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见公子始终站在檐下目视夜空,背部不由得渗出了些丝丝汗珠,凝声问道:“公子可是有了安排?”

“不必安排,我等天明再作定夺。”

“公子的意思是……”

“冷双成如果一宿不归,证明她去意已定,我就亲自去会会南景麒。”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汴水的尽头就是开封西侧的金梁桥底,这里不仅有银辉摇晃于水渠之间,而且还是一处红花场所。四处红幔丝帐缠绕,水声清幽,楼上掩映淡色烛影,香气熏人。大街上却是静谧,只有绣楼中不时渗下的黄莺娇啼。

南景麒手持一盏玲珑琉璃灯,穿过淡淡雾霭立于红袖楼前。他将灯盏插入淡风拂柳中,朗声说道:“夫人,我已依约前来,我家小童在哪里?”

一名云鬓香腮的白衣女子袅娜地移出脚步站在雾中,轻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南少爷果真气宇轩昂一表人才,难怪蔻后也对你念念不忘……”

南景麒紧皱了双眉打断女子尾音:“夫人不远千里将我唤至开封,难道是来听这些无稽之谈么?”语声仍是稳健硬朗,惹得对首女子一阵咯咯娇笑。

“南少爷如此镇定,想必也是有备而来吧?”白衣女子突然语风一转,面上带着些娇俏的薄晕:“只可惜大名鼎鼎的影子将军,在我这红袖楼前无一方用武之地。”

南景麒看着女子不发一语,似是对她的轻言调笑并不在意,而白衣女子的眼光虽淡淡流转,瞧她二十出头的艳丽模样,双眸中竟带有赤裸裸的贪婪。

她的眼波悄悄一缓又轻笑道:“哦?原来还有个高手尾随身后……”

南景麒心下有些吃惊,一路沿水行来,丝毫不闻身后有人追随的气息。但他生性光明磊落,断然不会把人心猜测得深沉卑劣,一想到既然尾随而至不伤害自己,早已打定主意相信来人不回首盼顾。

薄雾中,穿透而过一道隽秀如杨的身影,来人默然站定于南景麒身前一步,淡然一笑:“子樱夫人。”

“好聪明的小哥啊,居然能追到这里。”白衣女子眼光大盛,语声轻扬。

南景麒听闻此声后却是有些惊疑,他看向身前的人影朗然说道:“公子声音听着耳熟,极像在下一位故人。”

“敝人冷双成,见过南公子。”冷双成缓缓说道,眼光仍是盯着面前雾霭中的白色女子子樱夫人。南景麒面带疑惑上前一步探出手去,冷双成微微一动,避开了他的手掌。

南景麒惊呆地站在她身后,语声有些颤抖:“果真是你,初一,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冷双成沉寂面目闭了闭眼睛,尔后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是我,南公子,初一很高兴能再见着你。”

13.入围

“原来你就是初一。”薄薄白雾中,子樱纤细苗条的身影缓缓走出,冰绡似的的云袖宫装簌簌作响。

冷双成耳畔一直传来那道甜腻的嗓音,那是一种媚到骨子里的娇软,还未见着人,就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感觉。她看向前方,传闻风华绝代的子樱夫人终于初露天颜,仅仅看了眼那柔润娇美如桃花瓣的双唇,冷双成的心神就不禁荡漾起来——这尤物,女子看了都软上三分,要是男人看见了,岂不是狂性大发不可抑止?

南景麒俊朗眉目突地舒展开来,他温和地看了眼冷双成的侧影后,再次出手抓向了她的左臂。冷双成这次却是不再躲避,温顺地站在他的身前,刚好遮挡了他胸前大穴。

子樱看着互为依靠的两人,嘴里还是娇笑不断:“传闻无方岛初一为了南景麒至死不悔,果真一试即成,明知前方有埋伏还一头撞了进来。”她摇了摇头,似是有些可惜地说:“这么情深意重的好孩子,让我着实下不了手。”

南景麒的身躯似有所触动,胸腔淡淡起伏,手掌间不觉带了些力度。冷双成不敢回头,仅是淡淡说道:“哪里不是龙潭虎穴?夫人有恃无恐想必布局已久了吧?”然后后退一步,用束音传密告诉南景麒:“子樱擅于御水、攻心,公子不要中了她的计,她见你稳定不动心下起疑,想先扰乱我们心神。”

