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叶子哗啦啦地响,斑驳了一地的暗影。冷双成极想吹起一首曲子,安抚墙那边瘦弱的林青鸾一心的忧伤。可她抬头仰望了下淡色天空,看了看风掠过的痕迹,最终低首面朝里壁,坚定地说了一句:“林青鸾,我只是来看看你。我喜爱公子,定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我也不能救你,否则只会让你落入更加不齿的境地。”

过了静寂好久,林青鸾才传出痛苦的语声:“冷姑娘,你明明没有说一个重字,却远比世间任何的指责令在下羞愧。”

冷双成将头抵在壁上,闭眼说道:“传闻青鸾公子曾为路边陌生妇孺,不远奔波千里,仅仅为了送一封母亲的平安书信,我第一次听闻时,心下就记住了你的名字……”

夜凉如水,影壁内外一片沉寂。月上柳梢,清淡如霜。冷双成沉默伫立极久,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去。林青鸾听得她的足音,忍痛拉伸锁链,将他的手掌抚上映着月光的墙壁,颤抖摸索片刻后,贴近一方冰凉如雪的地方,再也不曾移开。

荧荧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冷双成远视蟾宫月色,想起了父亲对她说的这首诗词。她只觉心中混乱一片,满腹的心酸无法言语。如果要恨,她又能恨谁?如果要追根溯源,今天这一切又是怎样发生的?

她抬头看了下前方桔黄光晕,那是一盏孤灯,月下还有一人开了轩窗,静寂坐于高烛影照中,万般那么漆黑无声,惟独他还在守着一星光明。

冷双成一步一步缓缓走近,隔窗看向里面,木讷说道:“公子,你折磨他,只会让我更痛苦。”秋叶依剑长发散尽,衣衫半解,冷漠坐于窗棂下锦榻前。他看了一眼冷双成苍白面色,冷淡回道:“外面凉,进来说话。”冷双成依言走入,秋叶依剑褪下衣衫,给她披上,又将她紧紧搂入胸前。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月色隔了花木照过来,明亮如水地剪了两人倒影。秋叶依剑沉默良久,突然说道:“见你如此,我其实比你更痛苦。宇文小白、南景麒、孤独凯旋、林青鸾,我甚至都不敢开口提及他们的名字,只要想到任何一人和你有联系,我就妒忌得发狂……”

冷双成猛一震惊,似是清醒过来,拽着他衣襟急切喝问:“你把他们怎么了?”察觉到他眸色变凉后,她叹息松手,挫败地将头抵于他胸膛之上,无声苦笑:“秋叶,你当真听不懂我说话么?我待他们礼敬三分,自是把他们当做了亲朋故友,对你苛责退让,自是把你当作……”最后几个字她无法说出口,她拐起手肘挣脱了他的手掌,平静仰倒在锦榻上,合上了眼睛。

“睡吧,我很累了。”

凉风入夜,吹拂过树梢,吹淡了云彩。簌簌抖动的树叶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像是一只无形有力的手,窒息了秋叶依剑的心脏。

他闻风而视,看了下窗轩外的月色树影,淡然一笑:“树欲静而风不息。”冷双成转眼看到他可恨无耻的笑容,不发一语地扭头向了暗壁。

秋叶依剑墨玉双瞳紧紧擒住她的侧脸,俯身吻上了她凉淡如月的眉眼,含混说道:“你就求老天爷多帮你的忙,不要让他们来招惹我就行。”冷双成抬起手看也不看击了一掌,逼开那张嚼着得意笑容的脸,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秋叶依剑又发力与她厮缠一番,见她眸带恼色脸颊微红,这才低笑两声心满意足地走向里间。

11.虚实

透窗望去,苍穹湛蓝绵云起伏,新生的红日不遗余力地尽吐万千光辉。

一日之计在于晨,阳光轻拂在林青鸾淡色琥珀的眼,注入了一些透明质感的生机。月下冷双成隔墙叹息,一声声像针般扎在他的心上,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那些声音却如同绕梁余乐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往日清俊风流惬意而为的生活,归云湖畔青衫秀雅倾倒了不少情思萌动的少女,那时的他端静文秀,仿似所有的恩赐眷恋,上苍都给了他这样的少年。

