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唐棍……”柴进才呼吸渐窒,语声战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突将被子一抄,雪花刀似的倾飞出去,自身趁着一击必杀的间隙,朝蚊帐角冲撞而逃。

双唐棍□挺地一跳,生生受了这张倾注十成内力的被刃,其中一人步法僵硬划过左侧,停在了柴进才的逃路上。

柴进才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块铁板上,头晕目眩。他一直缩退至床角,口中叫苦不迭:“左右照应,果真是双唐棍……悔不该找了这间偏僻客栈,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月光渗入房中,照在双唐棍毫无表情的侧脸上,呆滞空洞。两人披着黑乎乎树影双眸圆睁,看起来阴森得骇人。

柴进才失去了抵挡的勇气,而且他也无法抵挡,就这样惊恐地看着僵尸也似的双唐棍走近。窗外树梢上轻灵灵地立着个人影,白衣胜雪长袖飞扬,仿似月下凌空舞动的嫦娥仙子。她一头墨玉般的乌发直散铺开,垂至树脚。转过目视月色的双瞳后,她又微微一笑,那眼波迷蒙,宛如含了杨柳轻烟的柔软:“睡吧,好孩子,醒来时就和他们一样了。”

柴进才这才惊觉窗外有人,闻声看去。白衣少女面容绝色,尤其她的晶莹双眸和飘渺笑容,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柴进才只看了一眼,就缓缓地低下了头颅。

是夜星光黯淡,转眼已至三更。此时往往是人身心疲倦,睡得极死的时候,日间所有的喧嚣在黑夜面前,都抵不过它的吞噬。

青州行辕豪华气派,占地面积庞大,分上下左右四处府阁,秋叶依剑居东,赵应承居北,两人都调派了众多人手护住了南苑,赵灵慧、程香等人所居之地。

林青鸾的监狱在后院顶端,孤零零地像是浓郁树木上一片叶子,挑了树梢的那点隔离生疏之意。和林青鸾一样无法得到照应的,还有位于外侧客栈下榻的吴三手,只不过他身边有了三老作为陪衬。

这是一间极宽敞的上房,轩高楼独气势不凡,从窗户望去,几乎可以俯瞰整个青州夜景。圆月如盘,像极了阮软晶莹玉润的双眸,吴三手听着松柏雷鸣般的鼾声,一直默默注视着窗外。

夜风拂过,高楼窗畔多了一条青衣人影,衣衫翻卷四肢空荡,一张木讷惨碧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毛骨悚然。

吴三手大骇,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什……么……人。”人字底气不足,因为来者的确非人非鬼,双脚先从窗户斜斜插入,身子直挺挺地像个门板倒了进来。

吴三手没有应敌经验,同房里的竹老和兰君可不含糊,他们一见事出诡异,来人能从如此之高的地方现身,早已抽出武器迎了上去。

只听见“砰砰”两声,青衣人双臂拧如麻花一收缩,棉絮般受了两老的左右夹击。两老互望一眼,齐声大喝:“来者何人?”

青衣人磔磔几声怪笑,面目碧绿生幽:“三老贵人多忘事啊,想是不记得我这冤死之魂了,仔细看看我是谁?”

那声音凉如夜枭,尾声不散萦绕几圈,钢片一样剐得人心血肉颤抖。松柏亦早惊醒,双掌扑了吴三手身子,将他护在身后。没想到青衣人看也不看,仅是盯着身前两老阴恻恻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一个都逃不了。”

“武炫……”竹老细瞧了青衣人面目,脱口而出。“不可能,武炫明明被少主一剑杀了。”兰君想也未想接口道。

青衣人怪笑:“我若不是武炫,再来看看这两人是谁?”说罢手掌微动,袖中吐出凉晶如丝的软索,轻轻一拽,竟然仿似放纸鸢般拉进来两个人!

两人也是脚部先着地,纸片似的飘进来,然后嗵的一声雷霆站稳。

双唐棍!

室内四人面如死灰,他们担忧的不仅有来人武功,而且还有这闻所未闻诡异之术。既然少主的剑术不容他们怀疑,那眼前应该死去的人为何又出现在世间?再加上武炫森冷幽绿的脸,一切都令人匪夷所思。

青衣人不等他们缓和心神,两袖一推,双唐棍铁塔金刚似的一步一步走近。兰君和竹老和身抢上,一杖一竹缠住双唐棍:“和尚,带着先生去找公子!”