南景麒闻言心中豁然明朗,他抬眼目视四周,察觉雾中隐约有些模糊人影,薄雾四周一直水声潺潺,这雾起得又有些蹊跷,便明白子樱定是御水抢占先机。他紧紧地贴在冷双成身后,沉敛气息护卫两人周身。

子樱瞧着冷双成面目一直娇笑,复又摇起银铃般语声:“我记得中原有句话叫‘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你们都来到这里,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蔻后传信指明要南将军接旨,再不接旨永远贬黜荆湘户籍。而你呢,初一。”她美妙杏眸转到冷双成身躯,上上下下地打量:“想必我们七妹妹见着你一定很开心。”

“唐七……”冷双成心下一凉脱口而出,淡淡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夫人神通广大,居然于各派势力、各国之间斡旋。”看着子樱笑靥如花,冷双成心中急速思索,以她七窍玲珑之心,马上想通了几个问题:

——蔻后就是荆湘皇后,南景麒远避开封,仍是不能逃脱她的爪牙纠缠,听闻子樱先前意思,似乎是她抓走童土来要挟南景麒。

——她偶然撞进今夜的圈套,既然子樱笑容如此笃定,定是有恃无恐能抓住她和南景麒,很有可能还有高手在暗处帮衬。

——子樱刚才所说“原来你就是初一”看似她以前见过自己,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冷双成不由得细细思量最后想到的疑问,猛然间记起秋叶依剑所说的一句话“我出现在庆典上,敌人始料未及,不是草率而是余下的都不敢动。这事还不是无大脑的子樱这么简单”,她心里大吃一惊雪亮无比:子樱原来在那日的庆典上,能接近主台而不暴露身形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彩台的台柱里!秋叶依剑没有一举铲除子樱势力,似是发觉了什么在等待时机!

一层薄薄细密的汗珠从她脸上蜿蜒而下,饶是她百转千机也猜不透秋叶依剑心思,他的城府如海般深沉,平日里凝视着她欲言又止,让她渐渐心生惊疑,至于庆典上秋叶依剑为何盛怒离去,唐七为何执意寻找自己,无意之中又被冷双成忽略开去。

南景麒对冷双成在中原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他看见了她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只是朗然一笑:“素闻只有逼良为娼之事,却不曾见得逼良为夫。”

话音一落,子樱咯咯娇笑不已:“南少爷好风趣,难怪蔻后对你想念得紧。不过今日既是贵客上门,岂能不好好招待?”还未说完她就十指尖尖,带着一团冰雾朝两人扑来。

南景麒将冷双成稍稍一引,低声说道:“初一,小心。”反手拔出了左手中一直携带的长剑,剑气如虹迎面接上。

黑暗中突起众多晶莹的细亮,似是由水珠凝结而成。

冷双成听声辨位,倾入内力双袖鼓起,天女散花般震开了水滴。那水花丁零零地像冰珠子一样跌落于地面,让她心里微微吃惊:这水饮的秘技果真不可小觑。

几番水攻之后,暗处的人影都缓缓走出,眼眸中闪闪发亮,全身上下着雪白水靠,正滴溜溜地滑着水。

南景麒黑色衣襟如鹏展翅,猎猎飞扬,他一式清光逼开子樱尖指后,快速退到冷双成身后,龙纹剑斜落身侧,护住了冷双成的右路。

幽幽的清辉映亮了两人的双眸,如出一辙地晶莹璀璨。冷双成身姿较南景麒单薄,站于他身前,如同一株奇秀白杨和一棵青青梧桐相依为伴。

子樱款款地移动脚步,刚好又和外围的水饮忍者形成照应,悠悠说道:“听闻南家祖传绝世宝剑及夺世剑法,美其名曰‘重影双生’,难道就是这种伉俪情深的样子么?”

南景麒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沉敛气息凝神对敌。冷双成身躯微微晃动,清泠泠的剑影似乎让她不能聚眸前方,微侧脸庞对南景麒说道:“南公子,会使离别剑法吗?”

“会,初一怎么知道这套剑法的名字?这是南家的不传之秘啊!”