可是一去东瀛入了密门,他的身子如同白沙在涅,不由自主地便沾了些污秽。

林青鸾一直记得林间秋叶依剑追捕时的讥嘲暗示,眼下看着晨间第一缕阳光,他决定开口去换取心安,那份能平等站在冷双成面前的宁静与尊严。

风入纱窗,带来蔷薇芙蕖清淡香甜,前厅里淡气袅袅,秋叶依剑正在冷漠如常地享用早膳。冷双成隔着晶莹明澈的水晶帘有些远,伫立于窗轩旁,默默地注视室外。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别院深深草木浓,如盖树冠遮掩了墙头鸢花,遮掩了她探望苍穹的视线。秋叶依剑知道她心里的渴盼,但他不动声色地吃得极慢极挑拣,银勺杯盏只碰过软绵滑口的芙蓉汤圆。

银光一直耐心而恭谦地立于一旁,说完林青鸾的请求,又口述了昨日赶赴青州的各路人马名单。除了扬州的楚轩公子,武林中朝廷上各方势力都纷纷响应,如同百川汇海陆续涌入这次聚会。

“松软甜腻,食之无味。”秋叶依剑仿似未闻银光朝报,盯了冷双成背影一眼,突然冷淡地嫌恶一声。

冷双成闻所未闻不曾回头,银光忌讳公子食寝不言的教诲,一时踌躇着不知如何接话。

“我不去也知道林青鸾要说什么。”秋叶依剑放下杯匙,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既是右护法,想必还有个左护法潜伏在中原;既然他的主人已抛弃了他,可见林青鸾知晓密宗消息有限,根本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冷双成突也捏了窗棂边角,冷冷道:“公子心思缜密聪慧过人,能推断如此之多,偏偏手上狠毒饶不得半分。”

秋叶依剑毫不在意地拿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芽叶细嫩微紫,背卷似笋,茶汤青翠芳馨,饮后只觉满颊留香。他蓄了口中回味片刻,才淡淡接道:“早茶清冽润口可去肝火,冷双成,你要不要尝尝?”

冷双成沉默以对,背临桌案。银光在公子示意中,转身离去。秋叶依剑缓慢起身,朝轩窗潜近。等他差不多无声无息地走至冷双成身后时,她忽然警惕地走开,又站到了门阁前。

秋叶依剑阴邪一笑,道:“冷双成,你为何如此怕我?”冷双成面向他,嗤笑一声:“我只道是……常人都会怕公子。”秋叶依剑伸出云锦条纹的白袖,手指微动:“来,亲我一下,我就放了林青鸾。”

他的容颜仍旧苍白冷漠如雪,瞳仁里的清辉却是闪闪发亮,带了叶尖露珠的剔透希翼。冷双成冷淡哂笑,那股笑纹如同失去了光泽的残月,朦胧地抛至天边嘴角:“公子脸皮之厚,如举世第一高山,令万人景仰……”

秋叶依剑双手虚张,不待她语声落地,已切身向她抓去。冷双成凝神躲避,只见白衣飘飘,满室都是鬼魅难言的身影,她穿花绕树旋走,不出十式就被抓住了腰身。

秋叶依剑一招得手,当下不客气地朝她脸庞脖颈扎去,清淡说道:“你当我这大擒拿手是白练的么?”

青青翠竹、鸟抓痕迹、“以后需换成大擒拿手”,联想到此三类事物,冷双成恍然大悟,心里更加气愤,挣扎道:“当真是厚颜无耻,老早就有这番祸心。”秋叶依剑微微一笑,并未否认,只是语声感叹万千:“那些叶府的竹子难及你这般柔软。”说罢嘴唇抵死缠上,后背两侧受了几记手刃也不松手,一边发昏一边含混说道:“紫针茶是不是很香?”

银光回来得及时。

冷双成听闻风声,极早拐起手肘撞向秋叶胸口,被他牢牢钳住手腕,出于羞赧她不敢拼命挣扎。秋叶依剑将她手腕藏于袖中,背手冷淡问道:“什么事?”

银光看向两人。冷双成的面容如露岚晨风,催红了白皙如玉的脸颊,侵染淡红朝霞微光,她的双瞳幽冷得骇人,半身隐于公子后倔强地挣脱,却被公子拽紧了手腕,侧首冷喝一声:“端庄点!”