松柏正有此意。他提起迷惑无知的吴三手,嗵的穿墙而出,身子发力跃起。

不是他不顾念手足,而是公子下了死令:死了谁也不能死了吴三手。况且青衣人武功鬼诡,不请来公子还不能制住这怪人。

但他显然也忽视了青衣人装作武炫的目的。

既然来人不能一招制住他们三人,扮作武炫通常是为了蛊惑心神,抢夺先机,高手出招往往是一招定生死。

青衣人空衣飘飘,幽灵似转到松柏跟前,仅仅一眨眼就赶上了他的身形,这份轻功的确骇人听闻。

松柏也想到了这点,他避开武炫阴惨的面目,双掌击出。青衣人仿似正等着他侧目,双掌一穿一缠,滑腻如蛇凉飕飕钳住了松柏两手。松柏运力反弹,察觉如入棉絮无法挣脱,心里着实大吃一惊,口中大呼:“先生快走!”

被抛掷至树上的吴三手这时才清醒过来,运起所有内力向前跃去。

青衣人格格一笑,两手一拧,松柏一声痛哼,两臂骨节断为锁链,松软垂下。饶是他铁打不屈的个性,一击被创后,仍是铜墙铁壁般的胸膛撞上对方!青衣人“哦”了一声,轻忽避开后,左手朝后一探,一股银丝飞出,奇准无比地缠上吴三手脖颈,将他拖了回来。

松柏重创倒地蓄力,见此情景后,目眦尽裂大喊道:“畜牲,住手!”吴三手面色沉如金纸,喉咙里一直格格作响,眼看就要闭气而亡。

青衣人阴森笑道:“这人就是吴三手罢?如果他死了,冷双成一定很伤心,那我就开心了……”手腕一紧,吴三手终于没了呼吸。松柏大叫一声,兜头撞了过来。青衣人伸出单掌,抵住他的脑袋,口中一直轻笑,将他旋转成陀螺也似的人影:“你是传书童子,还不能死,这几份书信烦你送去。”脚尖轻轻一踢,正中松柏心窝,顿时将他封了穴位。

稳、准、狠。

松柏仆身倒下,嘴里啃了苦涩的泥土,双目圆睁:“畜牲,分开我们三人才有胜算,算什么汉子……”青衣人脚掌踏上松柏右肩,喀嚓踩碎他的肩胛,轻笑道:“我本来就不是汉子,这算是还给秋叶依剑的大礼。”

天渐拂晓,红日即将破空。

晴空万里,无风无云,艳阳高照下也有光芒达不到的角落——青州行辕中庭。

吴三手的尸体放置在树荫下,冷双成跪在身畔已经半个时辰,像个木偶动也未动,眼中没有一滴泪。昨日挥手作别的笑容凝结在她脑海中,她死睁着双眸,面容上未现一丝感情。

松柏沉闷咳嗽,躺在柔毯上详细口述事发经过。

在他最后一字落下,冷双成伸手替吴三手抻了抻袍底,尔后站起身,一步一绊地走至松柏面前,紧咬嘴唇道:“多……谢……先生施以援手,请先生不要动,我给你疗伤。”

她抽出旁边仆人备好的金针,右掌搭在左臂上,运力伸手。

手指抖动得厉害。

众人见秋叶依剑未开口,均不能劝阻。

冷双成空伸了双掌,任它簇簇颤抖片刻,又深吸一口气强抑紊乱,出手如风针灸了下去。

绿荫浓浓,风中传来淡薄清香,叶子呜咽抖动,像极了悲伤的哭泣。

冷双成敛住心痛,坚韧得体地施针,不发一语。

16.承担

白玉青石的孤凳,静静坐落于绿树下,冷双成不闻声响,簇拥着中庭满室红花绿果,安静如水地默坐。人似白杨隽永挺拔,面若蓝天干净沉寂。

吴三手的尸首已奉命火化,留了骨灰与星发放置她手畔。她没有任何表情,然而却从容不迫地扎针、吩咐后事,在如此风云四起人心惶惶的动乱里,她的坚毅与识大体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