“现在没法细说,请公子用此种剑法对付这水阵——清霜远比寒水锋利,绝对能破阵。”

南景麒看了看龙纹剑,明白冷双成出语提点自己,龙纹剑素来以厚重清辉取胜,见水愈寒无往不利,两百年前和见风变寒的“月光”本是一体,此时破除水饮秘技,的确需要其中一把宝剑。

他稳定心神捏了个起手剑诀,朗朗朝子樱面目上刺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他也是和当日的初一一样明确。

南景麒身形一动,水饮刺客意欲群起攻之,没想到他们刚一发动身子,白雾远处“嗖嗖”传来几阵风声,将他们身影生生拉住。冷双成定睛一看,才知道不知何时,居然来了一批和南景麒身形高低相差无几的黑衣卫士,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攻向水饮。霎时,金梁街上仿似多出百十个孪生兄弟,千百只胳臂仿似一人动作,仗剑而动光影荧荧。

“影子军团。”冷双成心里吃了一惊,“难怪南景麒人称影子将军,气质仿似天啸那般神骏……”她聚眸于剑光中那道黑色身影,心里激情澎湃,看了片刻之后让她有喜有忧,喜的是南景麒心胸宽广,剑气激烈勇毅,似是并未受到朝政或是世人的讥讽影响;忧的是战局久攻不下,势必对己方不利,而她刚刚出手就试出内力仅是恢复六成,面对多变局势不知是否还能有胜算。

“糊涂!”伴随一道低沉的嗓音,一道青黑色人影跃到了场地之中,挡在了子樱身旁,双掌击出震开了南景麒的剑影。

来人三十出头,双眸沉敛眼光阴森,尤其是他的手,枯燥宽大指节暴起。子樱看了他一眼,娇笑着唤道:“五哥……着急什么,玩玩而已。”

“再玩下去,水饮就要全军覆没,我们就无法脱身。”那人阴沉沉地说。

冷双成看了看他的面目,想起了谁的手有这么特别:“唐五先生。”南景麒立于冷双成身侧淡淡呼吸,吐纳自如似是未受内伤,她不禁心下稍宽。

唐五阴冷一笑也不答话,五指暴张抓向了南景麒。冷双成心里着急扑向两人,却被子樱俏生生地拦截了身影,立于她的面前。

冷双成低眉敛目沉稳气息,缓缓地拉开衣衫脱下,反握在手中。

“哦?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在人前脱衣服了?”子樱以袖掩口,吃吃笑道。

冷双成双眸盯住她,露齿一笑:“夫人说话可要小心了……”笑容未落,手中凝聚真力,呼的一声长袍向子樱扫去。

子樱惊呼一声,被冷双成衣衫险些扫到,口中娇笑道:“这么英俊的小哥出手这么狠,一点也不懂得惜香怜玉。”对她真气仍是有些忌惮,只顾绕水饮阵行人多之处奔走。

冷双成不躲不避将花朵般散开的水滴全数接在衣衫上,反复几此,最后舍弃了攻击子樱,只是近身去赶那些银白色身影,子樱似是有所惊觉,不再悠哉游哉地立于战局外,而是凝神注视场地里仅着中衣的冷双成,花容遽变口中喃喃有声:“正宗心法束湿成棍……”

冷双成将所有水珠全然接下,衣衫尽湿,随着她手腕的晃动,蓝色锦袍凝结成一根棍棒。她一棍在手,精神大增真力猛的一涨,扫倒了周遭缠斗的人影后,看也不看,无声无息地朝唐五身后劈去。

一抹纤巧的人影默默走到子樱身侧,看了眼局势冷冷说道:“据哥哥所称初一枪棍之术极高,曾于万军之中一人独力抵挡所有进攻,武技出离神枪王一飞之上……”顿了顿又不屑似地说道:“还好有哥哥在,要不就抓不住他。”

子樱笑容转盛,甜腻呼道:“七妹妹。”

唐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嘴里哼了一声。

冷双成并未察觉场地里发生的变化,她一味地抖动长棍似鞭一般扫向唐五,口中沉声呼唤:“南公子,小心唐先生的手掌,此人以‘大搜手’饮誉江湖,掌风中夹杂指法有两式变招……”

唐五眼中一凛转身抓向了冷双成,南景麒身影急退,看了下浴血而战的卫士,朗声一喝:“你们先退,老地方集合。”然后又猱身扑上协和冷双成围击唐五。

冷双成看了下他的攻路,嘴里吃惊地问:“南公子,你怎么发令集合后却不走?”