恶人先告状。

银光张了张嘴,极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林青鸾所说与公子一言不差,并且承认先前是他指使胡商到处散播消息,密宗武器流入中原数目仅是一百之多。”

 

林青鸾的最后一条消息对于秋叶的布局,虽无甚大影响,却更能坚定他先前的推断。他当即唤来赵应承等人,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魏无衣、林青鸾等人造成的江湖动乱,商船武器泄密,这些事实的确是密宗放出的烟雾弹,如此虚虚假假想引人入毂,显然有个更大的意图在后面。

“亏我也以为众多武器会分为几路途经宋境……”秋叶依剑冷漠道,“差点引我上当……这人倒有脑子。”赵应承心下佩服秋叶依剑洞悉分明的冷静,他惊讶回道:“亦真亦假如隔雾看花,这手段我瞧着有些熟悉……”

冷双成极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她从未表现,而是沉住气看这一局棋。

秋叶依剑仍是冷淡哂笑一声:“世子莫非忘了我收服燕云十六州的那些手段么?”

仿似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将众人心神撕了个雪亮。原来密宗少主效仿秋叶依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几月前采取了三猿峡、古井台的那些引诱手段,悄无声息地发出了挑战。

窗外绿意盎然,暖风阵阵;室内的众人静默,面面相觑。秋叶依剑扫视众人面目一眼,俊容波澜不惊,口中冷漠说道:“这人倒是对我知之甚深,如同第二个秋叶依剑玩弄手腕……很有意思。”

室内掠过冰凉刮骨的语风,空气变得清冷起来,万籁失去了声音。

静寂之间,秋叶依剑又森然断定:“密宗主人极早放弃林青鸾,想必他已拟好了计策,接下来势必会有所动作。东瀛既只运送百数武器,一定是缺乏铁矿所致。”顿了顿,简单吩咐众人领命散去。

赵应承临走之时,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冷双成,朝着秋叶依剑微笑道:“灵慧公主一早莅临行辕,我已请来程香作陪,估计此刻还在整装休憩。据闻公主带来了圣上的谕令,我看公子还是接见一下为好。”

冷双成听后连忙走上前,温和一笑:“公子还是去去为好。我一直想出去转转,公主这一来,凑巧让我推了侍奉公子的差事……”

秋叶依剑见她喜笑颜开的模样,眼神如雾霭冰淞冷漠聚起,沉着脸伫立不语。冷双成为能摆脱秋叶依剑而欣喜,也不扭捏,喜出望外地在他面颊上吻了下,当即大大方方扬长而去,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

秋叶依剑脸色如同日暮东风,折服了满院红花绿草,留下一地落英缤纷。

冷双成在身边时较为无奈憋闷,离开后如此轻快自然,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就像昨日万里晴空飘飞的那只纸鸢,他不敢拽得太紧,只会牢牢牵住手中的连线。

他静止片刻,突然冷漠唤道:“夜,派人跟着她。”随后又抿着唇冷淡吩咐:“取了林青鸾的锁链。”

灵慧一袭淡青文幅褶裙,轻仰螓首目视墙上一副风雅字画。风髻雾鬓,华胜缀发,精心装扮后,整个人显得端容清丽、冰肌莹彻。

她并不急,她耐心地等待了极久,眼角掠到雕花窗格后缓缓行过的俊魅身影,她内心暗喜,丹唇轻列素齿,不由自主盈盈一笑。

秋叶依剑无声走入,径直落身主座,如临月下影面容上冷漠一片。灵慧深知他的秉性,并未在意,挑出重点直接说出:“灵慧今日带来父王的谕令,还有个消息顺便转告,世子先前所奏请婚书,父王只应允了一桩……”

秋叶依剑似是早有预见,他冷冷吐出两字:“无妨。”

灵慧心下黯然,她眸含秋水尽力委婉笑道:“世子日后有何打算?”秋叶依剑眸光转向窗外,冷冷道:“婚请如果不奏效,攻防之战将是我最后期限,此战过后,无论圣上是否承认,我一定会娶冷双成。”

语声里的不容置疑与笃定,令灵慧花容凋零,叹息不语。秋叶依剑长身而起,走至窗前突然唤道:“夜。”

一名暗夜影卫自树后走出。秋叶依剑又冷漠说道:“既是空手回来,肯定把我的人跟丢了。”暗卫鞠躬一下,道:“公子所言不差。夫人进了‘一仙居’先是临水远眺,见船畔孩童竞采莲蓬,下楼后买了一个就不见踪影。”