厅上众人四散而坐,留给院内的她一份宁静。因为他们知道,有一种人将伤痛藏在心里,不到山穷水尽,心里嶙峋的骨石是看不清的。

桌案上摆了众多雪白宣纸草就的快讯,想是从四方而来,书写之体均是各不相同。秋叶依剑长身俊立,玉带白衣,面容上仍是亘古不化的冷漠之色。素雅衣衫的灵慧看向他时,心里抑制不了怦然一动。

无论发生何事,世子气度沉稳,不露半分慌乱,心胸广袤强悍仿似天生的王者。这样的男人她无法掌握,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了院外的冷双成。

灵慧转过眼眸,无声苦笑一下。

淡色阴影笼罩在石凳周围,秋叶依剑走近树下沉默之人,伸手掐抬起她的下颌,盯住她的瞳仁。那双眼里有了秋水凛冽,泛着寒潭幽深的光泽。他狠狠吻了一下她的下唇,冷漠道:“还记得软小玉对你说的话吗?若是你这双眼里只有仇恨,那便是万事难以做成。”

冷双成抬头看着白衣秋叶,他的冷酷及坚韧通过手掌的力度传递过来,再次给了她无比的震撼与安稳。“公子。”她稳稳地开了口,“世局动荡,我不会悲伤自怜令你分心,该怎么做我都知晓,公子不必小瞧了我的决心。”

“很好。”秋叶依剑手掌一动,改掐为抚,细细摩挲,“我选的人果真没错,你需得承担接下来的血腥残忍,这样才是和我并肩站于人前的冷双成。”凝视着他深深眷恋的眸子,那眉眼沉静的脸庞,他又无所顾忌地落下一吻:“记住,在我心中,你比我还重要。”

冷双成心下大震,他始终将她铭记在心间,一旦发生变故,安慰她、陪伴她的亦是眼前这样的男人,他的坚定不可动摇,如斯深情怎么不令人感动?

她垂下眼眸紧握住他的手,拉至唇边,深深地吻在他的掌心。“我明白,余下的日子想必有多场恶战等着我……既然人来犯我,我定严惩不饶。”

 

赵应承负责搜集了所有资料,眉头深锁,一如室外绿柏森森的脸色,众人围案查看,这才惊觉事情极为棘手:

昨夜从丙子时起,青州城外的众多客栈均受到攻击,往往是围水而栖的江湖门派,如崆峒全门八十三人、雁荡山三十豪杰、还有八大门派一些散余人手,一共一千人数之多!据残余之人汇报,整晚一艘画舫静寂停驻河中,一名长发白衣女子仅是朝众人一笑,内力浅薄者都是束手就擒。

除去门派被袭的还有余下几人:安颉、柴进才、竹老、兰君、林青羽。林青羽由于雪公子出手救援,未被双唐棍劫去,而是被白衣少女伤了两臂。松柏还提到了个细节,青衣人从身形外貌上都像极了武炫,的确不易看出是由人假扮。

冷双成见名单中没有宇文小白与南景麒,推测小白剑术高超来人不易得手,抑或是已在奔赴江宁途中,缓过了心神。

秋叶依剑眸光落及情报上片刻,做出了推断,通常他的推断往往都是结果,所以众人都听他平淡无疾的话音回荡在室内,噤声不语。

“昨夜密宗手段一致,由主人梳雪带双唐棍收服众人,此人我见过她真身,应是货真价实的女人。捉拿三老最为困难,所以她先扮成死人武炫来蛊惑心神,分开三老个个击破,武功也并非是匪夷所思的高强,应是利用东瀛一类的诡术,乘了月色黑夜之便才得手,比如催眠和‘人面桃花’,内力稍浅者必为生擒。”

灵慧未见过如此诡异之事,面色发白,程香叹口气将护送至南苑安抚。

“梳雪使用冰蝉丝(以前子樱用过)控制双唐棍身子,不同于湘西的赶尸术,这份诡异的确骇人听闻。”冷双成补充道。

“为何要单独抓了那几人呢?”赵应承看过名单,心里一直有这个疑惑。

秋叶依剑一双鹰隼的眸子缓缓转过厅中之人,冷冷道:“这次错不了,她抓了那些人当人质,肯定想先对辟邪山庄动手。”