南景麒微微一笑:“既无琐事烦身,这次无论生死,都和初一在一起。”

冷双成心里一动,不曾提防唐五的手掌,被他两掌抓过,撕开了束发,顿时发尾扯成了参差不齐的散发,淡淡地在风中飞扬。

南景麒眼角瞥见卫士们大多自施放的烟雾中退去,心神更宁,仗剑一扫傲然笑道:“好不容易寻得初一,在下心愿已了,今日就和初一放手一起并肩对敌吧。”

场外的唐七听到他的笑声后,冷冷地说了一声:“怎么人人都是一副情深意笃的模样。”

子樱眼珠一转,娇笑着嚷道:“哟,头发也散了……刚好报了七妹的仇。”

唐五听闻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哼了一声,五指凌厉朝冷双成身上抓去。冷双成脸色一变,知道来者不善是直冲自己身上的衣裳而来,心里不由得大怒:这唐五居然是个妒夫,耳根子软听信女人谗言,又想替妹妹唐七报被秋叶依剑羞辱之仇。

唐五出手风声呼呼不断,如果不是仗着棍棒功夫了得,冷双成早已被他擒住。子樱眼珠又是一转,在唐五抓擒冷双成时,手中抽出一条冰晶似的软索,轻忽无声地朝南景麒攻去。南景麒一被分了攻路,冷双成只能独自勉力支撑,十招过后,终究被唐五抓住了身形。唐五双手搭上冷双成衣襟,顺势一扯却没有将中衣撕破,不禁“咦”了一声,将冷双成提到了眼前查看。

唐七见势走上前,打量着冷双成全身,这才察觉她发丝上沾染了水滴,身上中衣却丝毫未湿,不由得啧啧称奇。唐五扫了冷双成一眼,眼中盛聚精光,冷冷说道:“居然给他穿上了辟邪三宝之一的避水衣——这人还真是不能杀,肯定和辟邪少主有莫大关系。”

冷双成心里大惊,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眼前一黑,就被唐五点了穴道昏迷过去。

14.布局

正月十六,辰时。

赵应承穿过大庆殿宫门,两道金碧辉煌的倒影一直急速朝后退去,他急匆匆地跃上马车,朝车夫说了句“叶府”,马车就直奔云骑桥而去。

府前银光正默然等候,见马车行来躬身一礼迎了上去:“世子。”

赵应承一路前行,嘴里说道:“我要见你家公子,怎么还不去通传?”刚一抬头,他就发现银光不去通传的原因了——秋叶依剑赫然站在主院檐下,一动不动。他如同镶嵌在花木繁重背景中的雕塑,冰晶琉璃的瞳仁直直盯着空气。赵应承仔细看了看,还发现了在束发金冠下,秋叶右耳轮廓上有道深深的啮齿,在黑发流缎前甚是显眼。

赵应承看向银光,银光有些踌躇说道:“公子站这里一宿了。”

秋叶依剑紫色礼服上带些氤氲的湿气,贴在身躯上淡淡地散发着寒意。赵应承心下虽诧异,仍是走上前去朗声说道:“公子,宫中急件,需要和公子商议。”

晨风拂过,似是惊蛰了秋叶依剑身骨,他淡淡地咳嗽两声,尔后转过面容冷冽地朝厅中走去。赵应承熟知他心性,也不在意,对着银光微微一笑走进华厅。

三人分向坐定后,赵应承从袖囊中摸出个卷轴,摊开在秋叶依剑面前。

程香,长平公主,家多产业善使飞凤羽鞭,于正月十五卯时消失于曲院街清风楼中,下落不明。

庄楚楚,庄靖王之女,筝乐容貌冠绝天下,于正月十五子时一刻消失于庄府庭院中,身旁院丁至今昏迷,无法获取线索。

阮软,楚轩义妹,双腿残疾,于正月十五子时一刻消失于庄府曲桥边,传闻彼时正为楚楚郡主献艺赏乐。

南景麒,前荆湘国第一将军,剑法超群,于正月十五亥时三刻现身州桥附近,此后再无踪迹。

秋叶依剑低头看了一眼,抬头冷漠说道:“世子想知道什么?”