秋叶依剑双手后负,指节握起泛白直响。片刻之后,他松开手掌,沉声道:“水遁,亏她想得出来……也罢,我就放她逍遥一次,你们都撤回来。”

冷双成钻出水底,在青草上晒了晒身子,折返回了一趟行辕,不过却是从街角跳入,贴着林青鸾牢房背墙隐匿。

林青鸾在行辕里很安全,相反地可以防止密宗翻脸灭口,这点她并不糊涂。所以在她听到林青鸾解除枷锁后,内心狂喜,隔窗抛出治疗的药物,也不管他知否知晓,果断地越墙离去。

阳光如此明媚,风光如此优美,若不是近日繁杂之事还滞压心头,冷双成差不多要随风飞起,凌空翻几个跟头。沿河走了一阵,她目视白荷绿水不断,潺潺声温柔入耳,突地自嘲一笑:“浮生一梦半日悠闲,既然放不开允了诺,只得认命回头,可是我为何又心不甘呢?”

她的这份疑惑在见到山坡上伫立的南景麒时,马上抛至九霄云外——她正是依循小白昨日放纸鸢的方向,摆脱了暗夜孤身前来探访。

南景麒迎风而立,一身黑袍于风中猎猎飞舞,仍是俊朗如月剑眉星目的少年。铺红叠翠中,冷双成一路缓缓行来,神色平静微笑自若,双瞳扫视四周,在草丛树后搜寻宇文小白的身影。

南景麒看了眼她身上衣衫,暗自叹息。

冷双成由先前的避而不见到现在的从容大方,如此转变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可他一如头顶朗朗红日,断然不会放不开心胸。

 

“南景,小白呢?”冷双成找了好久,背于身后的手指间还执着买来的莲蓬。

“老金拉他下棋去了,晚上还要请他喝酒,说是不醉不归。”南景麒看着她微微一笑。

“老金来了青州?”冷双成心下有些吃惊,道,“怎会如此悠闲一路跟着你们?”

先前老金仿似为出风头,收买小白盗金轮,此事被秋叶依剑压制,他的目的是为了不多起江湖动乱,毕竟武器威猛,一旦传出风声,势必引起各路人马追讨甚至仿造,岂不是火上加油?这些事也是冷双成日前才知晓,眼下她不想过多牵涉南景麒,仍是不开口明说。

南景麒笑道:“据说也是收到了英雄帖,哪似我们闲云野鹤到处游玩。”冷双成心底叹息,面色沉静说道:“你这悠闲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自由……”转念想到宇文小白,她又不放心地追问道:“小白去喝酒?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碍事,他们经常喝,通常谁对弈输了,就得罚酒,吃亏的总是老金。”

“晚上我顺道去看看,他们去了哪里?”

“一仙居。”

12.刺探

蓝天白云之下,冷双成几经犹豫,还是向南景麒打听了李天啸的身前之事。

南景麒看得出她眼里抑制的悸痛,朗朗一笑,道:“双成可是做好了准备?你若打定主意抛下过去,我才能告诉你!”

冷双成远视天际流云,坚定地点了点头。南景麒心怀开阔,并未尊称自己先祖,而是直接说了李天啸名讳:“公子身前国战纷乱,他为了稳定边境平息战火,迎娶荆湘国公主远走他乡,五年后不知何因客死塞外,据闻是心胸抑郁,忧劳成疾所致……”

冷双成猛地转过身子,朝草林深处飞奔而去,她的身姿矫若游龙,风吹过她淡色衣衫,转眼间在林角就没了踪影。

绿波乐流,芳草茵茵。

像这样的郊外山坡,其实是最美丽的。风卷草柳,坠粉飘香,隔水相望的夏阳映照了芙蕖碧水,骄人炙热唤回了冷双成的心神。

过了好久,她慢慢地走了回来,额上渗着细密的汗,双瞳幽红沉敛。

冷双成双手交叠,背枕脑后,舒坦躺于青草丛中,宁静地直视苍穹。白云朵朵饱满铺开,如此低垂接近,仿似将她与整个天空融为一体。

“大道无为顺其自然”,这是药王前辈在山洞中传播给她的谒语,每次困惑迷茫之时,这道声音总是鸣钟般撞响在她心头,但她力求自然坚定,却不想无为而活。

“南景。”冷双成默然一笑,平静开了口:“小白祖籍是江宁,如果我没猜错,近日内东瀛组织将从东海攻入直取汉中,江宁府好比是咽喉地势关键,届时少不了一场恶战,我恳请你与小白多助江宁百姓。”