众声哗然。秋叶依剑扫视一眼,众人寂静,又道:“双唐棍应是被东瀛组织盗去尸身,辅佐药物控制了躯体,武功招数一板一眼不足为惧。如果我没猜错,密宗抓了如此多人物,定是继双唐棍成功之后,再炼就‘药人’攻占各帮各派。世子,血雨腥风来临之际,武林大会要提前召开。”

赵应承颔首,拱拱手离开中庭,着手对外散播消息。冷双成心中还有几处盲点,面朝秋叶依剑张了张双唇,果然如她猜测那样,秋叶依剑懂唇语。

秋叶依剑听得懂她的意思,她想面见林青鸾。如今一袭素雅蓝衫下,冷双成着装典雅大方,出落得如庭前绿竹、曲苑碧荷般端庄秀丽,可全身压抑的凛然不可犯的气息看得人肃敬生冷——蓄势完毕,就等至临火爆发。

他的眼里蓄了温和的光芒,墨玉双瞳紧盯了她,伸出左掌。冷双成怔怔看了一眼,摇摇头,尔后默不作声地走开。

如果她没猜错,梳雪出手绝对是为了秋叶依剑,这个她怎么看都是比常人稍聪颖一点,比常□势稍大一点的男人。

却无可逆转地,带给她这么多苦痛与灾难,先前冰刀冷雨被驱杀的生活她不敢回想,眼下风雨欲来的艰辛她愿意承担。

林青鸾没想到这么快会再见到冷双成,两两相望下,各怀心思凝神不语。

冷双成的双瞳幽冷闪光,如同一涧银瀑镶嵌在幽暗丛林中,喷薄了直逼人心的冷意。这不是平素温文尔雅的冷双成,即使盛怒如她,也应是那个捏碎船侧不动声色的女子。

为什么面对他,她总是将喜怒哀乐毫不保留地表现出来呢?

林青鸾默默注视这张沉寂如水的脸,心下思索着。

蒙着烟尘的光线飞舞在两人身上,狱室看起来越发沉重苦涩,林青鸾心里一痛,双肩抖动时便渗出了汩汩血迹。“吴有死了,你家主人杀的。”冷双成看到他的指洞伤口,突然冷静说道。

林青鸾退后几步,于坐席上盘膝坐定,低眉沉思。冷双成一直垂手盯着他琥珀色眸子,冷冷道:“为什么要杀了吴有?你可知道,我还想带着他回到冷家祖宅看看?看看红枫绿水,看看日暮古渡,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她走近几步,伸了白皙清瘦的右掌,直对林青鸾脖颈又说道:“林青鸾,我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你还是不打算说实话么?”

林青鸾俊俏面容转为苍白,叹息道:“姑娘好聪明,仍是知道我没说实话……如同往日,能先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么?”

“昨夜密宗四处杀人放火,惟独你这单间独室没受任何损坏,你当这是巧合么?梳雪年纪不过十五六,能有多大修为,却一连力挫千人,你当这里没古怪么?”风送六月茜草清香,轻拂起冷双成淡素衣衫,她的袖结已经飘扬至林青鸾的下颌。

林青鸾看着她坚韧修长的手指,面色未改,仅是叹息:“冷姑娘息怒……如果我要害你,我早就下手了……”冷双成听他话中有话,猛地撤了右掌,背在身后蜷起:“看来,你在青州的任务不只是伏击吴有那么简单。”

窗外吹拂起紫薇花瓣,片片似雪扑落林青鸾胸怀,衣襟下摆上点缀了几点亮丽,为清俊风流的他平添几丝静美。他接过一朵紫色的小花,淡淡说道:“冷姑娘,你真的不必如此恨我,因为我快要死了,我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多看你几眼。”

这个打击如洪水般冲上了冷双成的胸膛,她摇晃着站不稳身形,只得紧紧攥住了手掌:“说!”