赵应承仍是微笑应道:“虽然公子先前有所交代,但赵应承是半途接手这宗案件,中间的细节还需公子多加提点。”

“请。”

“这四人均是昨日一天消失,时辰虽有先后,但吐露出了几点特殊。”赵应承看了眼秋叶依剑脸色,察觉一如平常的冷漠,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一,众人消失地点均是在护城河周围,既是有水之处,想是和公子先前所说的‘水饮’脱不了干系。二,水饮既然出现,子樱势必也会出现,我猜测她能以童土要挟到南景麒,但为什么还要绑走另外三人?三,程香与南景麒武功不弱,怎会在未被发觉情况之下就这样消失不见?”

秋叶依剑默然片刻,看向赵应承冷冷说道:“世子遗漏了两处。”

“请。”

“庄府院丁平日训练有素,遭人暗算后至今却昏迷不醒,此其一。除了阮软,其余三人身份极为特殊,此其二。”

“公子意思是……”

“子樱帐下的水饮武技高强,这点无可争议,只能对付庄府院丁和阮软,想劫走程香和南景麒,显然还要更厉害的人。”

赵应承想了想似是赞同秋叶依剑这个推断,口中继续问道:“公子如此笃定,想必早已明了其中的曲折?”

秋叶依剑转头凝视桌上卷宗,赵应承再次查看发觉他的目光落在“南景麒”一侧,略带惊异地看了银光一眼。银光淡淡摇头,表示他也不大肯定。

“道理很简单。”秋叶依剑静寂极久终于冷漠地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

“二十年前子樱本是东瀛密宗派往中原的暗探,隐身于扬州妓院中做了花楼头牌,声名鹊起后挑选当朝扬州府尹嫁了给了他,那个男人就是楚轩的父亲。十五年前密宗内讧遗失了少主,子樱想夺得少主回去掌权,于是又嫁给了权势更大的王怀锦,直到去年底圣上裁夺王派势力,她的计划发生了变动。”

“子樱实属一娼妓,能有多大能耐?我本来就一直怀疑,以她短浅目光不可能有这么大胆量去刺圣,所以我故意放走她们,想引出背后隐藏的势力,要打开他们的缺口很容易,那就是唐七。我任程香领走唐七,暗中派三老盯梢,但是三老失手了,证明有个高手在子樱集团,很容易让我想到就是唐五。江湖中唐五目前掌法排名第一,如果他出手使个障眼法,一定会骗开三老,这也是程香失踪的原因。唐五唐七既然为子樱效劳,势必按计划施毒绑走了庄楚楚等人,阮软为何在名单内,目前还不知道。至于南景麒……”秋叶依剑顿了顿才续道:“要么和荆湘国闹得沸沸扬扬的‘皇后下嫁’一案有关,要么正如世子所说的是受人挟制,具体传闻你也知晓,不需我再多言。”

赵应承听闻后仔细思索了会,然后又问道:“公子曾提及子樱背后的势力,和绑走这四人的案件有关吗?”

“世子昨日并未赴宴,仅是派了一名通译,这是为何?”秋叶依剑转向赵应承不答反问。

“本来是为了方便和西夏使者交谈……”

“问题就出现在那名使者身旁的副使身上,那日庆典我只出手保护了圣上和使者,如此混乱之中,那名副使居然安全无虞退下,很显然他武功不在我之下。如果我没猜错,子樱就是最终投靠了他,为西夏做事。”

赵应承和银光双双耸动,他们都直接注视着秋叶依剑追问道:“公子可有证据?”

“若有实证当日我就会亲手抓捕了。”

赵应承低沉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沉重地说道:“牵扯到朝廷与他国之间的纠纷,的确不能轻易出手。”

秋叶依剑抿上唇,眼光又盯着空气。银光似是仍有些疑虑,忍不住问道:“他们绑走郡主等人到底是什么原因?”

