多手杂,再继续站在这里只会成为来路不明暗杀的靶子,于是朝少年微微点头,安抚受惊的楚楚快速离开。

少年面色微冷,旋转身躯,一直目视楚轩离去的身影,在过往行人遮住了楚轩身形的时候,他不露痕迹地轻轻一跃,来到十三间外楼的第二层。

阿成垂眸凝视,紧紧盯住了楚轩的背影,他的双手藏于飘拂的蓝色衣袖中,手中却是扣住了几枚银针。他并没有朝右方看去,但是他知道右方高楼上伫立着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人影。

彩色的焰火弹子一直在天空中冲撞散开,落在粼粼水波的河面上。河水一点一点的泛起波纹,涟漪渐渐扩散,自东而西一路滚动着银光。

——有人在水里,最西方就是十三间的出口,楚轩的马车。如果我现在出手,辟邪少主就会认出我,我还有机会再见到软软,为阮四完成他的心愿吗?

阿成心里极快地闪过如数念头,不容他细想就抽出了月光,纵身跃上相连的房脊,一阵风似的掠向前方。东水河畔的民宅均是一层,排列得整整齐齐,一条线地直走内城。

阿成在烟火缤纷中急速穿行,月光在手上凛冽如霜,在落于阴暗的背景里,随着阿成的起伏,划出一道秋水似的光芒。才奔行五丈,他就听到了一个噩梦般的嗓音:“初一。”

秋叶依剑认出了初一。

他伫立于高楼上,本来甚无聊奈地看着外间的景色,透过喧嚣的烟火,他最先看到的是楚轩。

楚轩抱着刚才那名白衣少女在和一个人说话,他顺着楚轩的目光,就看到了一名白领蓝袍的少年——交合白色内领,蓝色衣襟上起伏一条内外走线的流纹。

少年大而冷澈见底的眼睛,脸庞白皙清瘦,双眉修长,面色平静如水,双袖飘飘立于垂柳之旁。

秋叶依剑不认识这张面孔,因为在他眼里,它平凡得和路边尘芥没有任何区别。他微微转过双眸看向更远的夜空,看着火花四溢的璀璨,晶晶亮亮寒星点点,突然忆起了一双寒潭深切的眼睛。

秋叶依剑的眼光凝骤,难以置信地盯住那名少年,注视得越久,就越容易发现一个问题——这么多人都抬首注视烟火,唯独楚轩和这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么知道他是谁,要么就是不敢抬头看他。

秋叶依剑嘴角不禁冷冷地掠出一个弧度,继续注视着那道身影。

东水水纹发生变异,秋叶依剑已经看到了,但是他在等,等这名少年是否会出手救援楚轩。既然两人交谈过,势必两人已经认识,如果是朋友,一定会出手,只要他出手,就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了。

在秋叶依剑还在等待的时候,那名少年抽出了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是月光。

人有可能认错,剑绝无可能看错,更何况他那纵身飞跃的身影,当今除了初一有那种内力,还有谁能逃出辟邪少主的手掌心?

秋叶依剑只觉心里强烈翻腾起热浪,那股气息连绵不断地奔走于四肢百骸,带着一种偏执热切的的欲望。他运力于胸冷冷一喝:“初一。”

这句语声盖过了喧闹的火光,别说眼前惊视的众人,就是远在一里开外的天空都回荡着这个名字。

可是眼前的少年似乎跑得更快了。

秋叶依剑双臂一展,掠向了夜空,紧紧盯住那个让他顿生兴味的身影。

冷双成根本不敢回头,她用上了所有的力气,凌空虚度冲向了水纹。她的目的很明显,打算在秋叶依剑抓到自己之前,一定要一击必杀,遏制水底的刺客。

水中划出一道剑气迸发的水浪,薄薄一线,顷刻染上了红光。

冷双成看也不看,提气朝水面狂奔,脚尖轻点水纹后,就听到了耳畔传来的风声。她不由得心下一惊:好快的速度!

比冷双成心思转念更快的还有一道掌风,呼的一下切向了冷双成的前路,意图阻止她的身形。冷双成眼角掠向纷纷躲避的路人,心中一软打定主意,折身朝人烟稀少的东水门外跑去。

门外白雪寂寂,不见一丝人影,开封两大名胜之地在除夕的夜景里镇静地等待着。

淡淡的飞雪拂过,刚才还是清明的路途上,不过片刻“嗖”的一声立个白色的背影。冷双成望着这个背影,身子顿住,面色渐渐深沉下来……

秋叶依剑转过身子,俊美无铸的脸在雪中清晰深邃,他极其邪魅地一笑,阴恻恻地说:“初一,别来无恙?”