“我生性清淡追求超然御风,主人知我成不了大事,早已弃我不顾。伏击吴有我放你离开,当即就被迫在水饮前服下一种毒药,除非是七日内杀死你换取解药,否则无药可救,为了看到你,我等着秋叶依剑前来。”

“密宗少主叫荒玉梳雪,其实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由于她自幼熟习秘术练得可变男女,为男身时便带了夜枭独行的特性(就是猫头鹰那样),所有秘术在夜间实施无往不利,而且她一生最大的兴趣,就是虏获秋叶依剑。”

“梳雪自记事起,传闻受了一名极为神秘优雅的男子影响,对秋叶依剑这个名字念念不忘。从此她便偏执疯狂地搜集一切与他有关的情况,此番入侵中原,我猜想也是为了打败他,而杀害了吴有,一定是想通过使你痛苦而引起他的主意。”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病态的人,原来她先前隐约猜测都是真的。

冷双成一阵目眩,噔噔蹬后退几步,背靠在白壁上稳住身形。连番的打击接踵而至,她的面色已不能以溺水之人来形容。一种缥缈的幻灭性的悲哀,在很远的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如果有风,怎么不见带走她的痛苦?如果艳阳高照,为何没垂怜芜杂阴暗的角落?

她苍白着容颜,一步一绊地离开,如同方才用了全身力气去回避吴三手的尸首。淡衫远去,室内又昂然负手而进一道白色人影。林青鸾看着那双冰露雪刃的凤目,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青鸾,看在你没伤害内子的面上,我今天不杀你。”

流水潼潼,凌霄花瓣似雪霏霏而下,阶前碧草深幽色,生机盎然。数枚紫薇花朵扑上冷双成肩臂,被她厌烦地拂下。她走过九曲廊桥,走过碧水芙蕖,走过许多人影幢幢的地方,最终在墨绿竹子前停驻了脚步。

安颉曾在这里接过她的一柄竹节,长石山的任务还没有消停。

冷双成顺竹节仰视,扶摇直上的高洁玉润令她沉淀了心神。她摸了摸身前挺秀的躯干,尔后转身。秋叶依剑负手而立,眉如墨画,嘴角淡噙一丝浅笑,为他俊美冷漠的容颜掠出一些亲近之意,是一种触碰珍宝般地小心翼翼。

那种落花飘零于水面的笑纹渐渐扩大,带了炽烈如阳的气息,仿似一见到她,冰雕一般的公子便活了过来。冷双成心下一动,认真地问:“你一直跟着我?”秋叶依剑走了过去,拉起她的手腕说道:“你这次又没冲我发作,我很高兴。”

答非所问,但聪明的冷双成知道他的欢喜不假,叹了口气:“尽管每次罪魁祸首总是你,但是我真的恨不起来……所以此刻见了你,我也有些高兴。”

轩室内清凉无声,白色纱幔透过微风,袅袅如仙地飘拂,再加上静坐窗畔的俊雅男子,一切美得都像一幅画。冷双成身在画中,单刀直入地开了口,使得秋叶依剑面色一变:“公子,我想去趟白石山。”看他冷漠如斯的脸色,她就知道结局如何。

“来。”秋叶依剑又伸了双手露出膝上位置,云锦条纹的襟袖在风中飞扬,更显飘逸。冷双成默默地想了想,吴有、林青鸾等心上几块大石,沉甸甸地压着她透不过气来,如今靠近了他,可能真的会松口气,当即依言走了过去。

秋叶依剑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交握了她双掌,逗着她说话忘记烦忧:“还记得以前的事么?”他的身上传来胜过夏花的清香,飘渺成丝,滑入了她的心肺。那十指修长有力,细细抚摸她的手掌,让她有些无力抵挡一份震颤。“不记得了。”装傻是冷双成一贯的本领。

秋叶依剑低下头,隔着衣襟在她胸膛处咬了一口:“叶府时你是如何折磨我的?解红袖之围又是如何答复我的?再不记得,就不是隔衣搔痒这么简单了。”

冷双成推开他不安分的手掌,身子朝外避了避:“啊……我记得了。那时公子在……”语声刚吐出“公子”两字时,秋叶依剑左手滑入她的衣衫抚弄一把,眸含警示之色地看着她。冷双成惊喘不已,又羞又怒道:“就知道不该这么轻易接近你。”开始挣扎着跳下他的双膝。

秋叶依剑箍紧了她的腰身,低喝道:“别乱动,再动我可忍不住了。”冷双成如何不知这句话的暧昧涵义,果真不敢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胸前采撷,晶凉的双唇自上而下,又从领口处探了进去。