“为了逼我出手。”秋叶依剑看着厅外的花木,突然启口冷漠出声:“唐五和子樱联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逼我出手。如果我不出手,下一个目标就是赵世子。”

赵应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银光怔怔地看向两人,显然不能堪比赵应承反映神速,一直嗫嚅着想说什么。赵应承看在眼里,微笑应道:“自去年收服燕云十六州以来,秋叶公子和敝人一直是朝外敌人的眼中钉,悬赏高价达到封侯赐邑的地步。唐五若是单纯想为唐门寻仇,不会按捺到现在才动。他们抓住的程香、楚楚郡主均是皇亲国戚,如果不能逼公子就范,势必接下来有所行动,一直到公子出手为止。”

银光听到此刻心下急切,禁不住出声低喊:“公子不要去!”

赵应承听后仍是一笑,转眼目视秋叶依剑:“一直蒙受公子照顾,此次就让赵应承去赴这场鸿门宴。”

秋叶依剑并未看任何人,仅是盯着厅外的花木一动不动。银光看着公子又是如此冷漠不语,心里渐渐涌现起凉意,忍受不住喊叫着说:“公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风寒未愈蛊毒初发,银光拼死也不会任你离开!”

“风寒未愈蛊毒初发?”赵应承听着这句后,脸上着实吃惊不已。他又细细地察觉了下面前之人的侧影,这才隐约发觉秋叶依剑脸形清减一些,但仍是带着冷漠的光晕。

“听说喻雪在你府上?”秋叶依剑转过脸,似是未曾听见赵应承重复的语声,突然说道。赵应承熟知秋叶若不回答,必是不愿提及的习性,也就点了点头不再追问,银光有些惊呆,默默地看着座上的两位公子。

“喻雪若使‘尚缺’仅能对抗唐五,三老联手稳破水饮,然而还是无人能抵御那名副使。”秋叶依剑的目光终于从苍茫中收回,冷漠坚定地说道。

“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是要赵应承从长计议,想必公子心里已有方法应对……”

“我可以设局逼出他们所有的罪证,一旦副使出手由我应对,而你,赵世子,必须做到将这批人安全无虞地救出来,我要你应允,一共五个人,一条命都不能少。”

赵应承惊疑地看向秋叶依剑,只见到他闪闪冷耀的瞳仁,如冰露般紧盯住自己,一片汪洋浩瀚。即使心中明白说出这些话的已经不是平素旁若无人的秋叶公子,但在此刻他紧迫的目光下,赵应承不由得沉稳地一点头。

银光恭送赵应承离开,连忙足不点地地跃进主厅,直奔秋叶依剑身前而去。

秋叶依剑看了他一眼,右手一拂,将他意图跪落的身躯托了起来。银光心下更是大骇,急忙唤道:“公子,你刚才为何说那话……”

“光。”秋叶依剑冷淡地低喝一声,如同那日教导他冷静一般,再次截住了他的话尾。“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还没有妒忌得发疯,分不清孰轻孰重——我去不单单是为了冷双成。”

秋叶依剑一如往常地冷漠坐于正中,看着银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作为臣子的我早已想清的道理。我平日享有无穷繁华富贵,大难来临时也必须多有担待。”

银光深受震惊,半晌看着公子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没有说教之意,仅是告诉你我的选择。”秋叶依剑长身而起,走至窗棂边突又冷漠说道:“站在风露里一宿,我满心空洞神情麻木,天亮时才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风霜如割都不算什么,最大的痛苦是无法战胜自己的猜疑、懊悔……我一直在想冷双成以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如果以后她还是如此克制厌恶,我是否还有机会把她留在身边。实不相瞒,我虽然痛苦但并不糊涂。”

银光目露惊疑之色,正待发问,却见公子突然转过身来,屈指一弹,身子顿时麻痹不得动弹。秋叶依剑看也未看,走出门吩咐一声“看住他,今日不得让他出府”,然后衣襟微鼓转身离去。银光透过窗纱,看得到公子背影仍是不快不慢不急不缓,随着他淡淡拂起的发丝,逐渐消失在回廊转角。

秋叶依剑沿着往日走过的足迹,一一去了和冷双成在一起时的所有角落。

推开门,光线淡淡飞舞在晨雾间,仍是一地的清凉与寂静。他默默走到飞檐窗棂畔,目光停驻在那张八卦镇邪榻上。每日深夜,冷双成平躺在这张床榻上不知想着什么,每次她的咳嗽、渐生的睡眠呼吸,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总是看向左侧外厅,透过重重纱幕,揣测着她的心事和样子。