冷双成的右手紧执月光,手腕翻转冷冷一顿,沉默无言。

秋叶依剑盯住冷双成那双令他记忆犹新的瞳仁,突又森然开口:“着实让我想念得紧哪!”话音一落,手中的掌风澎湃地朝冷双成身上切去。

冷双成似乎有所察觉,无论秋叶依剑说什么,只是挺拔身子沉默着,掌风一起,身形突变。秋叶依剑出掌迅猛,招招劈向冷双成周身,他的面容冷漠,双目敛着精利戏谑的光芒:面前少年寒气森森的剑影只快不慢,一如长石对仗时的沉着勇猛。

秋叶依剑手指伸张,抓向了冷双成的胸前。冷双成大惊急忙闪避,却刚好落入了秋叶依剑的圈套——他等的就是冷双成侧身闪过,双手凌空一抓,“嗤”的一声将他的外袍撕成两片。

蓝色衣襟像两片布幔散落风中,冷双成脸色还未来得及转变,秋叶依剑的右手又晃到了身前。她的心里不禁惊疑不定:难道这恶魔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月光带着泠泠的光划向了秋叶依剑的手掌,可他根本不避,看着手腕的袖襟被剑风滑落小截,又“嗤啦”一声成功撕下冷双成第二件衣裳。

白色中衣化成两片白云委身落地,冷双成趁着秋叶一击得手的间隙,身形急速掠向后方。

冷双成双目微沉,寒芒乍现,对视上秋叶依剑的眼睛,看到了冰雪琉璃的光芒。她一抿双唇冷漠说道:“秋叶公子好兴致——原来有这般龙阳之好。”

秋叶依剑冷冷盯视那双眼睛,发觉面前之人无一丝赧然,仍是很镇定地立于河堤柳岸,眼中兴味更浓。同时,他似乎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昨日接到东阁绝笔,震惊过后,血液里似乎都燃起了滚烫的呐喊:那个初一当真是死不了的!既然老天一直不要他死,那我就亲自去会会他,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搜刮出来,难道他有三头六臂,能躲我一世不成?

眼前的少年还真是没让他失望,如此镇定的脸庞与心思,在被掌风羞辱得无法躲避之时,还出言试探是否被人看穿,这让秋叶依剑心里不由得闪过一阵阵激赏。

“初一将我引到如此偏僻之地,出剑之中又有所保留,拳拳之心深情厚谊,本人又岂能辜负初一盛情?”

秋叶依剑的语气讥诮冷漠,冷双成黑着脸站在那里。

秋叶依剑细细地看着冷双成面容,气定神闲地背起手,冷漠地站在他的面前。——彼时冷双成并不知晓,这是辟邪少主猫抓老鼠惯用的姿势。

冷双成低垂眼睑思索:这个辟邪少主避而不答自己的问题,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后,还在言语中羞辱自己。目前着重的不是自己是否被他察觉了秘密,而是如何才能让他放下戒心。

秋叶依剑一直注意着初一沉默的脸,在面前之人还在迟疑未定的时候,他冷冷开口:“初一,东阁之言难道你已忘记?”

冷双成身躯微微一震,胸腔淡淡起伏,似是激愤难平。过了半晌,她倒转剑尖执于臂后,缓缓地匍匐下拜,手掌触地深深一拜:“无方岛青衣营奴仆初一拜见少主。”

秋叶依剑听到他自称“奴仆”后,心下雪亮,俊容冷漠负手说道:“先生责令你何事?”

“忠心侍奉少主三年,三年之后去留任少主裁夺。”冷双成伏身平静答道。

“如果不是今日认出了初一,初一想必还要逍遥自在吧?”

“回公子,初一不敢。”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站在淡雪飞扬的柳堤上,他的面容一片冷漠,盯着冷双成伏下的身躯:“初一,我记得阮四还有个妹妹。”

冷双成身躯微微一动,心中屏息,手心里渐渐渗出了冷汗。

“她就是你臣服我的原因?”

冷双成咬咬牙,面目朝下,朗声应道:“是,求公子成全。”

秋叶依剑诡异一笑,不过这笑容落于下方的冷双成无法看到,笑容过后他又语气冰凉地说道:“成全你什么?难道将她许配给你?”