17.沉沦

淡香袭人,一股战栗的热浪沿冷双成胸腹疾走,秋叶依剑薄而韧的双唇已含住了她的乳珠,反复品尝。她从来不敢小觑他的能力,这人的手与唇仿佛带着魔力,所经之处酥软无骨城池失陷。

碧纱窗橱映透明明光亮,倾倒伏于秋叶肩上的冷双成受了感染,心胸明朗起来。她猛地双手环住秋叶依剑脖颈,半解的酥胸紧紧贴着他微微喘息的胸膛,无一丝间隙:“秋叶,晚上……晚上好么?现在不行。”

秋叶依剑见她如此亲近自己,顺势放了她的腰身,右掌早已忙不迭地探入衣襟,一手横握包揽了她所有春光。细润如雨,温软轻颤,他手上加重了力道,低哑问道:“为什么?”

“我……我还没准备好。”冷双成交握双腕,出力贴紧他,尽量不让他得逞。秋叶依剑眼眸暗晦,直视她的瞳海,低头吻住了她的双唇,间或含混道:“缓兵之计么?我现在就要你的身子。”冷双成避开眼,呼吸紊乱:“决不食言……你先放开我。”

秋叶依剑容颜深深抑制欲念氤氲的幻影,手掌和唇并未放松,缠绵许久察觉即将要爆发后,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胸口。冷双成心中有了论断,动也未动,不敢点燃枯草燎原之势,续接了他先前的话题:“秋叶,我知道你辛苦……手别乱动……听我和你说说话好么?”

“嗯。”他的唇又找到那点嫣红,极不情愿地暗哑应了一声。冷双成扯了扯他的手腕,气喘吁吁:“方才你不发一语地跟在我身后,我想起红袖解围后那日清晨,冷雾又白又重,你披着一身寒霜回到叶府,我也是这样跟在你后面,心里不知有多慌乱……”

秋叶依剑突然抬首咬住了她的尾音:“冷双成,你就是来折磨我的。你说这话肯定有目的,只是我现在什么都想不了……晚上我再来好好享用你。”冷双成眸色一紧,讪笑不已,只得让他胡乱在身上揉摸掠夺,催促了几次才把天神一般的公子给送走。

清水从指间流过,似是情人柔和缠绵的吻。冷双成不敢再发愣,急匆匆清洗了面颊,整理好了衣衫,不急不缓地朝碧荷池走去。

夏风暖暖,迎面吹拂,仿似将人带回风和日丽下的田陌原野,有繁花如锦,在风中徐徐盛开。冷双成深吸一口清香,清理池畔山石坐下,手上扣了几枚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弹出去,石子如雪羽掠了几道弧形,蹿进蹿出水面,噗噗尽入荷叶。

秋叶依剑偶尔经过池边,见冷双成老老实实地在赏景放松,心下稍安。他目视一眼服侍的碧透盯紧人后,冷漠如常地离开。

冷双成坐于池侧许久,脑海中默默回想吴三手替她绘制的图形,落花飘零于池面,宛如一碧万顷的湖面荡漾着几点白帆,她紧紧注视花瓣,嘴角破颜一笑。碧透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开口说道:“夫人……啊……是双成,什么事引你这么好奇?”

冷双成还未从吴有之死的伤痛中完全走出来,听闻后只是浅浅一笑,既不哀伤亦无欢喜:“碧透姑娘,陪我去街市走走好么?吴有新丧,我想替他买些衣衫充作衣冠冢的葬品。生前我未医治好他的星星白发,死后便让我配些药材祭奠吧。”

是夜,玉兰灯罩下烛影飘忽,落在秋叶依剑轮廓优美的侧脸上,仿佛是明月初露山涧,那样专注凝视的眼眸、雪白无暇的容颜,说不出的幽深窒息人心之美。

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每位女子必须经过这蜕变的一关,冷双成更多地是在告诫自己,既然选择将自己交给秋叶依剑,一生就不得后悔。她紧捏了衣襟边缘,暗下决心后,飞蛾投火般扑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背脊。秋叶依剑嘴角掠开点笑纹,淡淡说道:“真是我的傻瓜哪,原本浓情蜜意之事,被你搅得像殉道一样惨烈。你嫌我忍得还不够么?”口中调笑,双手已从容剥了她最后一件衣衫。