静止伫立了片刻,他转身走向书房。

雕花宽厚的书案上平摊着一副卷轴,上面描摹一个高瘦男子的肖像,旁边还有一些注释的文字:萧乔,男,六十一岁,现为西夏北院枢密副使,祖籍荆湘,神枪王一飞之叔。王家悉数被歼,仅剩此武技集大成者……

秋叶依剑抬起头,望向身侧,仿似当日的冷双成仍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地想着心事。清风舞动,搅乱了室内光影流转,看着那个虚空的位置,他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

15.(番外)明天(上)

我微感震惊地走出叶府时,仍是没有想到秋叶所说的名单中有五个人,而不是四个。我觉得心绪不宁有些烦乱,就让马车先行,独自一人背着手沿开封笔直古老的云骑桥畔缓步而走。

晨雾弥漫,给静寂无声的大地蒙上一层薄纱,一如我萧索灰凉的心情,我在人前能镇定地微笑,转过身后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那么的孤独而惊慌。

昨夜不知是在梦境里,一直追着前面的黄色衣衫奔跑,看着那道身影轻巧地拐进街巷,心中大急喊了一声。惊醒后起视四壁,才察觉是在自己的府邸里,脸上流淌下涔涔汗水,我当然不会忘记她的身影,我叫的是她的名字,杨晚。

披上衣,我不甘心地转身朝与我寝居相邻的阁楼走去。

丫丫暖阁里烛火辉煌,琉璃灯盏熠熠闪光,孩子已经熟睡,但她爱从睡梦中惊醒,为了不让她害怕,我下令除了我房间内,世子府邸昼夜掌灯。

我常常凝视着丫丫,希望从她眉目间看出杨晚小时候的影子。丫丫喜欢抱着我开心地大笑,那是我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孩子天真无暇,不需过多背负大人的苦难,我很喜爱她的笑脸,我很羡慕她,因为我生在赵府,自我诞生起,我便逃不了命运的玩弄。

父亲有过很多政敌,能做到丞相这个位置,一定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雨,耍了不少强硬的手段。当时年幼并不了解他的冷硬作风,直到长大才渐渐明白他的强硬到了何种地步。

我相信没有哪一个官家子弟会像我一样悲惨,我是被放养长大的贵族。五岁的一日深雪冬夜,父亲来到我床前将我摇醒,清楚地对我说:朝廷之上政局动荡,多少会牵连到往日打天下的旧臣,为父过的也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不能一直长久保护你,从今日起你必须出门学艺,二十岁沿袭爵位之前,不得回府。

年幼的我只是睁大了眼睛想哭,父亲突然狠狠地击了床幔一掌,大声喝道:“咄!既是生在赵府,必须承袭父亲的荣誉、责任与苦难!”

从此我有了一个名字,叫做“赵应承”,我被送到了远在千里的少林寺,出家当了最小的一个沙弥。大雄殿里沉朴寂静,刚来的前三日,我一直跪在蒲团上大声哭泣,只有佛祖冷漠地看着我,直到后来身子渐渐冰凉起来,嘴唇发乌昏迷过去……

晨钟暮鼓的生活周而复始,我每天的功课只有三件:晨练、挨打、打人。在和众多的师兄师弟切磋中,我挨打的次数最多,打人的时候最狠,没有人知道这个外貌清秀的小和尚真正身份,我在大小千次实战中,领悟到了打架的最实用的技巧——只管出手攻击,打败他为止。少林寺的这套功夫有个定名,就是“降魔掌”。

十二岁举行成人礼时,遇到了一个比父亲更冷硬的少年公子,秋叶依剑。

他白衣飘飘站在府院曲桥边,长相精致找不出一丝瑕疵,但是冷冰冰地像个雕塑。他的身畔一跪一站两个差不多的少年,黑袍少年脸上有道剑痕,低着头倔强地看着地面,银衣少年有些惶恐地立于前面那名少年身后,嗫嚅着要说什么。他们名字我都知道,是冷琦和谢银光。

最让人惊异地是,秋叶依剑对首还有个白衣不染的小公子,他手上提着一把细细窄窄的长剑。

“喻雪?”我听到那个冰晶一般的少主吐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