“这个自然。”南景麒在风中一直伫立,说完此句后也依样躺在了冷双成身边。

“难得南景深明大义,抛去了个人成见家仇国恨。”冷双成看着云如波澜,浩荡壮观地起伏,面容上无比安详。

南景麒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双成,多陪我一会,我喜欢这种气氛,我贪享这份风雨前来的宁静。”

冷双成闻言后右手微动,从交颌白领中掏出一枚水晶哨子,含在口中呜呜吹奏起来,也合上了眼睛。——哨子是杜冰托人转给冷双成的,是何原因她至今仍未知晓。

微风拂面,沾衣欲舞,笛声婉转悠扬,穿透万里杨柳青烟,在和风细细里回荡。也许李天啸不曾想到,多年时光后,草坡上的两位少年,会用一曲《望江南》来祭奠无法挽回的岁月,无法重复的情感。

“一仙居”谐音“逸仙居”,据闻一位诗人酒醉之后乘风归去,化作飘逸白鹤而得名。夏夜悬月,繁星万里,一仙居稳踞青州水畔,灯火辉煌极显风雅尊贵的地位。

秋叶依剑与赵应承走下骅龙,两人面容让阁楼前众人呼吸一窒,让漫天星海为之黯然。

今夜汴京首富送来拜帖宴请两位贵胄公子,赵应承本欲推脱,秋叶依剑却冷冷道字“去”,问及缘由,快至赴约地点时,他才透露几点意思:吴有向他坦言宇文小白夜盗州府的始末,老金这人来路不简单,这颗暗瘤他不亲自来会会,始终逼不出老金的真身。

两人在老金恭迎下,进得仙居,里面又是别有洞天一番旖旎风光。仙居面临河水落月,楼中房阁却是环绕汩汩细泉建成,氤氲着暖暖雾气,老天爷能将两者如此契合安置,也为此间老板聚敛了不少钱财。老金见秋叶依剑多瞧了一眼温泉,忙不迭地说道:“这眼泉水看似潮热,其实不然,它由地底深泉喷涌而出,水质清冽水温适宜……”

秋叶依剑冷漠转首,垂手前行。赵应承听后却微微一笑:“金老板再说下去,这泉水不仅滋生迷乱情愫,还能包治百病了。”老金讪讪一笑:“实不相瞒,我特地请了一些才艺双绝的姑娘,不知是否合得两位世子胃口。”

赵应承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笑容盛得越大,口中说道:“妙极妙极。”

 

宴席上人并不多,准确的说,只有三个男人,九个女人。少年俊美,女子如花,老金看着满室春光笑得合不拢嘴。

秋叶依剑以手支颐,冷漠靠坐在暗红雕花椅上,如缎长发被一只金环松松扣于脑后,垂散而下的发丝令他清冷之余又显得风骨俊逸,他一直盯着前方抚琴的少女,两眼一眨不眨。余下美人如穿花玉蝶、文漪落霞,或是婉约含蓄或是舒卷绚烂地委身作陪,笑靥如花眼光飞飘。

那白衣少女名唤梳雪,能取如此雅致名字的女子,想必也不是媚俗之人,无需说她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单是一头墨玉乌发垂及至地,铺散成一朵娇媚墨菊就令人大开眼界。赵应承的目光也是落于她脸庞乌发上。

秋叶依剑起身立于梳雪身后,负手冷漠不语。梳雪纤纤素手一抚瑶琴,连连弹错几个音。

一曲终毕,梳雪不甚娇羞,伏身拜了拜,尔后立于一旁。秋叶依剑走近,伸出两指掐起她尖尖下巴,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伦的脸。他放下手,淡淡说道:“伺候我沐浴。”

两人走出后,满室又恢复了暧昧温暖的气息,散衣香于舞风,传金翠杯于素手,赵应承看起来有些乐不思蜀。

仙居夜景梦轻如云,困酣娇眼,欲开还闭。冷双成仰身躺在树枝上,看着叶缝里的星星。她的身形像一枝柔韧的杨柳驰然而卧,却是钉在树干上牢牢生了根。

一仙居被老金包了下来,常人无法进入,所以她只能顺着墙根溜了进来;又由于她不是保护雏儿的老母鸡,所以当她看到小白在身畔房阁里大快朵颐,一大群花伎围着他吃吃笑个不停时,她只能耐心地等他出来。