“阮姑娘腿骨续接需要公子手中一味药,西夏贡品红宝宁杞。初一愿忠心侍奉公子,只求公子成人之美。”

秋叶依剑慢慢地踱到冷双成面前,并不叫他起身,仍是冷漠地说道:“想从我手上拿到东西也不难,就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冷双成微微抬首,面前一截雪白的衣襟下摆落于眼中,纤尘不染,长逸及地。思索到外界对辟邪少主的传闻,心中明了必是要她做一件极难之事,打定主意后复又顿首沉声说道:“公子声名在外,只要完成公子吩咐之事,公子必定一诺千金。这个初一自然知道。”

“完成吩咐?一诺千金?”秋叶依剑语气充斥着薄薄的讥讽,他冷冷一顿后再说道:“初一,你还不知道我要你做什么哪!”

冷双成依然低伏,深深顿首于大地。似乎过了长久的静寂,才听得到一个语声:

“我要你从即刻起,寸步不离地侍奉我三年,一年后赦免阮软,第二年赦免吴三手,第三年赦免你。”

冷双成愕然直起身子,目视上方,对上了一双湛黑冷漠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如水晶,深处还带有隐隐的凉润,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3.心事

当、当、当几声传来,相国寺新正的霜钟响彻云霄,在都城开封上空沉闷地回响。雄浑洪亮的钟声震醒了冷双成,她极快地低下头匍匐在地:“是,公子。”

秋叶依剑微微弯腰,伸出手抓住了冷双成黑发。他像是拔苗一样地提起冷双成,墨如点漆的双眸对着他的眼睛:“相国钟声为证,明年此时,刚好一年。”

冷双成不敢挣扎,只是抿着唇直视着他。秋叶依剑的眸色深幽冷冽,看得见自己平静的人影。

沉默之间,秋叶依剑冷冷地松了手,面目如冰转身离去。他的脚步不急不缓,轻忽无声,让处于后方的冷双成心里暗自惊心:以后跟着他要小心了,这人走路是不出一丝风声的。

冷双成站直了身子,顺手抚了抚发疼的头皮,盯着秋叶依剑的背影,也沉默地随后跟去。

隋堤之上盛植杨柳,叠翠成行,风吹柳絮,腾起似烟。冬末春初之际,乍寒还暖,淡淡的柳絮轻舞在雪白晶莹的雪花中,仿佛半含烟雾半含愁,景致格外妩媚。

秋叶依剑袖袍飘飘一路前行,修长隽永的身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汴水河畔,如同修罗临世惊艳绝伦。冷双成一路无语地跟在他身后,突然想起了如夫人的那句话:他雪白的衫子在风中翩飞,冰冷寂静的容颜,似那画中走出的雅致的仙人……

冷双成垂下眼,心中如同流过潺潺雪瀑,闪耀着丝丝见底的冰凉。

……

银光公子焦急地在十三间楼外踱来踱去,不时地抬头看看东水门外。

此条街道已经被庄王封锁,长长寂静的街道内只听得见钟声的回荡。在相国霜钟嗡嗡响遏的声音完全消失后,远远地从隋堤上走来两个人影。

银光惊喜地迎上前,恭声唤道:“公子。”目光再转到身后一个瘦长的人影时,脸色微怔。

冷双成仅着一身细棉长衣,黑发略为凌乱,面色平静地立于两人两丈开外,见到银光转过疑惑的脸庞,从容一笑。

银光不禁抬手回礼。秋叶依剑冷冷地瞥了冷双成一眼,对银光说:“先回叶府,光交代清楚他应该注意的事宜。”

银光不解,仍然注视着面前的少年:“这位公子是……”

秋叶依剑转向冷双成,邪恶一笑:“不是公子,是初一。”

话语刚落,冷双成仍旧沉稳地立于阴影中,面朝银光微微一笑。银光呆立,面目上带着许久不散的讶然之色,待至回神询问时,只看见了公子漠然前行的背影,连忙急身赶上。冷双成默默地从树影中走出来,仍是落于最后。

寂静的街道尾,停立着全身雪白的骅龙马车。秋叶依剑足不沾地地走上前,身子也不见是如何动的,轻轻地飘立于车辕上。他转过身目视银光一眼,然后由下人撩起帏帘,走入车厢。白马微微鸣嘶,抬蹄朝前驶去。

银光回过身,等待着冷双成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