一尊洁白颀长的形体暴露在眼前,秋叶依剑双唇落下她右肩伤痕上,右掌满掬了温软乳峰,辗转攫取,气息骤急。冷双成仍是双腕交握,羞破了脸攀附在他身上,唇齿密闭不出一语。秋叶依剑将她横抱起放置羽絮大床,贴下了光裸紧致的身子。

冷双成眸色黑得透亮,隐隐闪耀水光,面容潮热犹如舞袖红绡。秋叶依剑伏下俊颜,温热双唇蜻蜓点水吻了她脸颊,安抚她的紧张,而后转移至念念不忘的胸口,吮弄她的白羽两峰。白色山峦上青紫未消,今又被他重重烙上吻痕。口舌吞吐几下,胸前嫣红便在夜风中如花绽放。

挑、吻、吮、吸,他的薄唇尝试不同的力度,察觉冷双成胸口颤颤挺立后,又恶毒地舔了舔她的两点:“喊出来……我要看你唤我名字的模样。”冷双成羞愧不语,秋叶依剑长指半掬她右胸,晶凉指尖缓缓扫过那颗紫珠,拇指轻轻摩挲,带动冷双成一阵惊喘战栗。如此反复折磨,胸前已是无一丝完好肌肤。冷双成全身酥麻无力,只得抖动嗓音唤道:“别……放了我,只怕我承受不了你……”

秋叶依剑眼眸幽暗,魅惑一笑,手掌抚向了她的下肢:“我当然不会放了你,我会好好占了你的空隙。”他的手掌撩起了大火,源源不断涌向她的大腿根侧。手指抚弄湿润之处,口中逸出满足的喟叹:“……刚好。”冷双成羞愧得快要哭出声来,双掌抓了他的肩膀直推:“唔……畜牲。”秋叶依剑凤目一抬,手指不消停折磨,滚烫双唇又咬了上去,笑道:“乖,一会就好。”

唇齿纠缠厮力亲吻,柔韧的舌尖捣起她的柔嫩舌头,出其不意地吻住不放。冷双成惊恐地睁大了双眼,清清楚楚地倒映着秋叶依剑俊美完整的容颜,他幽深眸子简直望向了她瞳海深处,炙热一挺,滑进了那方细润花穴缓缓抽插起来。

“……这么紧。”他紧绷了下颌,俊秀的曲线变得斧直,见她双颊褪色,怜惜地一边抽身一边亲吻。

头顶五彩纱幔锦绣花色团团如蒲坠下,冷双成在他深浅不一的冲撞下,只觉得漫天星星都沉沦了下来。秋叶依剑不放过任何一丝填满她身体的空隙,极想体恤她初尝人事,可惜心底痛炙发烫的情感令他深入浅出,吐纳快要爆炸的炙热。

那种长久未得的惊慌如今被她深深包含,真实强烈地融合在一起。

他的眼眸越发的黝黑深沉,抿着双唇问道:“冷双成,看着我,我是谁?”

冷双成吃痛嘶呼一声:“秋叶依剑,你……”

秋叶依剑容颜一变,身子猛地直挺一下,差不多贯穿了她的幽深秘穴,低喝道:“再说一次。”

冷双成真恨自己被他修整了指甲,此刻没了掐进他背脊的尖利,颤抖着擒住了他的侧脸,忍痛唤道:“秋叶……秋叶……你这个混蛋。”

秋叶依剑唇畔轻掠一下,笑容像片雪花匍匐地面,瞬间不见。他缓缓退出身子,冷双成长久喘息一下,胸前巍巍抖动。那口清凉的风还未贪婪吸进,秋叶依剑掰开她双腿,挺身贯入,凝声一字一句:“我如此喜爱你,就差剖开心脏捧到你面前,还得不到你的承认么?”

“夫君!”