骅龙停在外面,赵应承在另一侧大厅里,她不想生出什么事端。

似乎一切应该是顺其自然。

两道洁白亮丽的身影一前一后远远走了过去,男子冷漠如雪,女子柔美似水,直垂的黑发一路蜿蜒,冷双成看着如临画中一般俊雅的二人,面上苦笑,转眼看向宇文小白。

宇文小白的酒量很好,这是她的第一个认知,因为她听到花伎们谈论过,今晚的清酒味淡力足,如果一直持续不断地喝下去,纵使杜康再生也难胜杯酌。

她发现小白喝的很多,秋叶依剑方才也喝了不少,如果人一旦失去理智,是不是可以籍酒胡作非为?

宇文小白将众多美人一一灌醉,抖了抖白衣站了起来,他笑着摸了几把众娇颜面,嘴角含风走出门口。冷双成悄无声息地贴近,轻轻唤了声:“小白!”

宇文小白正待惊异询问,冷双成一把拉了他手腕,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白只觉有趣,当真也默不作声地随她跃出墙垣。冷双成将他带至仙居府外河流侧,吩咐道:“老金这次用那些花伎陪酒,多多少少对你的身份有些起疑,我看他是想借姑娘之手测探你的性别,以后多留点心。”

宇文小白本来乐陶陶地笑着,听完后极力思索一刻,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咧嘴直笑:“那人会有那么坏么?不过姑娘们真的一直在我身上呢……”

冷双成叹了口气,道:“走吧,我送你回去。”宇文小白笑眯眯地瞧着她阴鸷的脸色,一路左右晃荡:“双成,你说我这脑子何时能好起来呢?”

“怎么了?”

“一仙居里的那两个男人,我都认得,一个是领教过剑术的秋叶公子,一个是北相之子赵应承,可我看着赵世子,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冷双成心里大吃一惊,她不动声色地拉住宇文小白的衣襟,急切追问:“爷爷可曾对你提及赵公子?”小白摇头,冷双成叹气道:“我明白了,果真是让你随心来去,自在而为……”

说到此处,冷双成突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两人见到你了么?”小白想了想,笑道:“我比他们先到,一直在房子里下棋,怕是没有发现我吧……要知道我还真是有些怕,如果被他们抓去敲打起来,肯定是我吃亏。”

冷双成转身待走,小白拉住了她的发尾,笑嘻嘻说道:“双成,一仙居里有很多美人,仙子似的,我看到她们亲了下老板,老板就迷倒在一个姐姐怀里了。”

“嗯,看到了……”冷双成仿似意犹未尽,又感叹着说道,“尤其那位黑发如瀑柔媚如丝的姑娘,的确是很美。”走了几步,夜风拂面送来缕缕花香,她猛地清醒过来,转首问道:“那老板呢?”

宇文小白笑着接道:“老金催促我下棋,遮了我视线,我只从窗子角看到,他好像被人搀扶进去了……”

冷双成面色白了白,道:“小白,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情……”她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个人偶塞给他,好歹把他先哄走了。

 

天真无邪的宇文小白偶尔对冷双成提到了一个细节,冷双成谨慎地贴墙而行时,一直在猜测小白未被杀了灭口的原因,有可能是他似是而非的聪慧,有可能是那批花伎忌惮小白的剑法,这些都令人不得而知。

眼下,她默默思索片刻,还是当先朝秋叶依剑的房间潜去。月光摇晃着树影,一如她忐忑不安的心,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敢拿秋叶依剑的性命开玩笑——小白提及的蹊跷她有幸见过,她还记得上次子樱的手段,据闻有种“花枝春眠”的迷药霸道无比,手无寸铁的女子涂抹于唇上,仅仅一滴就可以放倒几十匹骆驼。

水气氤氲,从碧绿泉眼里细细涌出,仿似袅袅仙雾充斥着所有苏红锦阁。冷双成如临大敌,紧紧屏住气息,舍弃了身法而用最轻忽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捱近边窗。

里面传来细碎的女子喘息,像娇莺初啭,又如微风振箫,隐隐约约地回旋萦萦:“公子,别……你都折磨我一宿了……”

语声娇媚入骨,单是听闻美人叫唤都令人血脉喷张,如果两人袒露相见,冷双成不敢想象那种绮丽场面,她沉默地垂首敛目,像个孤独的影子隐蔽地照射在墙壁上。

女子惊叫两声,尔后又咦咦咿咿地发不出声音,断断续续口中求饶:“别……我呼吸不了……”语声才微起头,冷双成咬咬牙,面色凛然地破窗而入。

 

粉腻酥融娇欲滴,梳雪瑟瑟抖抖地背靠在秋叶依剑胸怀,如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眼角点滴泪珠缓缓流下,她的腰身被秋叶紧紧反箍住,殷殷红唇执于秋叶手指间,模糊不能成句。

秋叶依剑下颌揽过美人肩窝发丝,朝着冷双成邪佞一笑,说不出的俊魅难惑:“不管你是不是密宗的人,今晚借你开开眼界。”说着右手下滑,紧锁了梳雪喉骨,放开了左掌。

梳雪裸露的身躯软软滑入浴池中,水面只留了一小截发尾,吞吐两下尽沉泉底。秋叶依剑丝质如缎的上身,带着他特有的精致伟岸的气息,直接曝露在冷双成眼前。

冷双成面色不红反白,这才意识过来,风一般地侧身掠向门外。秋叶依剑抓起左手畔的宫装绫缬,使出了十成内力,悄无声息地卷向她的脚踝,水光一闪,他长身宛如蛟龙,一式“青天揽月”凌厉朝前捞去。

冷双成身形急扑,躲开了鞭子,却无法避开面前鬼魅欺近的秋叶,而且面对一个裸露的男人,她根本无法下手,只能全然躲避。秋叶依剑既是有备而来,岂能让她逃脱,占着便利只攻不守,最终把她抓在了怀里。

“秋叶依剑!”冷双成骇然大叫,脸颊褪得雪白。秋叶依剑左手拂了她的穴位,缓缓低下头亲了亲:“事不过三哪,冷双成!”说罢,挑起地上衣襟,似雪扑下覆盖了冷双成全身。他稳稳抱住怀中之人,不慌不忙地转身朝外走去。

13.手段

月朗星淡,隔窗渗入一片柔光。氤氲雾气的另间苏红锦阁内,秋叶依剑的呼吸一长一短甚不稳定。清泉夜浴,良辰美景,最终让他等来了魂牵梦萦的一刻,他不再按捺忍耐,而是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双唇。

清冽酒香传到了冷双成的嘴里。她猛然记起秋叶依剑今晚饮酒不下十盏,不知是否酒醉之由,他的眉眼如同寒月裁云,格外清冷,格外魅惑。

冷双成不敢去看那双眼睛。眸含迷蒙又宛如千斛明珠,明明白白地有许多话要说。可他低首攻城略地之际,唇角只逸出一句:“看着我,冷双成,你想象不到我平素克制的痛苦。”

温热的唇浏览在她的眉间脸颊,或轻或重雪片似地啃噬。冷双成奇痒难耐,脸庞左右躲避,惊声叫唤,颤音被他吞没于唇间:“秋叶,秋叶,你冷静点……”

秋叶依剑不应,发烫的唇缠上她守护严实的领口处,又唰地一声拉开了她的衣襟。散落的衣衫褪至她腰间,白璧无瑕的酥胸跃入他的眼帘,微微起伏如同浮翠流丹。他眸色深沉,俯身含住了左侧山峦的紫珠,右手顺势探上另一侧柔软,辗转抚弄,长指裹攫。

触感温热带颤,不同于丝绸滑腻,而是一种真实而适宜的质地。这一切又令秋叶依剑加深幽幽双瞳,他两手捞起她的腰身,意乱情迷地埋首于胸口吻吮,满嘴温香软玉,他的舌尖舔挑不停。

秋叶依剑渐渐加重了喘息。

酥麻如潮席卷了冷双成全身。那张俊美执着的脸如此接近,鼻端下充满了他淡香暧昧的气息。苦于身躯被制,她十指勉力抓住了羽絮般的被罩,颤抖说道:“秋叶,不可如此无礼……放了我,我难受得很……”秋叶依剑品尝了半刻的裸露峰尖,抬起幽暗双眸看了她一眼,既而伏身下探深深蛊惑:“难受就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