冷双成大喊一声,两颗泪珠从紧闭眼角滚落。秋叶依剑一手向下抚去轻缓她的疼痛,稳住腰身不动,吻去了她的泪痕,宠溺说道:“乖,这就不痛了……恨我就要一辈子记得我。”

冷双成无语哽噎,羞赧万分,手指盖住眼睑,一掌胡乱抓掴他白皙如璧的皮肤。秋叶依剑忍着上下两重疼痛,不躲不避。撑掌低唇掠过她胸前如玉双峰,小腹热浪又起,他缓缓动作起来。

“冷双成……”颤栗到极点,只听见他暗哑地逸出一声。

皎皎月色渗入,清水池畔模糊一圈洁白光晕。水声清幽,水滴破碎如雪珠,点点滴滴顺着冷双成周身蜿蜒落下。

秋叶依剑右手将她小心搂紧,左掌覆过一方雪巾,轻缓地给她清洗身子。冷双成双颊嫣红,眼眸紧闭昏睡。两道镌刻静默的身影,搅乱了这一池温润的碧水。她的身子洁白处似琉璃剔透,殷红处如胭脂凝重,显示出辗转承欢后的痕迹。秋叶依剑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几次,看到紫色梅印,用手掌怜惜地抚摩一会,又低下唇一一轻吻。

冷双成在睡梦中低喃,含糊不清推拒热力。秋叶依剑脸庞蒙上俊雅的面纱,眸中的清冷夹杂着火热,他将冷双成腰身低伏,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身前之人并无反应,他一掌贪婪横握了两处柔软的山峰,左手撩向了水中。

冷双成生受不住,簇簇颤抖起来,在他再次追问下,只得呻吟应了一声。秋叶依剑拂过披散的发丝,对着她肩上雏菊伤痕细细吻啃,水到渠成后从后方掠夺她的身体。

浮云遮掩了月光,静寂无声的温泉悠然传来细碎的呻吟,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地压抑回转,却令精致伟岸的身躯加快了他的频率。

月值中宵,冷双成蓦地睁开了眼睛,清冷幽深而无一丝暗昧,她不着痕迹地挪出秋叶依剑手臂包揽的位置,骈指重点了他的几处穴位。

秋叶依剑仍是在熟睡,几次折腾之后心满意足地松弛而眠。

月光穿过纱幔落在他苍白深邃的脸上,仿似薄云映月一般衬托了他的华美。沉睡后的白衣秋叶一如往日的冷漠,双唇淡抿无关情感。冷双成暗叹一声,将他散落的雪白衣襟拢上,拉过毯子替他掩好了白中泛红的领口。普一落脚地面,冷双成双腿一软险些倒了下去,她恶狠狠地低咒一句,快速地系上头发,穿好早已准备的避水衣及黑色外衫。

冰凉的长衫贴着热切的皮肤,窸窸窣窣地刮了些寒冷。冷双成低视一眼,这才察觉全身伤痕已被秋叶依剑抹上了药膏,晶莹中透出一股薄荷香气。

“秋叶,我想你日后肯定会明白,除了你,我只有吴有一个亲人,可是他也离我远去……”她默默凝视着这张亘古不变的容颜,想从他的冷漠中汲取一丝一毫的温暖,“南景和林青鸾好比是我的手足,希望你不要伤害他们,否则我忍受不了这种断腕之痛。今晚我离别你,我要去把我决定的事情做完。你答应我,不要逼迫他们,我一定会回来。”

冷双成伸出右掌朝秋叶依剑面庞落下,直至边缘却住了手,仿似暗自鼓气,那只略显苍白的手掌颤抖着抚了抚他的眉目、嘴眼、轮廓:“如果半年前你没抓到我,我们肯定过着自己的生活。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冷酷无情的贵族公子,一箭贯穿我的肩膀,眼睛那么冷漠,仿佛看着一只蚂蚁。长期以来,父亲教导的森严礼防深植于心,你一直责怪我的无情退让,其实你不知道每次靠近你,我心里有多忐忑混乱……”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面颊,微笑说道:“你的习性真的要收敛些,不能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公子模样……既然是我的夫君,想必也了解我的苦衷……醒来后别去害人,我去去就回。”

冷双成直起身,笑容隐去,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房阁。

18.出逃

人间月,能知檐下阶凉彻。一壁高隔,墙内寂寞墙外月色。

几株茂盛榆树稀落立于行辕后院东角,兀自带了阴森朦胧的寒光。冷双成屏声吞气站在阴暗处,两掌各自扣住了四枚石子。浮云散去,月亮绽放高洁,想必也在照耀着墙内那道寂寞的影子。